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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重識第二面

  不會吧.……

  難道他們兩個仇人居然已經到了這等心靈相通的地步?不論如何斗轉星移事隔經年易容換貌都不能隱藏自己的身份?一句話就能認出自己?


  不可能!

  還有!到底是哪句話?

  為什麼他自己都記不得了,這小子還能記得?

  是在下略通醫術?還是在下只是路過?還是你再忍一忍?

  反正不論怎樣,既然身份都暴露了那還有什麼可講的!


  跑吧!


  許沐想到此處拔腿便要逃。


  「只是.……師兄已經過世四年有餘了.……」顧景吟慢慢垂下頭,輕聲道。


  許沐又收回了自己邁出去的腿。


  只見顧景吟身前的赭色衣衫被鮮血浸成一片鮮紅,緊握著劍柄的右手骨節不停顫抖,從指縫之間滲出的汗珠和血水,順著劍身上的紋路曲折流下。


  此時面前的人,顯然是神志不清的迷濛之態,剛剛的話也不過是喃喃自語罷了。要怪就怪自己太過緊張。


  許沐心底略微舒了一口氣,在他身前半跪了下來,溫和道:「這位公子可是體內中了什麼妖邪之毒?讓在下試一試可不可舒緩,如何?」


  邊說這話,邊伸手覆在了他心口。


  真是不容易啊!這年頭想幫別人轉移一下痛苦值都得小心翼翼找這麼久的機會!自己怎麼這麼犯賤呢?

  一旁遠遠圍著、卻又不敢走近的巫祁嶺弟子們皆是驚奇不已。怎麼以往對人戒備極強的顧掌門,此刻竟如此縱容這名陌生男子。


  顧景吟心裡像是幾百條麻繩扭在一起一般,混亂、疼痛、肝腸寸斷。


  他不是不制止面前這位很可能是來尋仇的男子,而是他實在抽不出一點力氣來對付他。


  四年多來,只要一想起師兄,他便會陷入這般瘋狂的深淵。


  那個人,彷彿成了一個禁忌、一個符號、一個用刀子深深刻在自己心尖的痛。


  就在他即將在這團地獄烈火般的深淵之中徹底淪陷之時,忽然一股清涼之意如同甘霖一般傾瀉而下,從頭至尾,霎時間將他心頭燃燒著的滾燙烈焰撲得乾乾淨淨。


  許沐收回了手,微微喘了口氣,道:「公子現在感覺如何?可有好些了?」


  顧景吟從汗水迷濛之中抬起雙眼,將這名年輕男子打量了一番,半晌才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有些嘶啞:「多謝。」
……

  還真是高冷。


  許沐撐了一下地面,拍拍衣衫站了起來,看向一旁還在血泊之中老老實實昏迷著的關離影,略微有些發愁。


  絕對不能讓她繼續呆在這個地方。雖說許沐他剛剛離得遠,沒聽太清他二人的對話、也不是很清楚這兩人之間到底有什麼血海深仇。但是他唯一可以斷定的是:這兩個人看不對眼,見面就掐。


  於是猶豫了片刻,許沐走上前去將關離影抱了起來,打算離開此地。


  顧景吟從泥土之中拔|出了長劍,站起身,盯著面前的兩人,道:「你是她什麼人?」


  許沐望著他,以為他此時恢復了體力又要繼續開戰了,趕忙試圖通過說教勸阻他不理智的行為:「不知你們二人有何恩怨,只是恩怨都乃過往之事了,若是一直銘記不放,只會越傷越深。該放下的,就放下吧。」


  顧景吟重複道:「放下.……」眼睫微顫,手中的劍也握得緊了些,輕聲念道,「怕是這輩子都沒法放下了.……」


  許沐一看說教失敗,連忙將懷裡的女子重新放回地上,擋在她身前。心想大不了再打一架好了。只不過自己還從未和他正式交過手,誰勝誰負可就說不準了。


  於是心裡沒底的許沐打算再進行一下最後的嘗試:「好吧就算你們兩個都放不下,和和氣氣好好說話不行嗎?非要刀劍相向?」


  顧景吟聽完輕笑一聲:「要刀劍相向的人是她,不是我。」


  說完將長劍插回背後,轉身欲走。


  只是走了兩步,又回過身,疑惑道:「墨池峰不是不再收男弟子了嗎?」語氣雖是疑問,可是聲音還是一副淡漠之態,「莫非你是她的愛慕者?」


  許沐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沉默。


  「若是真如我所說,那你還是早些放棄吧。」這回顧景吟沒再停留,和幾名弟子一同離開了此地。


  *

  天色漸晚,河邊無人。


  許沐扶著女子坐了起來,只見她依舊是雙目緊閉、面色發白。


  剛剛幫她運功療傷為何還是一點作用不起?顧景吟那兩劍怎麼會使得這般重?到底是犯了多大的魔怔!

