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林 第6章
那日過後,四人又將東城翻了個底朝天,終於在二月初五晌午於西貝巷找到一位名叫秦椿的女子,確定是生於光緒二十六年四月初八日,可卻已嫁作他人婦。雖是覺得不大可能,舒伯周和白木仍將事情經過細細的說與秦椿和她先生知道了,並為她家宅邸設了結界,貼了符咒,又派了阿圓阿俊在她家裡住下,以便時時守衛。
轉眼已是二月初六,這日雖然掛著太陽,可還是有些陰冷,白木早起出了房門,哆嗦了一會兒,又回屋穿了件滾了絨邊兒的坎肩,將盤好的頭髮放下來,用了髮夾卡在耳後。再出來時,已看見舒伯周買好了早飯,在院里的石桌旁等著她,麵疙瘩湯配著腌蘿蔔條,舒伯周捧著碗喝出了一頭大汗,幾日的勞累終於算是得了點兒清閑,他心情很好,聽見動靜后從大海碗後面伸出頭來道:「快來快來,今天這個麵湯著實好喝!」
白木本來連日走長路再兼著動用了法力,已經懶得連吃喝的力氣都沒有,她其實不必吃飯,但聽他這麼一說又聞著麵湯的香氣,不禁小跑了兩步,坐在桌前,就著腌蘿蔔喝了半碗湯。兩人吃飽喝足以後就沒了雄心大志,在店裡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忽然門口有汽車的聲音,繼而沈楚走了下來。他今天穿的很周正,一身棕色的西服,打了條黑色的領帶,大馬金刀的走進店來。一進店他就說到:「白小姐,貴店裡可有什麼喜慶的花沒有,我要挑兩盆送人去。」
舒伯周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也不做聲,白木倒是從椅子上坐了起來,走向門口道:「六少要送什麼禮?」
「你們沒聽說嗎?我三哥今日成親,我挑兩盆花送給新嫂子去!」沈楚疑惑的問道。
白木笑了笑道:「倒真沒有聽說,是我們孤陋寡聞了。三少爺要結婚了,你確實得送盆好花。」說著白木領他到了花架邊,拿起一盆開得正旺的百合花,道:「結婚時送百合最好了,百年好合。你們家就要添丁進口了,沈府又要」她說著說著突然停了下來,直直的看著沈楚道:「你說誰要成親?今天誰結婚?」
沈楚有些不明所以,道:「我三哥啊,不是剛說的嗎?你這是怎麼了?」
舒伯周也走了過來,又問道:「你三哥,沈林?是沈林今天成親嗎?」
「你們倆有沒有認真聽,我都說兩遍了,今天,我三哥沈林,和薛府的大小姐薛梧桐喜結連理。是我三哥,不是二哥也不是大哥,就是三哥。」沈楚有些不耐煩,一字一頓道。
「薛梧桐,薛梧桐,我們疏忽了,沒想到他用這種方法。」舒伯周看著白木道。
白木微微愣了一下,低低的說了一聲「薛府」,轉而又睜大了眼大聲重複了「薛府」二字。她忽然放下手中的百合花,疾步走到後院,舒伯周和沈楚雖然不明就裡,但也跟著移步到後院。不多時白木便從房裡出來了,手中拿了張正紅色的帖子,看著舒伯周道,「正月里薛府著人送來了請帖,我也沒細看,想著不過是幫他家驅了個小鼠精,並不必要去參與些人情世故的事情,就放一邊了。」說著將請帖遞與了舒伯周。
舒伯周展開請帖,只見上面寫著:
喜今日赤繩系定,珠聯璧合
卜他年白頭永諧,桂馥蘭馨
恭請舒伯周先生白木女士
蒞臨沈林薛梧桐之新婚典禮
公曆一九一六年三月九日十一時席設沈公館
敬候光臨
白木又道:「前幾日咱們都沒有想到,他這一招確實出乎意料。」
舒伯周合上請帖,道:「你確定嗎?薛梧桐的生辰對嗎?」
「我確定,那本縣誌我看了三遍,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薛梧桐的的確確是生於光緒二十六年四月初八日。」白木有些急道。
沈楚這時從舒伯周手中搶過請帖,翻開看了一眼道:「你們研究我三嫂做什麼,難道她才是你們要找的人?」
白木這時才注意到沈楚在一旁,略定了定神道:「沈楚,我問你,那日在飯店裡,你打斷沈林是想要說什麼?」
沈楚見她認真的叫了他的名字,便也認真起來,道:「那日三哥不是說我家有一位年滿十六歲的小姐么,其實是沒有的,我最小的妹妹都已經十七歲了,在讀留法預備班。薛小姐還沒嫁過來,自然不算我們家的人,再者以薛家和我們家的交情,小姐滿十六歲是要開宴會的,我並沒有參加過薛小姐的生日宴,所以記得她應該是沒滿十六歲,可是我三哥說已經滿了,我又怕是自己記錯了,後來便也沒說話了。」
舒伯周道:「那麼薛小姐和沈林的婚事是什麼時候定的?」
