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容栩唱第二遍的時候，並不知道，趙坤到現在才安排手下開始錄歌。他的右手輕輕地扶在錄音話筒上，看上去似乎是接觸到了，但事實上卻隔了一點幾不可查的距離。
大多數歌手錄音的時候都會有一點小習慣，容栩就喜歡稍微靠近一點話筒。這樣好像就能更加接近這支即將錄入自己聲音的器械，能更貼近對方、把握對方。
上周趙坤就將《失翼》的demo交給了容栩，在這過去的一周時間內，每當結束拍攝回到酒店，容栩就會反覆地聽demo、看樂譜，嘗試演唱。
任何一個好的歌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
看著譜子就能把一首歌唱到完美，那絕對是電視劇里的情節。如何處理歌詞之間的咬字，如何把握好氣息的節奏，都是要反覆嘗試才能得出結果的。
不過個人演唱和錄音棚錄音還是有差別的，耳機里傳來輕緩平和的音樂聲，容栩回憶著自己第一次錄製時候的幾個缺點，在心底思索了一會兒，稍加改正。
如同剛才一樣，少年的聲音依舊清越乾淨，如同雨過清晨，掃凈了世間一切的雜質污漬，只剩下最純凈清新的空氣。技巧上也處理得極棒，就算是許多出道四五年的歌手，都沒有這樣高超的演唱技巧。
趙坤聆聽著這首《失翼》，看著容栩的目光漸漸深沉起來。
他並不相信，有人能夠不受過任何專業訓練，就擁有這樣的技巧。嗓音是天生的，但是技巧卻是後天學成的，如果讓一個門外漢來唱歌，他怎麼可能完美地把握呼氣與吸氣的節奏，怎麼可能圓滑地處理好每個拐音的弧度。
但是趙坤沒有點破。容栩肯定受過專業訓練那是容栩的事，他只看重結果。
長相出眾，已經演了一些不錯的作品，人氣很高……
都說演而優則唱，雖然這個孩子的人氣還沒達到很多一線藝人的程度，但憑藉這個聲音，他絕對可以出唱片！
錄音室里，容栩微微閉著雙眼，仍舊在輕聲歌唱，他已經唱到了第二段的副歌部分。厚厚的隔音玻璃之外，兩個調音師快速地調整著調音台上的設備，手指迅速，除去所有可大可小的雜音，並且將容栩極少的呼吸聲、雜聲消去。
秦呈就是在這個時候進入錄音棚的。
他剛剛將門打開一個細縫，便聽到一道低悅清朗的聲音從屋內傳來。
秦呈的動作頓時僵住，那溫柔繾綣的歌聲夾雜著一絲回憶與眷念，直直地傳入他的耳中。這聲音不是多麼華麗、也不是多麼富有個性，就是最簡單直接的乾淨，乾淨到好像一張白紙，在你的耳邊輕輕吟唱。
幾乎在第一時間，秦呈就認出了這個聲音。
拍戲的時候，容栩也經常會唱歌，不過那個時候沒有什麼好的收音設備，他就是單純地清唱。可現在，有了更好的器械，有了更專業的調音師，這個聲音的優點被無限放大，本就稀少的缺點更是再也無法發現。
這時候，徐晉終於走到了錄音棚的門前，他剛想開口詢問「怎麼不進去」，突然也聽到了這聲音。
嘴巴慢慢地閉上，徐晉也站在門口，安靜地傾聽著。等到最後一句歌詞結束，他悄悄地轉首看向身旁的男人，只見秦呈俊美清貴的面容上彷彿有了一絲鬆動，原本清冷的眉眼好像莫名地柔和了幾分。
下一刻，秦呈直接推門而入，見到的便是剛剛結束演唱，仍舊閉著雙眸的少年。
屋子裡的人都沒想到秦呈居然會出現在這裡，羅振濤和那兩個工作人員驚訝地睜大雙眼。而趙坤雖說早知道秦呈會來，卻不知道會來得這麼早。
這個房間的隔音實在是太好了，容栩並沒有聽到開門聲，當他睜開眼看到對方時，也是一臉驚訝。
接下來的事就無比簡單了，秦呈只是來關心一下《黑色雲層》的音樂錄製情況，隔著玻璃，他鎮靜淡定地和容栩點了點頭，便坐到了一旁的沙發上。
兩人打招呼的時候，秦呈仍舊是一副面癱臉，好像真的只是出於自己的職業道德，來關心一下自己所拍攝的電影。只是他的目光一直凝視在玻璃另一邊的少年身上，當這個少年閉上雙眸輕聲歌唱時，他才不動聲色地勾起唇角，安靜地聆聽起來。
等到中午的時候，趙坤對容栩的錄製提出了幾點建議，又忙活了一個下午。
