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十年一夢
窗外霜雪漫天,乾枯的樹枝上儘是晶瑩的冰掛,在北風蕭瑟中搖搖晃晃。
許沐睜開眼,翻了個身從床上爬下來,推開門,迎進了幾片雪花和一陣狂風。感受了一下天寒地凍之後分外清醒,又關上了門。
「景吟.……我們.……是不是錯過了什麼?」許沐回身道。
少年聞聲從床上直挺挺坐了起來,兩手抓住自己腦後的頭髮,用髮帶束好,這才挪到床邊,安靜地看著他。
許沐蹲下來問他:「睡傻啦?」
少年搖了搖頭。
「那今天是什麼日子?」
少年想了想,才答道:「大約是……正月伊始……」說到這裡,忽地意識到了什麼,立馬閉了嘴。
許沐笑道:「怎麼辦,我們兩個好慘,連年都忘記過了。」
少年還是眼睛一眨不眨看著他,沒說話。
許沐又道:「不過不礙事,反正我們也與世隔絕,就當時間晚別人兩天好了!我問你哈,你從前都是如何過年的?」
少年答道:「在峰上幫忙打下手.……」
「不是這個從前,是你以前和你養母一起的時候。」
話音一落,少年微微抬起頭,又低了下去,不再說話了。
許沐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哪有喜慶的正月里(雖然這裡一點也不喜慶.……)提別人傷心事的道理。
「好了好了,」許沐胡亂揉了揉他的頭髮,將他剛剛束好的頭髮揉得一團糟,「快收拾好,然後跟我走。」
「去哪裡?」少年頂著一頭亂糟糟的毛髮抬起眼睛。
「去趕新春廟會啊,在家裡,呃不,在這裡窩著有什麼意思?你不覺得煩我都煩了,穿衣服。」
*
鎮上人頭攢動車水馬龍,廟會中地攤林立,珠寶書畫、古董碑帖、首飾食品琳琅滿目;賣藝、雜耍、表演的攤子排滿街頭巷尾。
人來人往的市井中,四處皆是高懸幌子招攬顧客的夜鋪,還有手提肩挑的小販,喧嘩的夜色中迴響著各式各樣的叫賣。
許沐忽然想起以前在書中看到過描寫古代夜市之景——「無論通衢委巷,星布珠懸,皎如白日,喧闐達旦。」
此話用在這裡,再確切不過。
許沐牽著身邊的人,隨便走到一個攤位,買了串冰糖葫蘆,問道:「這廟會哪裡最好玩?」
中年男子一邊接錢一邊答話:「好玩?這整條街那個地方不好玩?」
許沐笑了笑,將手裡的糖葫蘆扔給身旁的人,又轉過身道:「確實是都很有意思,但總歸會有個最出彩的吧?」
中年男子略一思索,答道:「南瓦街新開了家影戲場,這兒的人都愛看,你們不如去湊個熱鬧?」
「多謝了。」
許沐立馬轉身拉過少年,蹲下來道:「哎!影戲場哎,你看過嗎?」
少年將最上面的那顆冰球從嘴中拔|出來,看著他搖了搖頭。
許沐道:「你好傻,為什麼不咬著吃?還唆?以為是冰棍?」
少年道:「咬著吃立馬就沒了。」
許沐心想不錯好像還有點道理,於是繼續上個話題:「影戲啊!影戲你都沒看過?」
少年繼續搖頭,搖得十分認真一本正經。
許沐心想雖然自己也沒看過,但是一想就覺得好看啊!就舉著那麼幾個破紙人居然還能說出花兒來!簡直厲害死了!
去看!現在就去!
