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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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傾城從咖啡館回家,洗了個澡便開始躺在床上看資料,然而她的思緒卻不自覺地飛到宙那裡……
紀傾城覺得宙有些不對勁,他今天的表現很翻出!
並不是她自戀,但是她真的覺得,按照宙平素的性格,方才她留他今天在家裡住,他應該是不會走的才對……
宙有問題!
紀傾城不是有什麼話會憋在心裡的人,立刻就打電話過去問,沒想到竟然沒有人接!
宙竟然沒有接她的電話!
紀傾城又連著打了好幾個,卻都是無人接聽……
紀傾城不希望自己變成那種男朋友消失一會兒就疑神疑鬼、竭斯底里的女朋友,所以她決定淡定一點,繼續看手上的資料。為了避免自己不專心,她還特地把手機放得遠遠的,省得自己每看幾分鐘書,就要忍不住瞄一眼手機……
電話忽然響起來,紀傾城猛地從床上蹦起來,甩開資料就去拿桌上的電話。
可不是宙打來的,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
紀傾城瞬間失望,不耐煩地接起了電話。「喂?」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好聽的輕笑聲,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是刻薄小姐么?」
江子歸……
「有事兒么?」紀傾城不耐煩地問。
「沒事兒,在片場呢,等燈光組打好光,有些無聊。」
「無聊你不應該看劇本么?」
「你比劇本好看啊……」
紀傾城沉默了一會兒道:「我有男朋友了。」
電話那頭愣了愣,然後紀傾城聽到了江子歸毫不掩飾嘲諷之意的哈哈大笑聲。
……
就在紀傾城準備掛斷電話的時候,江子歸才終於收了笑,道:「我打電話過來,是想跟你聊聊你的好朋友。」
「安琪?」紀傾城驚訝地問:「安琪怎麼了?」
「我不知道,她已經三天沒出現了,而且誰也聯繫不上她,我經紀人已經準備開除她了,我想到我們的交情,有義務跟你說一聲。」
紀傾城心裡一沉。
「我準備去她家看看,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江子歸又說:「我估計今天的夜戲是拍不成了,我開車來市區,大概一個半小時,把你的地址發給我,我去接你。」
「你為什麼對她這麼好?」紀傾城語氣里滿是防備地問:「你不是說你關心小助理的么?」
「因為我是個好人。」
江子歸掛斷了電話。
沒一會兒江子歸又發來信息。
「地址給我。」
紀傾城猶豫了一下,把地址發給了江子歸。面對安琪的事情,她永遠無法置身事外。
一個半小時之後,江子歸出現在了紀傾城的樓下。
「你不怕被狗仔拍到么?」紀傾城問。
「怕什麼?」江子歸替紀傾城打開副駕駛的門道:「被拍到了就承認戀情唄。」
……
紀傾城黑著臉道:「我說過我有男朋友了。」
「瞧你怕的?」江子歸笑得戲謔,道:「你表現得這麼在乎,我可是會以為你對我有意思,所以怕被我引誘的。」
紀傾城揚了揚嘴角,露出一個輕蔑的冷笑來。
她會被引誘?
她見過誘惑本身,怎麼可能還會被別的人和事引誘?
紀傾城搖搖頭,用一種看某種可悲生物的眼神看了一眼江子歸,然後什麼都沒有說,面無表情地上了江子歸的車。
江子歸忍不住悶笑起來,關上車門也上了車。
……
江子歸一邊開車一邊問:「最近怎麼沒有在醫院看到你?」
「我治療結束了,過幾天去拿複查結果……」想到江子歸是自己的病友,紀傾城便也關心地問他道:「你呢?你的療程怎麼樣了?」
「昨天是最後一次。以後半年複查一次就可以了。」
「恭喜你康復。」紀傾城發自內心地說,她自己病過,知道要戰勝病魔,真的需要承受很多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
江子歸笑起來,滿不在乎地說:「有什麼可恭喜的?還不是要每天去醫院報到……」
「你不是已經做完療程了么?」
「不是去腫瘤科報到,是去精神科報到。」
……
「你有精神病么?」紀傾城不可置信地問。