那兩位工作人員原本都做好持久戰的打算了，卻沒想到在下午四點時，當容栩又唱完一遍后，趙坤神色莫名地看向錄音棚里的容栩，良久，他輕輕點頭，終於笑了出來：「很好，剛才那遍可以過了。」
一聽到這話，在場的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失翼》這首歌確實很好聽，容栩唱得也很不錯，但要是讓你聽上個七八十遍……那簡直要折磨瘋人。
徐晉早就已經趁著中午休息的時候躲出去了，羅振濤作為容栩的經紀人，卻不能這麼簡單地離開，只能老老實實地待在錄音棚里。
但讓人奇怪的是，秦呈居然也一直待在錄音棚里沒有離開，認認真真地聽了六七個小時。
得到趙坤這句肯定后，容栩終於將厚重的耳機拿下，從錄音棚里走了出來。那邊，趙坤正在叮囑工作人員處理幾個小細節，容栩則接過羅振濤遞過來的外套，走向秦呈。
初春的傍晚，空氣中還待著一絲薄弱的涼意。
秦呈穿著一件深黑色的薄大衣，系著一條淺麻色的羊毛圍巾，俊美清貴的臉龐上沒有一絲表情浮動，看上去有點清冷而難以親近。見著對方，容栩不由笑開，道：「我以為你早就殺青，應該不在s市了，你是一直沒有回b市嗎，秦呈？」
不遠處，趙坤聽到容栩的話，目光詫異地轉首看了他們一眼，顯然是沒想到，容栩和秦呈的關係居然這麼好。
華夏娛樂的老人都知道，秦呈這個人並不好相處，就算是和他合作過的演員，也不一定能成為好友——比如夏慕顏，她和秦呈以前合作過一部電影，最近又合作了一部即將上映的《門徒》，但兩人似乎私下裡沒什麼來往。
金色的陽光從秦呈身後的窗戶中灑下，落在少年的身上，映出一層淺色的金邊。或許是陽光太過柔和，那張本就精緻的臉龐在日光的映襯下美好虛幻。
秦呈看著容栩將外套穿上。
這個少年似乎很喜歡穿白色的毛衣，這件毛衣和秦呈之前看過的不一樣，高高的領子將那纖細的鎖骨遮擋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子，引人遐想。
只是用淡淡的目光掃了一眼，秦呈飛快地轉開視線，語氣平靜地說道：「正好這兩天在s市處理一點事情。」頓了頓，他看到容栩已經完全將外套穿上，聲音不由低落了幾分，道：「你剛才唱得很好。」
聽到這樣的誇獎，容栩微微一笑：「希望梁導能夠滿意。他之前可是和我說過，要是我唱不好這首歌，他就要發飆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很快工作人員就將剛剛錄製出來的音樂全部處理完畢，播放出來，讓趙坤審查最後一遍。
聽著音響里傳來自己的聲音，容栩隨著音樂打著節拍，仔細地尋找自己的不足。大概聽了三遍，趙坤終於點頭同意。
眾人全部鬆了一口氣，趙坤也笑著看向容栩，認真道：「這一遍真的很好，是這兩年我聽過的最好的曲子。」
聞言，容栩微怔，笑著頷首：「謝謝誇獎，趙哥。」
趙坤擺擺手，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但他身旁的兩個工作人員卻全部驚呆了。
能得到趙總監這樣的評價……這個容栩真是不得了了！
一首好的曲子，不僅僅在於作曲和填詞，更在於演唱他的人。好的歌曲從來都是作品與歌手相輔相成的，趙坤每年都會監製許許多多的音樂作品，其中不乏銷量上百萬的，但是他居然說這首《失翼》是他近兩年聽過的最好的。
一時間，那兩個工作人員看向容栩的眼光都不一樣了。
而趙坤則也笑眯眯地盯著容栩看，眼珠子提溜轉悠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接下來的三天，容栩全部都在錄音棚里度過。他要錄製的曲子不止《失翼》這一首，還有八首插曲，一首主題曲。主題曲自然是《黑色雲層》，這首曲子的難度更高，因為有凌霄珠玉在前，怎樣表現出另一個版本的《黑色雲層》，具有極大的挑戰性。
這首《黑色雲層》同樣錄製了整整一天，從早上八點到下午五點，唱到最後，連容栩都覺得自己是否進入了什麼誤區，怎麼一直無法讓趙坤滿意。
