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忘川 第4章(1)
薛梧桐笑道:「梧州哪有那麼容易暗的,正夏天的時候到了晚上八點鐘還是亮著呢!」她雖是這麼說著,仍是點了頭跟著白木的腳步出了門,又道,「懷昱他,腿腳有些不方便。」她看了沈林一眼,「我推著他,咱們慢些走。」
沈林眸中的星光明顯黯了,垂了眼,望著自己的膝蓋尖兒,也不說話。
白木看到了,微微張了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半晌,才道:「三少的腿是因為我才,我,對不起。」
「白小姐說什麼話呢。」沈林使了眼色,薛梧桐便揮了揮手,叫後邊兒跟著的侍從使女退下了,他這才移了目光,偏了頭,「是我自己從前糊塗,一雙腿又算得了什麼。」
「可是你現在這樣,以前……」
「以前身子是全的,可是我又哪裡做了什麼好事,現在這樣,挺好的,真的,挺好的。」沈林喃喃道。
薛梧桐也笑道:「白小姐救了我的命,又救了懷昱的命,我們很是感激,你就不要多想了。」
「畢竟事情是因我而起,我總是愧疚的。」白木望著自己青色的緞子鞋,緩緩道。
薛梧桐卻突然發現手中的輪椅推不動了,探了身子往前邊兒看去,才發現沈林的一雙手按住了輪子,牢牢的抓著,可以看見手腕上突起的青筋。她於是停了腳步,鬆了手上的力道。
白木自己低著頭往前走了一陣子,才發現他二人在後面沒了動靜,她回過頭,沈林的一雙眼直直的看著她,目光灼灼。
「我醒來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走路,不能騎馬,不能去前線的時候,才是真正的傷心。你不知道,連從床前到窗邊這樣五步路的距離我都辦不到,是該有多麼的難。那幾個月里,劭選為了讓我開心,請來了戲班子搭台唱戲,從教會找了唱詩班唱頌歌給我聽,還從小劇團里請了舞蹈演員來屋裡演出,我心裡不好受,可也知道,都是自作自受罷了。再後來,我再難過,是為了梧桐,她還這樣年輕,嫁給我這個殘廢了的人,往後有吃不盡的苦。」他澄澈的眸中,沒有怨懟,只是平靜的說著。
「你不必愧疚,我也從來沒怨過你,梧桐也不曾。」沈林吸了口氣,又道。
薛梧桐從輪椅後面繞了出來,蹲在他旁邊兒,哽咽道:「懷昱,我一點兒也不苦,能和你像現在這樣,我挺高興的。」
她淚眼盈盈的望著他,風一吹,短髮紛紛,擋住了眼角,沈林撫過她白皙的手,將她鬢邊的一縷碎發扶到了耳朵后,捏了捏她的耳垂,淺淺笑了。
白木怔了怔,朝他二人走近,拉著薛梧桐站了起來,笑道:「是我自己想多了,倒惹得你們倆難過,我再也不說了。」
薛梧桐展顏一笑,眼睛里還有晶瑩的水光,打著圈的紅了眼。
她復又推著沈林,緩緩的走著。
又經過一個圓門,長長的迴廊,烈日當空,濃濃的樹蔭,覆住了廊上的欄杆,有時一陣清風,樹影子搖一搖。芭蕉蔭下,一叢羽毛,不知是鴛鴦還是錦鴨,伏在草叢上靜靜的睡著,滿院子靜悄悄的,只能聽見他們三個人輕淺的腳步聲,錯落有致。
「白小姐,西院是你那時候兒來過的,還記得嗎?」薛梧桐道。
白木看了一眼遠處的白玉石橋,對著她笑道:「才幾個月呢,自然記得的。」
他們走過石橋,橋下的白鶴倦了躲在陰涼地里,發出嗚咽的聲音。路過果園的時候,薛梧桐輕聲笑了,拍了拍沈林的肩膀,沈林意會,抬頭看了看身邊的樹。濃密的綠葉,交錯重疊,綠蔭投在沈林的臉上深深淺淺,他抬手擋了陽光。
「這時候兒,不知道有沒有蟬蛻呢?」
白木垂了眼帘掩嘴笑著,她知道這兩個人是在想著小時候捉蟬蛻的事。
不料這一笑被薛梧桐看見了,她便問道:「白小姐在笑什麼?」
白木有一瞬間的晃神,她雖然知道,可卻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途徑知道的,她想了想道:「我在笑你們倆多大的人了,還想著蟬蛻這種小孩子的玩意兒。」
薛梧桐也笑了:「就是這種小玩意兒,還有人成日裡帶著呢!」
「那是你給我的,自然要好好收著。」沈林伸出手摸了摸懷裡的荷包。
這時已經走過了果樹,眼前的路開始變得窄小,他們只得放棄並排而行,薛梧桐推著沈林走在前面,白木緊緊的跟在他二人身後。
兩旁的草叢已有一人高,遮住了左右的視線,目光所及,只是無盡的嫩綠,間雜著一些細碎的花朵,時而有些蜜蜂飛過眼前,繞了繞又飛向另一旁嬌艷欲滴的鮮花。
前面薛梧桐突然停住了,白木沒注意差點撞在她身上,梧桐轉過身說:「白小姐,到了。」話畢推了沈林走向一邊,讓出狹小的出口,眼前頓時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