「沒什麼,有些失眠而已……」說著江子歸指了指紀傾城前面道:「幫我拿一下打火機,順便幫我把口袋裡的煙拿出來。」
紀傾城斜眼看著江子歸,黑著臉說:「你能不能稍微珍惜一下自己的生命,稍微善待自己一點?你是肺癌!」
江子歸又大笑起來道:「說得好像你真的很關心我的死活是的。」
「我不關心啊,但是我也在車上,我不想吸二手煙,不可以么?」
「可是,這個理由我接受。」
江子歸臉上依舊是淡淡的微笑,笑得無所謂。他的側臉也真的很英俊,並不是那種流俗的英俊,他身上有一種出塵的,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氣質,也許,就是這一點讓他成為了星光閃耀的明星吧……
難怪他這麼任性,紀傾城想,這樣被偏愛的人,都是任性妄為的。
「說實話,那個安琪有什麼特別的?你為什麼那麼在乎她?」江子歸忽然問道。
「關你什麼事情?」
「你想我幫你照看著你的好朋友,總該讓我對她多點了解吧?」
「她是我的朋友。」紀傾城回答說。
「你們可不像是會成為朋友的人,你們很不一樣。」江子歸說。
「我們是一樣的人。」紀傾城毫不猶豫地說:「很長一段時間裡,這個世界只有她理解我。」
……
只有安琪,她不用解釋安琪也懂得她為什麼會這樣做。
安琪允許她說任何話,表達任何想法,允許她做任何事,從不評價她,而是理解她。
她們是一樣的人,對這個世界有相似的期待,只是安琪比她柔和許多,又寬容許多,如果說她們有什麼不一樣的話,那就是安琪比她要好。
……
「你們是一樣的人?」江子歸冷笑起來,戲謔地說道:「那我可要重新定位一下你的人格了,安琪可不是什麼傳統意義上的好人。」
「你什麼意思?」紀傾城的語氣不善。她聽不得別人說安琪不好。
「你的閨蜜會假冒我的簽名賣給粉絲,隨便從片場拿喝過的礦泉水,說是明星喝過的,然後高價賣出。哦,據我所知,她還是我們片場一個副導演的情婦。對了,她之前本來是另一個男演員的助理的,後來好像因為什麼醜聞被辭退了。」
……
紀傾城冷笑起來,不屑地說:「那你的確也應該重新定義一下我的人格。我的學校對我的傳言更多,什麼援`交啊,什麼被老男人包養啊,什麼跟導師有一腿啊……誣衊一個女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性,人們就吃這一套,張張嘴就能玷污。」
「幹嘛這麼憤世嫉俗?我只是說了我聽到的,和我看到的事情而已。你大概太久沒有見到你這個老朋友了,人是會變的。」
「有的人不會變,安琪就不會。」紀傾城毫不猶豫地說。
江子歸不屑地說:「你確定么?我見過膚淺墮落的人也不少,安琪可就算是一個……」
紀傾城心裡憋著一股火,她看向江子歸,義正言辭地說:「安琪是我認識的人里,最誠實、最善良、最天真的人。她是那種看到有人被欺凌,一定會衝上去阻止的人,就算是面對的一群她根本惹不起的人。她是那種自己窮得肉都吃不上,還是會省下錢給孤寡老人買盒飯的人。她是那種你給她捷徑,她都一定要老老實實走自己路的人。她是那種一定會在公交車讓座,一定會在街上救貓貓狗狗,一定會見義勇為,遇到不公平的事情一定會發聲的人!她是那種永遠善待別人,永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美好的情感,永遠相信正義,並且永遠能原諒別人的人……她……她簡直就是……是肉身佛。」
對,安琪在紀傾城心裡就是肉身佛。
用一己之力對抗著這個世界的殘酷和不公。
從不抱怨,永遠堅定。
江子歸忍不住扭頭看了紀傾城一眼。
紀傾城的眼睛有一些濕潤,這還是江子歸第一次見到刻薄小姐這樣飽含感情的說起什麼。
可是他依舊輕蔑地冷笑起來道:「看來我們認識的真的不是一個人。」
紀傾城一句話都不想再跟江子歸說了。
她有些生氣,別人誤解她、侮辱她,她從不在意,可是她不希望別人誤解安琪。
但是她也不屑於一直跟人解釋,如果別人不懂,那是因為他們不配理解安琪。
車子停下,江子歸對紀傾城說:「到了,9棟31層,3102,你可以上去找她了,你是想自己去,還是想讓我陪你一起去。」
紀傾城卻沒有解開安全帶,而是坐在那裡,抬起頭看著那高高的大廈。
」你能上去看她么?我在下面等你。」紀傾城說。
「怎麼,你不是很關心你這個朋友的么?怎麼到樓下打退堂鼓了,你可不像是這麼扭捏的人。」