許沐道:「既然咱們都沒看過,那就別廢話了,現在就去。」
少年剛把冰球再次放進嘴裡,就被許沐拉得一踉蹌,跟著他跌跌撞撞一頭扎了進人海里。
兩人頗為艱難地穿梭在密集的人潮之中,卻一點不覺得難受,反而有一種「終於沾染上了點人氣」的喜悅。
剛拐進南瓦街,就遠遠見前方聚集了一大群人。人群的正前方是個臨時搭的木頭檯子,檯子上有一個巨大的木頭匣子,大概.……是傳說中的.……皮影戲台?匣子正面是由一塊巨幅白布做成的皮影幕,影幕上方懸吊一盞明亮的燈籠,將大幕在黑夜中照得雪白。
台下,人們或立或坐,將戲台圍得嚴嚴實實水泄不通。
兩人上前了幾步,就沒辦法再靠近了,只能站在離戲台五六丈遠的位置去瞧。雖然隱約能看見白幕上來回翻滾的幾個小人影,可是那幾個小人「說」的什麼,卻是真的一個字都聽不見。能聽見的,大概就只有周圍是不時爆發出的喝彩聲、和一直持續不斷的評價議論。
許沐微微皺了皺眉頭,轉身看了看四下左右,只見人們都是一臉痴迷專註,目光緊緊盯著台上,絲毫不覺得有什麼困惱的樣子。
許沐:???
請問各位大哥,你們是怎麼在聽不清聲音的情況下還看得一副星星眼的?
許沐心想:不要浮躁、要有耐心、要心靜、要平和。看看人家古代大哥們?有戲看就不錯了!還想要求像電影院一樣安靜?
許沐勉強保持著臉上的微笑,心平氣和地欣賞了一會兒,片刻過後,終於失去了最後一點耐心。
耐心耗盡,猛地回身。只見少年依舊認真地含著手裡的冰球,站在一群成年人中,連個腦袋都露不出來。見他一臉怒氣轉身,有些吃驚地望著他。
許沐問道:「好看嗎?」
少年道:「嗯。」
許沐問道:「演的什麼?」
少年道:「不知.……」
「不知?!」許沐心道既然你都不知那你tm為什麼會覺得好看?
「我抱你?」許沐蹲下來對他說。
少年慌忙後退了一步,還在人群中絆了一下,道:「不、不用.……」
許沐一把將他揪了回來,揶揄道:「跑什麼?往哪跑?那你看不見怎麼辦?御劍飛上去?」
少年搖了搖頭:「沒、沒關係的。」
許沐站了起來,四下看了看,忽然見到不遠處有一個搭起的大帳,外面掛著彩旗,扮得花花綠綠。不時有人三三兩兩入內,彷彿也是個戲場。
許沐心想,室內的戲肯定比露天的環境要好吧!畢竟隔了一層大布啊!就算是收費也值了!於是二話不說拉起少年又轉移陣地。
只是飛奔到門口,卻被一個女子給攔了下來:「哎哎哎,公子公子,請等下。」
許沐停下腳步,道:「怎麼了?」
「請問您夫人是?」
許沐心道:wtf?誰tm是我夫人?
女子見狀笑道:「這帳里,是專門給眷侶們準備的席位,公子既然未帶妻眷,就在那邊台下聽罷。」
許沐心道:卧槽?歧視單身狗嗎???
為什麼這話聽起來給人的感覺,就和買票時收到「提示:這是情侶專屬座位哦!」一樣令人憤怒???