而另一邊，徐晉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和羅振濤湊在了一起，兩人竊竊私語著：「你覺得唱得怎麼樣？」
羅振濤理所當然地維護自家藝人：「特別好！」語氣真誠，絕沒有一點謊言成分。
徐晉也猛點頭：「可不是，我覺得已經特別好了。凌霄的版本我聽過很多遍，也很好聽，但和你家容栩唱的屬於各有千秋。聲音和技巧方面，容栩可能還和凌霄有一點差距，但也差不到哪兒去了啊。你說這次，還要再唱幾遍才能結束？」
一聽這話，羅振濤立即苦了臉：「小栩又不是專業歌手，哪兒能和凌霄比。而且就算是專業歌手，整個華夏歌壇也就出了一個凌霄，要是趙總監真拿凌霄的標準來對待小栩……今晚我們不會錄不完吧？」
《黑色雲層》是凌霄的代表作，也是被趙坤評價為十分的完美作品。
如果真要容栩演唱到那種境界才能算通過，那也太為難人了吧！
當容栩唱到第九十七遍時，某個一直坐在沙發上的男人終於坐不住了。
秦呈緩緩起身，邁步走向趙坤。這時候趙坤正在和容栩提出一點修改意見，容栩點頭表示同意，又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嗓子。
柔緩的音樂聲再次響起，伴隨著這舒雅的前奏，容栩慢慢閉上了雙眼，等待著第一句歌詞。而錄音室外，男人低沉磁性的聲音打斷了悠揚的樂聲：「如果今天容栩狀態不好，不如明天再錄？」
趙坤訝異地看著秦呈，回答道：「容栩他狀態不好嗎？」
鳳眸微微眯起，秦呈淡淡地反問道：「他狀態好的話，會一直唱到九十七遍嗎。」
趙坤倏地怔住，他下意識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是九十七遍？」這唱了多少遍，正常人誰會去數，早就已經記不清了。
這話落在羅振濤和徐晉的耳中，也讓他們悄悄地轉頭看向那個男人。只見秦呈淡定地斂著眸子，語氣隨意地說道：「我記憶力好。」
羅振濤：「……」
徐晉：「……」
趙坤：「……」
……就算有這記憶力，但你沒事去記人家容栩唱了多少遍幹什麼啊！
雖然話是這樣說，但趙坤隱約察覺到秦呈的態度似乎有些微妙的……不爽。趙坤完全不明白對方到底哪裡不高興了，然而考慮到眼前這個人是華夏娛樂的股東之一，且身份和地位都不容忽視，只得耐了性子解釋道：「已經快要錄出來了。」
這話根本沒等秦呈回應，徐晉就詫異地說道：「咦，快錄完了嗎？最近這十幾遍和之前錄的，有什麼差別嗎？我一點都沒聽出來啊。」
羅振濤剛想表示贊同，還未曾開口，一道清朗悅耳的歌聲從音響中響起，打斷了他的話。
剎那間，秦呈身子一僵，緩慢地轉首看向玻璃對面的少年。而趙坤則更是雙眸一亮，驚喜地看向容栩，仔細地傾聽著每一個音的演唱，聽到第一句結束時，甚至忍不住地隨著節拍點起了頭。
「夏天過了一圈，等你又多了一年。」
「黑色雲層飛過天邊，回首之間遇到你的笑臉……」
清俊秀雅的少年右手虛扶著錄音話筒，用輕柔繾綣的聲音，緩慢地演唱著這一首屬於初戀的歌曲。他的聲音中隱隱的有一絲顫動，彷彿多了一種少年般的青澀，不再像之前那樣完美到無可挑剔。
但恰恰是這樣的青澀感，令趙坤的眼睛越來越亮。
秦呈怔怔地看著玻璃對面的少年，當他演唱到那句「或許有一天，我們可以走到人生最後的站點」時，容栩緩緩睜開雙眼，目光不經意地落入一雙深沉幽邃的眸子里。
起初也有些驚訝，但很快，容栩翹起唇角，姣好的眉眼輕輕一彎，容一邊唱著第二遍副歌，一邊朝著秦呈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
這笑容沒有太多的複雜意味，但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眸卻令秦呈猛然一怔，久久沒有回神。直到趙坤激動地宣布這一次的錄製正式結束后，他的腦海中仍舊回放著那首《黑色雲層》和那個溫柔綿長的笑容。
『我們可以走到，人生最後的站點。』
當天晚上，秦呈和容栩乘坐同一班飛機，返回b市。
