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難平 第11章(1)
沈楚的離開,讓白木彷彿又回到了黑暗、寂寥、冷漠的虛境中,沒有時間,沒有空間,就像那一百年的歲月,只能感受到封印在身上一寸寸的啃噬著她的血肉一般,他的死亡也正如同陰影一樣,一分分的覆蓋上她血液流動的溫度,蠶食著她的心。
沈楚,死了。
沈楚,死了。
沈楚,居然死了。
她撫過他兩條濃黑的眉毛在眉心打的結,她握過他瘦弱纖細卻又年輕有力的手掌,她見識過他的執著,承受過他的倔強,感觸過他的溫情,她看見過他深藏的秘密,窺探過他的內心,擁抱過他跳躍的胸膛,親吻過他的臉頰、他的眼睫、他的唇。
可是,她愛他嗎?
她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沈楚的死對於她究竟意味著什麼,她只是茫茫然的,望著他魂飛魄散,形神俱滅。
直到舒伯周從遠處的地上爬了起來,走到她身邊,用沙啞的嗓音喊了一聲:「白木。」
她怔怔的低下頭,將臉埋在雙手間,淚水混著血水黏黏的粘在手指上,是涼的,呼吸間吐出的氣息穿過她的指縫,是熱的。
舒伯周屈了膝,半跪在她身邊,小心翼翼的扳過她的臉,將她的雙手撥開,她眼睛紅腫著,瞳孔中是無盡的血絲,臉頰上也沾染了乾涸的紅色的血跡,唯有嘴唇,蒼白無力,臉側雜亂的黑髮被血水結住,透出暗暗的褐色。
他從未在白木的臉上看見過這樣的神情,悵然若失,灰敗頹然。
她的眼眸顫抖著,眼中的光卻是如何都聚不到一處,空泛而沒有焦點。
他嘆了氣,拿過她手中的六顆沉香木珠,放在掌心,捏了訣穿入紅繩中,為她系在脖頸上。珠子碰到她的皮膚,如涼玉,她不自覺的抖了抖,終於偏過臉,抬起手隔開了舒伯周的手指。
白木接過他手中的紅繩,自己繫上了,一瞬間風起,吹動她的發,吹動她的衣衫,沉香珠子散出白霧狀的光,拂去她臉上的血污,拂去她髮絲上的痕迹,拂去她裙擺上的血漬。不過半刻,便連濺上石壁的血珠也清除的一乾二淨,遍地碎片消散,彷如什麼也沒有發生一般。
只是那人,是真的不在了。
她伸出自己潔凈如玉的一雙手,微微顫抖著,眸中重新凝了光,緊緊盯著微曲的手指,良久,攥緊了拳頭,站了起來。
她這才發現,方才紫金爐鼎的突然爆裂,將屋裡的幾個人全部擊飛了,只除了她被沈楚保護著,得以毫髮無損。
舒伯周那時站在門邊,衝擊小了些,只將他撞倒在地,擦了一些皮外傷,清儒道長終究是上了年紀,摔壞了骨頭,倚著石壁喘著氣。南柯是離得最近的,被爐鼎的力量撞到了岩壁,又摔落在地,似乎傷的很重,還未醒轉。
沉香木珠中封印的妖魄在她體內覺醒,與她從前的力量交融貫通,她覺得五識更加清明,心目更加明晰,修為更甚昨日。
白木捏訣,喚出光霧來,纏繞在舒伯周的身周,替他治好了傷,又伸手一指,將光霧驅散,分別浮在南柯和清儒道長的身上。
她又抬頭望了一眼虛空,眼中黯然,睫毛顫抖著,終是斂了神色,沉默的走向南柯,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低聲念訣,渡了些靈力給她。
她的手指搭著南柯的脈搏,竟發現南柯體內一片混沌,修為比她弱了不下三個階層,身上還有一些難以治癒的舊傷,這是她百年後第一次這樣親近的同南柯在一處,第一次真切的探著她的虛虛實實。
這一百年間,為了打破她的詛咒,修補李易的魂魄,南柯她,究竟做了多少犧牲?
指尖觸碰的手腕微微動了一下,南柯睜了眼,原是醒了。
儘管她的靈力已經削弱了,可是反應仍然是極快的,意識到自己受制於人,便立刻翻過手掌,扣住白木的手腕。
這一扣,她卻結住了丹鳳眼上好看的兩條眉,瞪著白木喃喃道:「你探過我的心脈?」
白木「嗯」了一聲。
南柯嘴角微斜,輕笑:「那你一定知道了我現在很弱。」
白木仍然淡淡,「嗯。」
「你將六顆妖魄收回了體內,力量很強,為何不趁此機會毀了我的計劃?」
她伸出另一隻手推開南柯扣在手腕上的那隻手,站起身來,「我不會。」
南柯也撐著石壁,站了起來,抻了抻衣袖:「你既然拿回了妖魄,便有足夠的靈力再毀他一次,趁著,趁著他還沒有醒來。」
白木回過身,望著南柯的眼睛:「可是,沈楚死了。」
「他死了?」南柯驚道,她朝屋裡四下望了,果然不見了沈楚的身影,她又道,「形神俱滅嗎?」
「為我而死。」白木的聲音有些顫抖,「我這幾百年間,除開詛咒過李易,從沒有殺過人,可是他,他一介凡人,卻為我而死。」
南柯道:「你愛他?那馮業平呢?」
「我愛的是他,也不是他,他是一個無辜的人,認識我,幫助我,甚至他喜歡我,這一切,是我的劫,也是他的劫。」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南柯的語氣有一絲奇怪。
白木卻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她方才感受到五識清明更甚從前,便能夠很輕易的看清楚眼前的一些事情,比如南柯從前結的障眼法,比如紫金爐鼎四散的碎片,比如床幃里李易根本算不上完整的魂魄,再比如沈楚的魂魄和身體為何會消失。
她竟然全部明明白白,所以她不再為沈楚悲傷,不再害怕李易的復生。
只是,再清晰的意識,卻半分感受不到自己僅剩的唯一一顆妖魄。
她偏了頭,正對上門外清儒道長的目光,他仍然靠坐著,眼神里卻極有深意,她沖他點了點頭。
又道:「可是南柯,我還知道了你不知道的事情。」
南柯沒有說話,眼睛里卻滿是急切。
「我告訴你為何我不趁機毀了他,你凝起來的,並不是只有李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