紀傾城垂了垂眼,有些不耐煩地對江子歸解釋道:「我之前給安琪打過電話,可是她不希望我再找她,讓我不要再聯繫她,我也答應了,怎麼好說話不算話……」
「所以呢?」江子歸不可置信地問:「這種承諾不就是放屁一樣,你還真的遵守啊。」
紀傾城黑著臉看著江子歸道:「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不把承諾當做一回事的。」
江子歸冷笑起來,無奈地搖搖頭,問紀傾城道:「你知道為什麼玩捉迷藏的時候小孩子會躲起來么?」
紀傾城被問得莫名其妙。
「因為捉迷藏就是要躲起來啊……」
「他們躲起來,是為了被找到。」
……
紀傾城沉默了一會兒,問:「所以你覺得我應該不顧一切地衝到她身邊?就算她不想見到我,不想再跟我聯繫?」
江子歸看向紀傾城,不屑地冷笑一聲道:「你的朋友已經在懸崖邊上了,你覺得你應該怎麼做?給她空間,讓她去死么?」
「去死?她好好的為什麼要去死?」紀傾城疑惑地看著江子歸道:「我認識的安琪,是絕對不會尋死的。」
江子歸搖搖頭,無可奈何地又問:「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能看到一個人的顏色?」
紀傾城點點頭,有些不安地問:「安琪現在是什麼顏色?」
「黑色,她身後的黑就像是一個黑洞,她隨時都會被吸進去,你最好的朋友,現在已經在懸崖邊搖搖欲墜了。……」
紀傾城和江子歸一起來到安琪住的房子門口,敲了半天門也沒有人開。
江子歸看了看那個防盜門,問紀傾城:「你有什麼發卡之類的東西沒有?」
紀傾城一愣,疑惑地問:「你要幹嘛?」
「你覺得呢?」江子歸沒好氣地說:「扎頭髮么?當然是開鎖啊!」
紀傾城也是難得被人懟得沒話說,從包里翻了半天才翻到一根。
只見江子歸掰了掰那發卡,在鎖眼裡擺弄了一下,很快就把外面的鐵門打開了。
「你還有這一手?」紀傾城驚訝地問。
「我演過一個神偷,專門去學了怎麼開鎖的。」
然後江子歸拿出一張類似於電子卡一樣的東西,在門縫裡一劃,就把裡面那扇門也打開了。
「厲害!」紀傾城發自內心地說。
江子歸得意地眨眨眼道:「我可是實力派。」
門被打開,一進屋子紀傾城就忍不住皺眉。
屋子裡亂糟糟的,桌子上堆滿了外賣盒,臟衣服扔得到處都是,茶几上還有一些奇怪的小藥丸和插著區型吸管的空塑料瓶……
江子歸走過去,拿起那小藥丸仔細地打量,又晃了晃手裡的塑料瓶,滿臉地嘲諷。
「這就是你說的肉身佛、小天使、安琪兒么?」江子歸冷笑著問:「我才知道天使也會濫用藥品,也會吸毒……」
紀傾城瞪他一眼道:「你怎麼知道就是安琪的?」
「這是她的家,要不然還能有誰?」
「安琪不會做這樣的事情。」紀傾城毫不猶豫地說:「我去房間看看,你去浴室。」
紀傾城走到安琪的房間里。
安琪的卧室也沒有比外面好很多,依舊髒亂無比,但是紀傾城注意到她的床鋪是粉紅色的y貓……
她記得,從前安琪夢想著有一天她會有自己的大房子,也不要很大,就有兩個房間,外婆一間,她一間。
她要用粉色的kitty床單鋪她的床,像所有的小女孩兒一樣。
……
那時候安琪還跟她的外婆住在公共廁所旁自己搭的一個小平房裡,小平房只有大概五平米左右,鍋碗瓢盆和爐具都得擺在外面。
下雨的時候會漏水,颳風的天氣整個屋子都搖搖欲墜,夏天的時候又像是一個小蒸籠。
安琪的日子過得很苦。但是她從沒有放棄過對未來的希望,從沒有抱怨過生活對她不夠好。
她坐在她那狹窄的用撿來的木板搭起來的小床上,對她說,有一天,她也會用粉紅色的kitty床單……
她做到了啊……
「你發什麼呆?叫你半天了!」
紀傾城回過頭來,是江子歸。
「她在浴室里暈倒了,我已經叫救護車了……」
醫生說安琪的情況不嚴重,只是摔倒在浴室里里,腦袋砸到流了點血,再加上在地上躺了兩天,有些脫水和營養不良,沒有大礙。
「她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人,如果不嚴重,怎麼會在地上躺那麼多天?」紀傾城還是有些擔心地問:「需不需要再做一點檢查?」
「該做的都做了,真的沒什麼事兒。」醫生不耐煩地說。
紀傾城無可奈何只得走出了診室。
江子歸在外面等著她,見她出來,問道:「怎麼樣?醫生怎麼說?」
「說她沒什麼事情……」
可是紀傾城還是有些懷疑,如果只是頭部的小傷,怎麼會嚴重到好幾天都沒有意識?
