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難平 第10章(1)
她騙了自己那麼多年,騙了旁人那麼多年,可是李易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如五雷轟頂,打碎了她所有的夢。
胸中的混沌壓制著她的力量,她無法控制,身體竟向空中飛去。
耳邊風聲急急,身體里的能量四處游移,順著血液到達四肢百骸,滲入骨髓,湧入腦中。
急速上升的身體突然停住了,白木懸在半空中,卻一分一毫也動彈不得,手臂和小腿都似灌了鉛水一般沉重,施展不開。喉嚨里像是被漿糊粘連住了,一個字也吐不出。她有些驚慌,心口火辣辣的腫脹,渾身上下竟只有一雙眼珠還勉強能夠活動。
她還能隱約著看清李易,淺藍道袍如紗,由風翻飛,他為何還在那裡?他那不以為意,毫不在乎的樣子,著實令人厭煩。
胸中憤恨,痛,漫無邊際的疼痛向胸口襲來,意識強迫她睜著眼睛,可體內不知從何處匯聚的狂暴力量又使她再難支撐,始終還是難以抵擋,閉了眼的一瞬,餘光瞥見洞中一抹紅色。
「小白!」
南柯是如何也忘不了那一刻的。
洞中靜謐,除了偶爾些許人的造訪,十幾年日日都是如此,水滴穿石,風聲幽幽,蟲蟻攀爬,鳥獸散落。
難得可以聽見洞外的聲音,嘈雜紛亂,劇烈穿耳。
她想這天應是白木回來的日子,她前日從洛陽給她傳了一封蝶信,說洞中百妖俱已降服,不日便可返回梧州。她在信上並未說什麼細節,也不知是否受傷,這一趟洛陽行,原以為的兩三月,居然足足延長了三年的光陰,從信中字句可看出她已成熟許多,想來這三年,成長不少。
洞外實在吵嚷,倒似有什麼人在爭吵一般。
南柯緩緩的踱了出去,打算看個究竟后捏個隱身訣到白雲觀去打探些消息。
她的一雙緞子鞋綉著紅色的鳶尾花,踏出洞中陰影,現到陽光下時,紅艷艷的,有些灼眼。
白木一身青衣,橫躺在半空中,她望見她的一雙眼睛柔柔地閉上了,她想也不想,脫口道:「小白!」
便是這一瞬,白木的身體散發出千束光芒,直入青天。
南柯方抬手遮了眼,那光芒便消散了。
白木的身體緩緩直立,綰了髻的發散開,無盡的延伸,垂到腳跟,在耳後開出大朵大朵的綠色,落在地面,厚厚的疊了一層青葉,鞋子不知何故早已消失不見,她光著腳踩在地上。
她睜了眼,瞳孔卻是灰白色的,看去詭異,但懾人。
南柯的目光隨著白木而移動,這時才看見站在旁邊的李易,他也望見了她,目光交織的瞬間一道銀光閃過,她耳力極好,刀劍刺入血肉的聲音,李易牽起一半的唇角頓住了,他低頭望去,心口處赫然插了一柄劍。
她飛也似的奔向他。
又是三顆木刺,釘入他的身體。
他捂住胸口,腳下踉蹌,倏地吐出一口血。
她將他擋在身後,盯著白木。
白木卻走得近了,不發一言。左手輕輕一揮,身後李易悶哼一聲,胸口的劍抽出,打了圈回到白木手中。
南柯急忙回過身,鮮血從他的指縫漏出,逐漸浸沒了他的衣,染紅了他的手,他大笑一聲,跌落在地。南柯扶著他,雙手結印,顫抖著念訣。
那邊白木卻眸中無光,冷漠無情。
李易抬起血紅的手掌,搭在南柯的雙手上,咳了一聲,「沒用的。」
南柯捂著他的心口,仍然不肯放棄。
白木拄著劍,蹲下身來,一雙眼睛望著他,卻又似望著虛空,空洞無神。
李易輕笑,「小白,一報還一報,你可滿意?」
她的聲音卻彷彿隔了霧障,朦朧迷離,低沉陰詭:「大師兄,我以三隻元神凝入木刺,將你的三魂永永遠遠釘在這副肉胎中,我詛咒你,生生世世永不輪迴!」
他氣息微弱,語不成調,「我毀你一生,你卻要我生生世世,小白,不愧是馮業平凝出來的。」話到後來,他想笑,卻又咳出幾口血來。
「馮業平」這三個字卻使白木微微一震,眼眸逐漸回復深黑,手中的劍也消失了。
黑色的眼眸顫抖著,她快速站起身,南柯也伸出手來,抓住白木的衣角,卻被逃脫了,她又施了障法攔在她身前,她卻一瞬便破了障,幻身逃跑了。
南柯還待做些什麼,李易卻輕抬手拉住她:「不必了。」
他胸口的血已被止住,但面色還是愈漸蒼白,漸生頹然之氣。
她低了頭:「是不是沒剩多久了?」
他卻以極其微弱的聲音問道:「曉看天色暮看雲,你知道我塗了的后一句是什麼嗎?」
有什麼東西想要從眼眶裡湧出來,她點了點頭:「我知道。」
「你知道,為何還對我如此疏離。」
她沒有回答,只是眼裡的東西彷彿有些沉重。
他又咳了兩聲,卻已經無血可嘔:「都要死了,我不問了。」
南柯卻道:「你不會死的,我一定想法子救你。」
李易想要笑上一笑,卻終究辦不到了,他嘴唇微張,聲音很輕,南柯俯了極低,貼著他的唇。
他說的是:「永思君。」
他的心口渙散出幾道白光,眼神也漸漸消散,變得混沌。
南柯割破手指,以血結界,封住李易身上的幾處傷口,與白木的詛咒交疊,在他胸前閃著若隱若現的紅光。
她眼中終於落下了什麼,沾在臉頰上,黏膩潮濕,原是滴淚水。
她抬起頭望著遠山頂上,低語:「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李易,我一定救你回來。」
——
南柯說,那是她欠她的,她就得生生世世來償還。
她欠她的,便是百年前在她眼前親手殺了李易,詛咒他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可是南柯她又是否知道,便是她一心一意要救活的李易,將她眼前的白木打回了原形,從道門墜回妖門,她可能明白這其中無盡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