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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

  阿殷進都督府並非經過尋常的選拔,而是託了馮遠道的引薦,且她的父親陶靖又是金匱府的都尉,她從進入都督府的那一刻便已下了決心,定不能丟他二人的臉面。這些天她始終倔強的堅持,不願透露傷情,皆因不想叫人看輕她這個年紀尚小的女侍衛。


  而今眾目睽睽,她更不願承認,便抱拳道:「只是染了點風寒而已。」


  「風寒用散瘀的葯?」定王瞧她說得一本正經,唇角忍不住勾了勾。


  他後頭的幾位侍衛雖非跟阿殷同隊,不過從京城到西洲一路同行,多少也是面熟的,且每日交接往來,也都日漸熟悉。聽了定王的話,侍衛們各自留神發現那幾個藥盒后,差點沒笑出聲來。


  阿殷詫異,隨定王的目光瞧過去,見到那藥盒上的字時,鬧了個大紅臉——


  這討厭的藥鋪掌柜,沒事把藥名寫在盒子外頭做什麼!剛才惦記著飯食沒留意這個,只隨手遞給了如意,早知道就要個袋子裝起來了!

  定王瞧見她陡然紅了的臉,倒覺出幾分可愛,微笑之下融化了滿身冷硬。


  「這些天事情不多,允你休息幾天,傷好了再來。」他覷著阿殷一笑,帶人走了。


  阿殷依舊紅著臉站在那裡,回頭一瞧如意,她竟然也笑得肩膀打顫!


  可惡!


  *

  既然定王殿下有命,阿殷又被那膏藥漏了底子,她便也不再強撐,安心在家休養。


  如意三天兩頭的見不著她,好容易阿殷能在家休息幾日,便帶了新雇來的那兩個丫鬟,變著法兒給阿殷做好吃的。


  姑娘家皮肉嬌貴,阿殷雖說自幼習武,卻也沒打算把自己磨成糙漢子。


  在京城的時候,她臨睡也要每日塗抹膏脂養好肌膚,加上習武后氣色紅潤,這身肌膚可是能羨煞旁人的。這一路從京城前來西洲,諸事不齊,暫時耽擱了養護,阿殷驚得了空,便專門請了個女郎中過來開個藥方,按著時辰抹葯調養,一則散了小腿的淤腫,再則潤膩肌膚。


  每日上街逛逛,閑時到院子後頭的果園溜達,茂盛蔥蘢的果樹中亦有流蘇木槿等花樹,如意心靈手巧,編了花籃擺在屋裡,自是十分悅目。


  那一日馮遠道過來探望她,主僕二人正在後院折花裝籃。


  如意就坐在石上編籃子,阿殷全身陷在流蘇樹細碎白花里,拿了銀剪挑花。


  青綠的枝葉,馨香的嫩花,是這時節里最清涼悅目的風光。海棠紅的衫子在其中半隱半現,樹上的姑娘回眸時尚帶笑意,參差細碎的樹影中,美麗俏皮。


  馮遠道瞧著她,霎時想起了家中頑皮聰慧的小妹,相似的美麗容色,叫他看著格外親近。他還穿著右典軍的官服,將手裡的錦盒揚了揚,「殿下准你休息,可不是叫你爬樹。」


  「馮典軍。」阿殷一躍下了流蘇樹,跟他打招呼,「你怎麼有空過來?」


  「原本要去州府衙門,順道來給你送點葯。」馮遠道笑容明朗,「已經稟報過殿下了。」


  阿殷會意,伸手相讓,「多謝馮典軍,請到廳上喝杯茶。」


  「不了,還得趕到州府衙門去。阿殷,我答應過陶將軍要照顧好你,這回是我失察了,回頭你若有作難的地方,儘管找我。殿下瞧著冷硬,其實待人寬和,會體諒人的難處,這些天你已經很出色了,力所不及的地方慢慢來,彆強撐著。」


