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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章

  姜玳率眾官設了接風之宴,定王卻不急著赴宴,而是將這途中捉來的山匪帶到州府衙門,當著層層圍觀百姓的面,依律處置了罪行。


  他們進城時已是後晌,待得這邊事畢,已是黃昏日傾。


  鳳翔城內設有都督府,只是從前由朝中高官遙領此職,府邸一直空置。如今定王領命而來,姜玳在接到朝廷文書的時候便叫人打掃好了府邸,待得定王出了州府衙門,便直接住進都督府中。


  秦姝母子是隨行來的客人,在鳳翔城內又無住處,為免出岔子,定王便專門在後院騰了個小院子給他們住。其餘常荀、高元驍等各自有職務,便在外院分了住處,暫時安置。


  阿殷此時自然不能往都督府里去,便跟著陶靖去了城南。


  陶靖這住處只是個三進的院落,他常年在軍伍之中,極少回鳳翔城,這兒便只有個門房看家護院,兩個就近雇來的婆子打掃庭院,並負責院中三餐。院子裡頭花木扶疏,屋內倒十分簡潔,除了床櫃箱籠、桌椅案台之外,並不見過多陳設,極為冷清。


  阿殷卻覺得自在,挑了個廂房同如意安置下,連日路途勞頓,此時終於有了安身的床榻,只覺渾身舒泰。躺了一會兒,又按捺不住好奇,往院子前前後後走了一圈,看到後頭有個果樹園子時,大為歡欣。


  陶靖吩咐婆子備飯,又叮囑門房的劉伯明日去尋兩個丫鬟,用以伺候阿殷的起居。


  ——那婆子做飯時固然乾淨,味道卻不怎樣。陶靖自己不在意這些,卻不想女兒跟著自己受委屈,固然是出來歷練的,飲食起居上卻也不能太簡薄了。


  父女倆這頭正忙著,外頭馬蹄得得,卻是一位四十來歲的家僕。


  陶靖認得這是姜玳府上的人,接過他捧著的帖子掃了一眼,只道:「請廳上稍等,我這便攜阿殷過去。」入了廂房,朝阿殷道:「姜刺史在他府上設宴,為定王接風洗塵,邀咱們也過去。」


  阿殷有些不解,「他為定王接風洗塵,關我們什麼事。」


  「他畢竟算是我的舅兄,恐怕也是定王殿下的意思,算是犒勞這一路勞苦。咱們初來乍到,還是該過去瞧瞧。」陶靖隨手將他帖子扔在桌上,「你收拾一下,早點出來。」


  等父女二人跟著那家僕到了刺史府上時,外頭兩排燈籠在夏夜裡朦朧生輝,繞過那氣派的影壁,一路走至正廳,便聽裡頭言笑晏晏,像是來了不少人。


  阿殷這會兒依舊是勁裝打扮,入內掃了一圈,除了定王身邊幾個熟人外,下首竟還坐了許多陌生的男子,左右有丫鬟斟酒,幾架屏風後面身姿綽約,應是準備獻舞的舞姬。


  對面姜玳已然站起身來,擺出主人家的款款熱情,吩咐人將阿殷父女送入席中,笑道:「剛同殿下說起這路上經歷,未料有這些波折,實在辛苦。妹夫來遲了,先喝一杯。」


  陶靖也不推阻,舉杯一飲而盡,又同席上其他人打招呼。


  他在西洲已有數年,與刺史姜玳、長史高儉言、錄事何參以及六曹官員、鳳翔城的官員都有往來,言談之間倒顯得頗為熟稔。


  酒過三巡,有了幾位舞姬助興,氣氛漸漸熱絡。


  姜玳三十六歲的年紀卻能坐到刺史的位置,靠的可不止是侯爵家族的助力,本人也是滿腹文韜,政事經史之外,天文地理皆有涉及。席上與定王侃侃而談,從西洲風物說到地理人情,漸漸又提起這幾年的大旱和匪患,姜玳搖頭嘆息,十分的慚愧——


  「……臣腆居這刺史之位,雖傾盡全力,卻也未能平了匪患,實在愧對聖顏。殿下這回親自過來,臣既喜且愧,剿匪之事雖難,但只要殿下開口,臣必定傾力而為。」


  定王表情未變,只是舉樽,「姜刺史過謙了。」


  「前些日子山匪驚擾殿下,是底下官員們失察,臣也覺得慚愧,儉言——」姜玳剛才已經哭訴了一通三年大旱後人財匱乏緊缺,官員有多儘力,剿匪卻有多不易,這會兒便叫上席間眾位官員,「咱們該敬殿下一杯請罪。」


  經營數年的地方大員比定王這王爺的身份管用多了,定王說話時那些官員還有暗裡怠慢的,如今姜玳一開口,官員們立馬紛紛起身,慚愧請罪的聲音不絕於耳。


  定王只是笑了笑,滿飲酒杯。


  慚愧又如何?他不還是腆居其位,無所作為!


  西洲的匪患被瞞了許久,如今鬧到皇帝跟前,參奏姜玳辦事不力的寥寥可數,借大旱之名為他開脫的倒是不少。他的父親懷恩侯姜善是御史大夫,是景興帝跟前的紅人,當今皇上對他也有頗多倚重之處,朝堂上下,受他恩佑領俸祿的官員不知有多少,姜玳即使全無作為,等資歷時機合適,自然還是能擔負要職。


  而如今在這西洲,他即便口綻蓮花,每句話都不離鼎力相助又如何?