如果不是江子歸發覺,不是江子歸帶著她去安琪的家,說不定現在安琪還躺在地上,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了。
「你覺得很奇怪是不是?」江子歸似乎看出了紀傾城在想什麼。
紀傾城點點頭道:「醫生說是小傷,就是在地上躺太久了所以有點脫水,但是小傷怎麼會爬起來求救都做不到?」
「這有什麼奇怪的?」江子歸的嘴角掛著一絲嘲諷的笑容,漫不經心地說道:「也許不是她起不來,是她不想起來求救呢?也許,她根本就不想活了呢?」
……
紀傾城猛地抬起頭,驚訝地看著江子歸,又似乎被江子歸的說法所震撼。
「你為什麼會這樣想?」
「這麼驚訝做什麼?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活得那麼起勁的人,活著比死難多了。」
江子歸轉身就走,見到紀傾城沒有跟上了來,停下腳步。
「走啊,她應該也快醒過來了,你不去看看么?」
紀傾城與江子歸到急診室的病房的時候,安琪已經醒過來了。
安琪躺在床上,面無表情地看著天花板,臉上毫無神采也毫無生氣。
江子歸走過去,見到他安琪的眼珠子才稍微動了動。
「老闆什麼時候這麼好心了?」安琪語帶嘲諷地說。
紀傾城一愣,她有些不習慣安琪用這樣的語氣說話,記憶里,她總是帶著笑,她的語氣總是高昂又快樂的……
江子歸倒是很習慣安琪這半死不活的樣子,面無表情地說:「好了之後記得去上班,這一回就不開除你了。」江子歸說。
安琪不說話,只輕輕地「嗯」了一聲,便又去看她的天花板了。
江子歸看了一眼站在遠處的紀傾城,對她招了招手道:「過來啊,傻站著做什麼?我在外面等你。」
江子歸走了出去,紀傾城這才緩緩地走到安琪的病床邊。
安琪又回復了剛才的模樣,神色木然地看著天花板一言不發。
紀傾城坐到她身邊,平素伶牙俐齒的她,這一刻竟然失語了,想不出自己應該說些什麼比較好……
還是安琪先打破了沉默。
「我說過我不想見到你的吧。」
紀傾城不說話。
「要問什麼就問吧。」安琪有些不耐煩地說:「你應該一肚子疑問才對……」
紀傾城不知道應該問什麼。
問她不是死了么?為什麼又活了?
問她這些年怎麼樣么?
問她為什麼變成現在這樣?
不,這樣輕飄飄的話,她怎麼問得出口……
「外婆身體還好嗎?」紀傾城終於開口道。
記憶里,安琪的外婆是個熱情又充滿活力的小老太婆,六十好幾的人,卻能挑能扛的。
不過,現在算起來,外婆應該也有七十歲了。
「她死了。」安琪面無表情地說。
……
紀傾城覺得心臟一陣鈍痛,她的嘴唇抖了抖,臉色發白。
可是安琪卻還是那副麻木的模樣。
「你不問她怎麼死的么?你來找我,費力救我,不就是想參觀一下我悲慘的人生么?」安琪語氣輕蔑地說。
「我……」紀傾城覺得說什麼都太輕了。「我只是想陪著你,我來找你,是因為我想陪著你,像我們從前一樣。」
……
安琪輕蔑地笑了一聲,閉上了眼。
就在紀傾城都要放棄與她交流的時候,安琪卻又忽然開了口。
「我外婆就是這樣死的。」安琪忽然說。
紀傾城一愣。
「跟我一樣,摔了一跤,在家裡。」安琪不管紀傾城作何反應,自顧自地說:「我那時候打兩份工,因為外婆查出了糖尿病,我先給她買點進口葯。所以我白天就在專賣店工作,晚上去便利店值夜班。平時我都會回去的……上夜班之前,我肯定會回去一趟,給外婆送飯,給她擦擦身子,安頓好她睡覺,然後才去上班。只有那一天,我真的太累了,白天還跟店長吵架了,我真的好想睡一覺,我偷了懶,沒有回家,在更衣間睡著了,然後直接去了便利店……
「那一天外婆自己去擦身子,然後在浴室里滑到了。就像我一樣,在浴室里滑到了……外婆想求救,但是她有糖尿病,腿腳沒有力氣,根本站不起來,她就爬……她就爬……她就從浴室里爬出來,慢慢地往外爬,想要爬到門口求救……」
紀傾城越聽臉色就越蒼白,那胸口的鈍痛感就越強烈,但是她不能打斷安琪,因為她知道,安琪要她聽。
「我第二天早上回家的時候,血跡從浴室里一直延伸過來,一直到離門口一米的地方。外婆離門口只有一米的距離,就一米。她就這樣死了,孤獨的、悲慘的、絕望的死在了門口。她就是這樣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