  阿殷赧然,「我是蒙典軍照拂才能去做侍衛,不想拖了後腿。」


  「別把自己想得太差,阿殷,右衛隊里四個人,除了隊長,再下來就是你了。殿下從前沒開過這種特例,這回也是因為賞識你,不想你逼壞了自己。」馮遠道同她往外走,又道:「往後無人處,你也能叫我一聲大哥,不必見外。」


  他個頭比阿殷高了許多,那身典軍的服侍穿在身上格外精神,這般含笑說出來,竟叫阿殷想起了遠在京城的陶秉蘭。


  即便兄妹二人接觸的時間依舊少得可憐,阿殷卻能體會到陶秉蘭深藏著的保護。而千里之外的西洲,當她在流蘇樹間轉身,瞧見馮遠道那朗然的笑容時,竟也覺得親近,在那瞬間想起了陶秉蘭。


  她當即應道:「好,在這裡,我只叫你馮大哥!」


  馮遠道笑著點頭,出了院門后拱手作別,縱馬離去。


  次日陶靖從金匱回來,得知阿殷休息的原委時哭笑不得。他知道女兒好強,卻沒想到她竟然好強成了這個樣子——


  「剛入伍的軍士都還有兩三個月來適應磨合,你才多大,頭兩個月即便跟不上旁人也不算什麼,何況你其實並不比別的侍衛差?想要出人頭地,自己做事固然沒錯,卻也不能不愛惜身子。」他瞧著旁邊那些瓶瓶罐罐,「量力而為,懂么?」


  阿殷怕他念叨,從善如流,「我記著教訓了,往後不會這樣。」


  父女倆在後面的果園裡漫步,陶靖從前雖住在這院子,卻沒心情來逛,這會兒倒是見了笑容,「在都督府里習慣嗎?」


  「剛開始的幾天有些吃力,如今好多了。」阿殷皺了皺眉眉頭,「就是姜刺史,每回我跟著定王殿下外出,他見到的時候雖不說話,總要多看兩眼,叫我心裡發毛。西洲匪患鬧得厲害,皇上派定王殿下親自過來,姜刺史還不知是什麼心思。他要總是這樣,我怕殿下起顧慮。」


  「殿下說什麼了?」陶靖腳步頓住。


  阿殷道:「倒沒說什麼,只是有幾回他瞧著我,像是探究似的。」


  「有郡主擺在那裡,定王會疑慮也不奇怪。不過定王識人善任,明辨是非,你只記著你是都督府的侍衛,行事別亂了分寸,日久見人心,他自然明白。」


  阿殷想想也是。


  她這身份尷尬了些,空口白牙的表忠心和擔憂都沒用,還是該謹慎穩妥的行事,定王慧眼,自然會明白她的立場。心思定了,便問陶靖,「父親不是在金匱練兵嗎,怎麼突然回來了?」


  「定王已經上了摺子要剿匪,召我回來議事。」


  醞釀了半個多月,將西洲匪患的底子摸清楚,定王終於要動手了?


  阿殷竟自有些蠢蠢欲動——一旦開始剿匪,可就不是如今這樣清閑了,以定王的行事風格,剿匪時恐怕會親自過去,屆時四處奔走,又不像如今這般入夜就能歇息,有得忙呢。


  而對阿殷而言,這般忙碌中,自然能有更多立功的機會。


  可得趁著這兩天好好蓄養精力!

  *

  五月中旬,定王收到兵部文書,准他調撥金匱府中騎兵五十,櫟陽府步兵三百,擇日前往狼胥山剿匪。


  也不知姜玳這父母官是如何做的,西洲雖大旱三年,百姓中大部分都已重操舊業安居求生,卻還是有許多土匪流竄,大大小小竟有十幾股。像林子山那種小地方不足掛齒,定王摸清情況之後,在地形圖上標了四處——