  在林子山的那回,姜玳不就已經動了手腳,想給他個下馬威么。


  定王把玩著那酒杯,目光掃過在座的眾位官員。


  哪些陰奉陽違心懷鬼胎,哪些剛正率直在位謀政,留神瞧過去,還是能分辨一二。


  *

  一頓晚宴賓主盡歡,官員們散去后,姜玳特地請定王和陶靖留步,拋去朝堂官位,只以姜家長子的身份,關懷皇上龍體是否康健,詢問臨陽郡主順遂與否。


  因為景興帝是禪位於永初帝,當今聖上特意教導諸子女,務必與代王、壽安公主等人和睦友好,他前兩年在朝堂上也會給景興帝的重臣幾分顏面。就算如今時移世易,表面上的和睦卻還需要維繫,況姜玳也是一方大員,定王自然不能冷待。


  他們在那兒秉燭而談,倒讓阿殷在外頭坐得百無聊賴,困意襲人。


  好容易熬到宴散,辭別姜玳后,陶靖自請護送定王回府,阿殷便也跟隨。繞至都督府門口,昏黃燈籠光芒下父女倆告辭離去,定王頗含玩味的瞧著他們背影離去,才入府閉門。


  阿殷一路觀賞夜色,到了住處,陶靖才道:「今日已跟馮遠道說定,明日他會向殿下保舉,安排你到都督府做個侍衛。殿下剛來西洲,府內人手不足,這事兒不會有錯,你也該心裡有數。」


  「馮遠道……就是那位定王府的右典軍?」


  陶靖點頭道:「我跟他是過命的交情,你在那邊若碰見疑難的事,盡可找他。」


  阿殷點頭應了,瞧著陶靖今兒喝了不少,便吩咐如意拿來早就備好的醒酒湯,請陶靖喝完后,送他回正屋。


  *

  馮遠道辦事很妥帖,沒過兩天便遣人過來知會陶靖,讓阿殷到去都督府。


  陶靖在鳳翔城停留了兩日,帶著女兒熟悉了城中街市布置,打算等阿殷安定下來后,再回他的金匱折衝府去——


  正月里他帶著幾位部下造衛士名籍,將衛士們的宿衛、征防等事詳盡報送至京城的十六衛官署,忙完這些急事,臨走時又將操練等事做了安排,且這回是奉皇命護送定王,也未要求他何時回營,耽誤兩天倒是無妨的。


  聽得定王應准,父女二人自是欣喜,陶靖又跟阿殷叮囑了好些話,說來說去,總是不放心將初來乍到的女兒單獨留在這裡。


  阿殷聽了只是笑著安慰,「父親還當我是小孩子看呢?這一路從京城到西洲,父親看我可有做得不妥的?何況金匱距離這鳳翔城也不算太遠,若有急事,城裡有馮典軍照應,我騎馬跑上大半天就能到金匱找你,不必擔心。」


  「我只是怕你衝動,像上回似的跟著定王去冒險。」陶靖再有雄心壯志,在女兒跟前,到底是多了情長,「你只記著我的話,有事儘管去找馮遠道,不必有疑慮。不過畢竟都在定王帳下做事,為免嫌疑,尋常也不必過於來往。」


  從陶靖言語中,阿殷能察覺出他跟馮遠道必定有極深的交情。


  不過這一路行來,他兩人雖都在定王左右守衛,除了日常的來往之外,並未有太多熟稔之態,可見並不想太過張揚。


  阿殷心領神會,「馮典軍掌管都督府戍衛的事,我只當他是我的頂頭上司,盡禮就是。」


  陶靖聞之寬慰,即便心內有不舍,卻還是在次日清晨將她送到了都督府,而後策馬離去,直奔金匱。


  這頭阿殷深吸了口氣,踏入都督府中,按照門房的指引,到了馮遠道處領命。


  馮遠道見著她,也是依例辦事,試了她身手之後,便安排她進了右衛隊,負責定王殿下出入的戍衛——定王既是親王,又是領命來剿匪的大都督,雖然不能將京城中的衛隊隨身帶來,出入還是要選精幹侍衛隨身守護,共選了八人,分左右兩隊輪流上值。


  阿殷聽罷職責,領了侍衛衣裳,到侍衛輪值歇息的地方換好衣裝,便懸著腰刀,往定王處理機務的官署政知堂去。那邊領頭的隊長本就是從京城帶來的人,見到阿殷忽然成了侍衛,倒是有些意外,旋即安排她在署外站崗。


  初夏的天氣已日漸熱起來,阿殷跟棵小松樹似的站在那兒,沒過片刻,就見定王同姜玳議完事情出來。


  定王早就知道此事,瞧見阿殷那身侍衛的圓領袍穿在阿殷身上時,卻還是將眼神駐留了片刻。他的身後,姜玳看清那侍衛的臉竟是阿殷時,立時騰起濃濃的不悅,只是礙著定王在場,未擇一聲。


  阿殷自知姜玳不悅的原因,卻是挺胸抬頭,迎著驕陽站得更直——


  姜玳跟臨陽郡主是親兄妹,自然不想看到妹妹的眼中釘四處露臉。可他不悅又如何?往後是敵非友,從前又沒什麼交情,阿殷才不用顧及他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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