原本羅振濤還想著請趙坤一起吃頓飯，打好關係，誰想到趙坤卻要忙於《黑色雲層》電影的音樂製作，婉拒了他的邀請。在送容栩離開公司時，趙坤握著他的手，意味深長地說道：「或許我們以後還會有見面的機會，容栩，你唱得很好。」
眸中飛快地閃過一抹異色，容栩微笑著頷首：「趙哥，您的監製水平也很棒。」
趙坤哈哈一笑，沒有再多說。
銀色的飛機從虹橋機場起飛，很快隱沒於漆黑的夜色里。等四個人抵達首都機場時，羅振濤本想直接離開，徐晉卻笑眯眯地帶著他們走到了vip通道里，悄無聲息地就避開人流，離開了首都機場。
容栩還是第一次走首都機場的vip通道，出了電梯后，直接就是地下停車場。
徐晉掏出了車鑰匙，一邊走，一邊大大咧咧地說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那我們就在這裡分道揚鑣吧。小羅啊，把容栩送送好，小心狗仔。首都機場附近的狗仔不少，車庫裡可能都有，你盯著點。」
聽了這話，羅振濤倏地愣住：「我送小栩？」
徐晉停下腳步，轉頭看向一臉呆住的羅振濤，反而笑了起來，問道：「怎麼，你不把你的藝人送回家，難道還想我送他回家？」
羅振濤遲疑了片刻，還未開口，便聽秦呈低啞的聲音響起：「鑰匙給我。」
徐晉一下子愣住。
秦呈抬眸看他，語氣淡定地說道：「鑰匙給我。你上羅振濤的車，讓他帶你走，我和容栩一起回去。」
徐晉：「……」
過了片刻，徐晉忍不住問道：「你和容栩一起回去，你們回去哪裡？」
羅振濤不由自主地插嘴道：「徐哥，你難道不知道，小栩租了秦先生的房子，和他住在一起嗎？」
徐晉：「……！！！」你們都不說，誰會知道啊！
徐晉的臉色忽青忽白，他看向羅振濤，羅振濤一臉「秦呈是你的藝人，你一點都不關心他嗎」的表情；他再看向容栩，這個看似溫和親近的少年一直保持著柔煦的笑容，但你完全看不懂他在想什麼。至於某個男人……
根本不用看啊！他連租房子出去的事情都沒和自己的經紀人說，這種傢伙還用看他？
徐晉心情鬱卒地上了羅振濤的車，車子還沒啟動，隔著車窗玻璃都能聽到徐晉的抱怨：「你懂什麼，我真是太羨慕你了。你家容栩多好伺候，這才出道半年，拍了這麼多戲，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哪像那誰，一年一部電影頂了天了，還整天給我臉色看，現在連租房子的事情都不告訴我。你說我苦不苦，你說我累不累……」
秦呈：「……」
容栩忍不住低笑出聲，秦呈立刻轉首看他，少年瞬間止住笑容，一副鎮定的模樣。
秦呈垂了眸子，語氣淡漠地說道：「徐晉的話一向很多，不必當真。」
容栩鄭重地點點頭：「嗯，我沒有當真。」
秦呈：「……真的不用當真。」
容栩抬頭看他，更加認真地回答道：「我真的沒有當真。」
秦呈：「……」
秦呈的車是一輛黑色慕尚，似乎是因為剛才被自己的經紀人當眾揭了短，一路上，秦呈一直沉著臉色，一聲不吭。
等回到公寓后，兩人一起乘坐電梯上樓，容栩隨口說道：「我下個月的房租什麼時候給你？」
電梯「叮——」的一聲停住，秦呈心中微動，但表面上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樣。他斟酌片刻，盡量以最平緩的語氣，淡淡說道：「房租的話，其實不給也沒有關係。」姿態淡然，可謂是氣定神閑，雲淡風輕。
容栩笑道：「不能不給，這樣吧，我下周給你怎麼樣？」
秦呈轉過頭，看向容栩。望著這個笑容燦爛的少年，他明明心裡想著「真的不用給」，但話說出口的時候，卻變成了：「再過兩周吧。」話剛落地，秦呈便抿起嘴唇，藏在口袋裡的手指輕輕跳動起來。
……怎麼又沒能說出口！
容栩微笑著頷首，他本想說「那就再過兩周吧」，但是話還沒出口，卻聽一個尖銳的女聲用不可思議的語氣大聲咆哮道：「房租？！你居然要我的容容小心肝給你房租？秦呈，你就是這麼照顧我家心肝肝的？容容住在你這，你竟然還敢要房租！！！」
秦呈：「……」
容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