  狼胥山的土匪劉撻、眉嶺的土匪屠十九、南籠溝的土匪周沖、銅瓦山的土匪周綱。


  這四股土匪占著地勢險要,攢了不薄的家底子,最少的劉撻有七百人,最多的周綱有千餘。據說周沖和周綱還是堂兄弟,各自佔了山頭招納匪類,搶劫往來客商,底下也有一干勇猛的兄弟,比別處更加悍勇,更有傳言說其中藏有逃兵敗將,破識戰術布防,傳得神乎其神。


  當今皇帝在兵權上防守得嚴,除了幾處都護府寬鬆些外,其他各州府調兵都要由兵部和十六衛官署簽了文書,以銅魚為信,調撥給當地剿匪的兵士每回也不過三四百人之數。


  姜玳也是拐彎抹角的將由頭推在這上面,每回提及前幾次剿匪失利,翻來覆去,無非說人手不夠、將領乏力,才會對這些土匪束手無策,絲毫也不提放任小股土匪流竄的事情。


  ——也是因他的放任,西洲匪類日益壯大,最後瞞不住了,被人捅到皇帝跟前,永初帝盛怒之下,才命定王為大都督,親自來剿匪。


  如今定王領著大都督之銜前來剿匪,又有皇帝密令在身,驗銅魚時也未通知刺史姜玳,只同兩位都尉招呼過,憑文書印信徵調了人馬,交由高元驍和馮遠道兩人悄無聲息的去安排,定在十九日的凌晨圍剿狼胥山。


  五月十八的那日夜晚,姜玳瞧著月朗星明,又在自家府中設宴,慰勞眾人辛苦。


  席上有長史高儉言、錄事、六曹官員、鳳翔城兩位官員和近處四個折衝府的都尉相陪,定王聽得邀請也是欣然應邀,順便帶上了常荀。


  這日該當右衛隊上值,阿殷等人跟隨定王進了姜府,廳上賓客坐滿,便由隊長和阿殷入內守衛,另留兩人在外待命。


  席間觥籌交錯甚是熱鬧,姜玳同陶靖說話時,目光不時往阿殷身上瞟,甚至還誇讚陶靖教女有方,阿殷能得定王器重,必是身手出眾。他以前從沒拿正眼看過阿殷,這幾句誇讚說出來也顯得生硬,阿殷侍立在定王身側,只作不聞。


  歌舞畢,絲竹管弦暫時停歇,姜玳命丫鬟上前斟酒,忽聽外頭一陣琴聲錚然傳來,如有鼓角聲聲。


  此時廳中正靜,那琴聲自敞開的門窗清晰傳入,立時吸引了眾人。


  「將軍令?」定王看向姜玳,「這倒合今晚情境,只是為何不入廳中,卻要在外彈奏?」


  姜玳有些汗顏,當即起身道:「殿下恕罪,這……這並非臣安排,聽著琴聲來處,怕是我那位堂妹又起了興緻,不成想擾了定下雅興,臣這就叫她住手。」


  這麼湊巧的「一時興起」?

  定王覷著姜玳,「琴音上佳,何必阻攔。」


  姜玳便順水推舟的笑道:「這琴音能得殿下稱讚,也是緣法。」遂召來廳中的侍從,命他讓後面的樂曲晚些演奏,這會兒只聽琴曲。待得一曲彈罷,席上眾人紛紛稱讚,這般錚然鏗鏘的琴聲出自一位姑娘之手,著實罕見,可見技藝高超,胸有丘壑云云。


  定王瞧著有意思,便也附和兩句。


  姜玳謙笑,吩咐道:「去將玉嬛請來,謝過定王殿下。」


  不過片刻,廳外便走進一位美人,環佩叮噹,羅衫綉裙,雖是當眾拜見定王,卻不慌不忙,緩緩行禮。她的面容很美,是京城中安靜穩重的閨秀姿態,脂粉塗抹得恰到好處,就著廳上燭火,麗色逼人。


  定王一眼掃過去,也覺此女容色不錯,只是太注重妝容衣飾,反倒少了氣韻,還不如……


  鬼使神差的,定王竟看向身側的阿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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