許沐本來就覺得內心不爽,被「歧視」后心中愈發不爽,一把拉過身後的人,「怎麼沒帶,他就是!」
女子一臉驚訝地看著被推上前的人——一身乾淨的白衣,漂亮的雙眼之中有些驚恐,手裡還拿著一根.……糖葫蘆。
「這.……這.……」女子驚訝過後,哭笑不得。
許沐一時瘋癲之後,立馬又恢復了鎮靜,手放在唇上,清了下嗓子:「呃……是這樣,我這娘子喜好男裝,平日上街也都會扮成男子,行事也方便一些。」
許沐這番鬼話說得面不改色、行文流暢,完全沒有一點羞愧的模樣。
女子見他說得一本正經頭頭是道,竟似信非信上前一步,要去摸少年的身前,口中低聲嘀咕:「為何無胸.……」
許沐趕忙伸手又將少年一把拉回了懷裡,道:「你為何對我夫人動手動腳?」
女子慌忙收手:「啊,冒犯了尊夫人,那.……那既然如此,我會先替公子留個好位子,還請公子帶著夫人去換回女裝,大帳左側有匠人們的休息處,現在沒人……」
許沐道:「好的。」
說完便拉著一臉驚悚的少年直奔女子所指之處,撩開帳幔,果然沒人。
許沐忙不迭將少年推進了小屋。
少年站在屋中央,一臉迷茫:「師兄.……你、你要做什麼?」
許沐從掛著的戲服之中挑了一件紫色衣裙,拿到他身前比了比,覺得十分合身,抬起頭興奮道:「拜託你件事,做我夫人好不好。」
少年聞言嚇得糖葫蘆差點掉了,愣愣道:「好……」
於是許沐二話不說奪過他手中的糖葫蘆扔在桌上,開始替他脫衣服。
「師兄.……我們.……就在這裡嗎.……」少年臉色慘白,衣服被扯得亂七八糟。
「當然了,放心吧,這裡沒有人,不會有人看見的。」許沐邊說邊將他外衣脫了下來,「而且你一個男孩子,有什麼好怕的,又不是姑娘家。」
脫完了外衣,許沐將衣裙扔給他,道:「快,換上這個。」
自己拍了拍手站了起來,心道簡直太easy了,三分鐘搞定!還有難得倒本公子的嗎!
少年將裙子在手裡翻了幾下,似乎有些猶豫。
許沐見狀,換上了一副溫柔相勸的口氣,道:「那女人不信我,你穿上這衣服我們才能進去,到時候不僅能看皮影,說不定還有雜耍什麼的,你想看嗎?」
少年點了點頭。
「那就快換吧。」
少年只好將衣服穿在身上,抬起頭看了看他:「好了。」
許沐全程緊盯著地上的小人兒,看他換好了,才蹲下來替他整了整衣衫,勾了勾他下巴,笑道:「你太美了。」說完又摸了摸少年的臉,艷羨不已,「這皮膚,嘖嘖,簡直比女子還要好。」
戀戀不捨地來回揉搓了幾下,許沐才意猶未盡地收回了爪子,「就是有些太白了。」
許沐轉身在桌台上翻找了一下,也不太識得女子的梳妝用品,只好拿了一片用來抿唇的紅紙,胡亂在少年臉上塗抹了一下。
「好了,這下完美。」許沐拍了拍兩手,欣賞了一番眼前的人,「顏值可以,夠做我妻子的標準。走。」
少年卻猶疑了一下,沒跟著他出去。
許沐回過身來,疑惑道:「怎麼了?」
少年抹了紅粉的臉不知是真紅還是假紅,囁喏道:「我……我還沒有胸.……」
許沐忽然反應過來:「噢對對對!忘了這件大事!」
「不過.……胸這種東西……」許沐蹲下來摸了摸少年平坦的身前,發愁道,「好像很難說有就有吧……」
少年認為他說得很有道理,點了點頭:「嗯……」
「既然如此,就沒有著吧。」許沐忽然坦然起來,又站起了身,拉著少年走了出去,「她若問起來,我就說我就喜歡你這樣沒胸的.……不就得了?」
少年驚呆:「啊……?好……」
*
街道繁華,通宵燈火。
可是儘管是通宵,也有戲終人疲的那一刻。
二人自帳內出來,已是過了寅時。天色也不再是夜晚的漆黑,而是深藍,遠山連綿處似乎已經隱隱泛起微白。
曲終人散,街道上略微寂靜了下來,只有遠處傳來不甚清晰的零星幾點炮響。
許沐拉著身旁的小人兒走過攤位、走出鎮集、一直走到堰山下的重重積雪上,四周一片寂靜,只聽得到腳下白雪擠壓的「咯吱」聲。兩人的衣擺隨著寒風揚起在紛紛大雪之中,在地上模糊地投下兩道飄忽不定的影子。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