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其他小說>白木是一隻妖> 意難平 第10章(2)

意難平 第10章(2)

  白木偏過頭,將目光從李易眼角的那一顆淚痣移開,望著南柯不再鮮艷如往昔的蒼白乾裂的唇:「你只看到我殺了他,可是一百年了,小南,你可曾問過,我為什麼要殺他?」


  百年前殺他之日便是她化妖之時,那是她生平殺的唯一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人,不同於山野的魑魅魍魎,而是一個活生生的,有著肉身靈魂的人。她不想殺他的,可是那一刻,胸中難以自抑的怒氣,將她整個吞食,她是迷失的,卻也是清醒的。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著什麼,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在想著什麼,就算她那時只氣那一件事,可是後來,一百年的時間,一百年的咒術封印,都是拜他所賜,他合該生生世世不得超生,合該走不上奈何橋,飲不下孟婆湯,忘不了今生,入不了來世。


  她當年詛咒他,她半分也不後悔。


  南柯朝帳中爐鼎望了一眼,淡淡道:「不論什麼原因,終究是你親手了結的他,又有什麼重要。」話畢,她往床邊走去,腦中卻倏的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蹙眉斥了一個義氣的少年,她怪他不問緣由便捉了那隻鬼降,可現下里,她竟也是這般無理的折磨著白木。


  「你什麼都不問便在心裡判了我死罪,再不與我來往,甚至後來我被馮業平親手封印都有你的一份功勞,我從不覺得自己欠了李易的,可若是當初欠你的,馮業平也已經替你討了回去,我又做什麼要生生世世來還?」


  百十年的歲月里,她從來都覺得一切早就兩清了,李易使計打她入妖道,她詛咒他不得輪迴,她當著她的面殺了他,她又與她愛的人聯手封印了她,生生死死,恩恩怨怨,究竟是她欠了她,還是她欠了她,早就已經算不清了,她又為什麼始終執著於李易的復生呢?


  南柯貼著身後鏤空的紅木,眼中有一絲嘲諷:「你方才不是早就成竹在胸,想明白了嗎?」


  不,不會的。


  落在地上的那團水青色的帷帳柔柔地,攔在白木面前,紫金爐子里的光忽明忽暗,她扶住桌角,嗓音不自覺的有些顫抖:「不是的,你騙我。」


  怎麼可能,她不愛他。


  「小白,你從來都很聰明,明明已經猜出來了,為什麼不相信呢?」南柯逼視著她的眼睛。


  白木手指微曲,捏成拳頭,指甲在桌子上擦過,聲音尖細刺耳:「你愛他,原來你不愛他,你怎麼能愛的是他?」


  她猜到了,洞中的壁畫是為他,門口的樹是為他,便連客居七里洲的這個洞窟,同大雲山上的一模一樣,也是為了他。南柯,向來不是一個無情的人。


  南柯在床邊坐了,拿起枕畔的絹帕,輕輕擦著他的臉:「我若是不愛他,怎會想方設法替他解開詛咒,怎會為了他和」她打住了,偏過頭,斂了眸中的一絲急迫,又道,「怎會百年了,還在找補著他離散的魂魄,又怎會再出現在你面前,求你救他。行也思君,坐也思君,無論是曉看天色還是暮看雲,一日一日,我從不曾忘記。」


  白木難掩心中的慌亂,走到她身前:「那麼,業平呢?你愛他,那你告訴我,業平呢?」


  可是她沒有等到南柯的回答,她也不能知道她與馮業平又是怎樣千絲萬縷的聯繫了。


  紫金爐鼎發出一道劇烈的強光,轟然炸裂,一時地動山搖,砂石滾落,她還來不及施術擋開,護住身後的一干人等,便見一道人影沖了過來,將她摟在懷裡。


  視線一片黑暗,頭頂一聲悶哼,鼻尖傳來清晰的血腥氣,她的臉頰緊緊的靠在他的胸前,他的心跳,撲通撲通,卻是越來越快,越來越弱。


  她知道這個人是誰,可心裡是不願意相信的,他是人啊,她竟不能護他周全。她抓住他的手臂,抬起頭來,睫毛顫個不停,手指也隱隱發抖。


  他卻是笑著的,一雙如墨的眼睛,深邃清明,似平靜的大海。


  她看見他的衣服漸漸濕了,深色的衣服,只是變得更加的暗沉了,可她知道,那是血水。


  她嘴唇顫抖:「阿楚,阿楚。」


  她施了術,將滾落散開的四顆沉香珠子收入手中,又一把拽下頸上的另外兩顆,將這六顆珠子緊緊的握在手中,低聲念訣,嗓音喑啞,斷斷續續,眼中淚水不停的落下來,滑過她微張的嘴角,是苦的,比毒藥還要苦。


  沈楚低著頭,面無血色,費力的抬起右手,覆在她捏著珠子的手上。


  氣息微弱:「小白,不必了。」


  「不,不,不會的。」


  他擦著她臉上的淚:「血都要流幹了,我說陪著你的話,是做不到了。」


  「你不會死的,我這妖魄很有用的,很有用的。」她握住他的手。


  他張了張嘴,喘著氣,胸口的血染上她的衣服。


  她慌亂無措,搖著頭:「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將她抱在懷裡,靠在她的肩上。


  他的唇貼著她的耳畔,最後几絲氣息吐在她的耳廓上,他說:「你終究,不愛我。」


  她伸手抱住他的後背,濕滑粘膩的血沾了滿手,臉頰貼著他胸前的血衣,卻再沒有一絲聲音。


  好一陣子,四下里彷彿只剩他兩個人,沒有風聲,沒有滴水聲,沒有呼吸聲,只是靜寂。她忘了這是哪裡,忘了身邊有誰,只知道,眼前這個少年,再也不會沖著她笑,再也不會和她說話了。


  她還沒有看過沈公館西園子里滿池的碧荷,沒有和他一起站在白玉欄杆上喂著湖裡的金魚,沒有帶他再去一次雲嶺晴嵐也為他拍一張小影。


  再也不可能了,再也不會有人日日徘徊在沉香白的門口只為看她一眼,再也不會有人驅車一整天只為送她一個朱古力蛋糕,再也不會有人跨了半個城跑到妖窟里只為幫她。


  沈楚,死了。


  可是手中觸著的濕潤卻消失了,她睜開眼,沈楚的身體竟然幻成了白光,漸漸消散著,她抓不住,握不牢。


  她頹然的跪在地上,石子硌著膝蓋生疼,她卻毫無感覺,只仰著頭,望著那白光消失的方向。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