沈楚想了一想,又道:「薛小姐和我三哥的婚事是前年就定下了的,那年我母親回娘家探親,路上見著賣丫頭的,我母親心慈,看那小女孩怪可憐見的,就買了下來。後來看見薛府滿城貼的尋人布告,才知道她是薛家的大小姐薛梧桐,好在並沒有讓她做什麼粗的活計,她年紀雖小,可很是聰明伶俐,整個兒梧州再找不出第二個跟她一樣懂事的姑娘來。我母親喜歡的緊,把她送回薛府的時候,便替三哥求了親,後來三哥和她也挺親密的,算是暗結了同心。不過,之前一直說等她滿了十八歲再結婚,年裡三哥忽然說要提前,家裡沒什麼異議,也就依著辦了。」
白木靜靜的聽著,待他說完了才道:「你說的這些很重要,我有話要對薛小姐說,不知你能不能帶我去見她?」
不等沈楚答應,舒伯周便道:「白木,我們要定個詳細的計劃才好。」
「來不及了,我現在就得趕過去。我們想錯了,玄色他不一定會在二月初八動手,只要薛小姐進了沈府的大門,事情就由不得我們了。」白木的眼神很是堅定,舒伯周從未在她眼裡看到過這樣的神色。
沈楚這時有些茫然問道:「玄色法師嗎?這又關玄色法師什麼事?」
白木道:「他可能會對薛小姐不利,你帶我去,我想法子救她。」
「我這就帶你去。」看著白木焦急的神情,沈楚想都沒想便一口應了。若是平日里沈楚可能會對她產生疑問,可是今日他卻沒來由的相信她,願意帶著她去自己府上,儘管他並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麼,也不知道她要做的事情是否會給他家庭給他哥哥帶來不幸。他就是單純的相信她,相信這個只見過三次面的充滿神奇色彩的女子,他信她不會騙他,也不會做出些傷天害理的事情來,他願意幫她。
於是三個人急匆匆的往前門走去,舒伯周看了一眼櫃檯上的西洋鍾,道:「已經十時四十分了,薛小姐怕是已經進了沈公館了。這樣,你和沈楚進沈公館,找到薛小姐,把一切告訴她,相信她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我這兒有幾個符咒,你帶著去貼上。再施幾個小法術,儘力保護薛小姐。」
舒伯周從懷裡掏出幾張符紙來,白木停下腳步,接過了符紙,又道:「那麼你呢?你去哪裡?」
舒伯周揚了揚手中的請帖道:「我去前廳,這種場合玄色不會缺席的,我去盯著他和沈林,以防不測。」
白木道:「好,那咱們走吧!」
沈楚卻也停了下來,道:「我三哥也有做什麼嗎?他不是壞人,你們不要傷害他啊。」
舒伯周道:「以沈林和薛梧桐的情分來看,我也願意相信他不會害她,可究竟他有沒有受玄色蠱惑還難說,你先別慌。」
沈楚道:「我也不是慌,只是怕三哥一時糊塗做了錯事。」說著拉開了車門,又道,「上車吧,用汽車快一些。」
白木正要上車,卻突然回身走回店裡,抱了盆百合花又出來了,說道:「這花帶著,也許有用。」
——
薛梧桐從宴席上回來,卻見屋子裡坐了兩個人,一個是已經極熟悉的沈楚,還有一位,是從未見過的小姐,那小姐手裡還捧著一盆嬌艷欲滴的百合花。送她回來的丫鬟銀屏顯是也看到了,急道:「六少,您怎麼在這裡,哪有小叔子在嫂子房裡的?」
不等沈楚回話,薛梧桐便輕聲斥了銀屏兩句,交待她關了門出去守著,她知道沈楚是個不拘禮節的人,在這裡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便說道:「六哥,你怎麼來了?」她因著從前與沈夫人的一些緣故,倒是常來沈府走動,她年紀小,便將沈府的幾位少爺都喊做哥哥,所以仍將沈楚喚作六哥。
沈楚卻是笑道:「嫂嫂,你剛跟我三哥拜了堂,以後可不能再喊我六哥了。」
梧桐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有些羞赧的低了頭,喃喃道:「你倒知道打趣我!」
沈林卻正了正神色道:「三嫂,不同你玩笑了,這位是白雲觀的白木小姐,她特意求了我過來,說是有話要對你說。」
薛梧桐帶著疑惑的「哦?」了一聲,抬起了頭,走到白木身邊坐下,道:「白小姐有什麼急事嗎?這樣的日子過來了。」
白木道:「是,非常要緊的事。」又轉過頭看著沈楚道:「你先出去,我單獨和薛小姐說。」
沈楚有些莫名其妙,卻還是聽話的出了房門,恰看見等在門口的銀屏,銀屏笑了笑道:「六少怎麼也被攆出來了?」
沈楚道:「那小丫頭不讓我聽。」停了一停又道,「好啊,你打趣我,等著看你六少爺笑話是不是?」
銀屏又道:「看來那位小姐挺厲害的,能讓我們六少心甘情願的出來看門,我挺佩服她的。」
「有什麼好佩服的,我不過是給她面子,要不是」沈楚正說著,卻聽見裡面薛梧桐在叫著銀屏,便斂了聲。
銀屏答應著開了門,沈楚也探頭朝門內望去,可屋裡只有薛梧桐一人端正的坐在沙發上,窗台上擺著白木帶來的百合花,可四下卻不見了白木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