  許沐想了想,既然自己都幫著顧景吟轉移了痛苦值了,那也應該幫師妹也轉移一下吧,畢竟轉移到自己身上她便能徹底好了。


  只是在實施的時候出了一點問題。


  問題就在於,這個痛苦值的提取方式——


  需要右手覆在胸口。


  可是這荒郊野嶺四下無人的,孤男寡女,再採取這麼一個姿勢.……

  曾經就被這種誤會坑過的許沐決定再不可重蹈覆轍!


  「系統?有沒有其他的方式提取痛苦值?」


  【沒有。】


  「沒有?那你這個設定可是有點缺陷啊!男女授受不親你知道么.……」


  【怎麼有缺陷了?哪裡有缺陷了?這是給你得天獨厚的揩油機會你不該謝謝你系統哥哥嗎?】


  「.……」


  許沐從袖子中抖出了瞬移哨,叼在嘴裡,將女子抱了起來。


  「去墨池峰。」


  *

  許多年沒有來,許沐不知此時的墨池峰可有什麼新規矩沒有。


  畢竟此時正值深夜,按理說應是很難入內吧。


  許沐一邊想著一邊向山上走。


  果然!


  別說入內了,許沐在山上山下轉了大半天,也沒找到山門在哪。


  整個墨池峰寂靜無比,鬱鬱蔥蔥皆掩映在夜色之中,完全看不出絲毫有人煙的樣子。


  難道是搬走了?


  正在疑惑,忽然感覺懷裡的人動了動。


  緊接著一把匕首抵在了自己頸間。


  刀刃的冰涼之感許沐再熟悉不過了。


  因為他完全就是對這種短匕首有深厚的心理陰影啊!


  「你是誰……」女子一把掙開了他,翻身落地,匕首依舊對著他。


  「.……」怎麼都要來問我是誰。許沐低頭摸了摸下巴,心想等會兒啊,讓本公子編一個好聽點的名字。


  「是你?」女子忽然收了手中匕首,驚訝道。


  是我?


  不是吧!

  什麼情況!

  「多謝今日公子出手相救。」關離影微微收了收方才的戾氣,略一俯身,行了個禮。


  許沐這才鬆了口氣,走上前道:「不必多禮,在下應該做的。」


  本來還想趁著她沒醒,偷偷上山潛伏進去,順便看看多年未見的小落。誰知道人家突然間醒了,那好像也沒有必要再進去打擾一眾女修了吧。


  既然人送到了,那也沒自己什麼事兒了,走吧那就!

  「公子,」身後的女子見他要走,叫住了他,「公子御劍多時,怕是略有疲憊,不如在墨池峰歇一宿,明日再動身。」


  師妹,你太天真了,我沒御劍帶你,我是用瞬移哨把你給移來的。


  不過此番好意甚合許沐心中所想,當下應道:「也好。」


  女子轉身在前面帶起了路,許沐在後面跟上。


  二人順著蜿蜒的盤山小道迂迴而上,一直行至到一處巨大的岩石前。只見石頭約有兩人高,石紋之中隱約有些黑色印記,旁邊是一汪清澈見底的小泉,正汩汩往外冒著水花。


  許沐當然認得這個地方,這裡便是從前墨池峰的山門所在之地。


  只是如今,卻空空如也。


  女子忽然拔出了匕首,在巨石之上刻下了一串符號。


  下一刻,一旁的小泉忽然水聲大作,衝天的水柱噴薄而出;水色也不再清冽,而是如同墨汁一般,遠遠看去好似一個巨大的墨色噴泉。泉水狂涌,一會兒功夫便堆積出了一片墨池。周圍頓時黑氣蒸騰,連花草樹木也被染成黑色,山中晦暗不已,幾乎看不清事物。


  等黑氣散開的時候。四周景色全都不一樣了,方才被幻術隱藏起的東西此刻全部顯露了出來。


  層層疊疊的宮院在山間的霧靄中若隱若現、氣勢恢宏。


  女子轉過身,對許沐解釋道:「因我墨池峰與其他各派結怨頗多,峰上又都是些女弟子.……」


  許沐朝她笑了笑,示意自己明白:「在下理解。」


  *

  院落之內,也是一片寂靜。


  二人一前一後,走了幾步。忽然一抹人影由遠至近走了過來,在二人面前停下。


  「姑姑,你回來了。」


  許沐聽了這個聲音抬起頭來,只見一名同樣身著白衣的女子立在對面,面龐青澀,年紀不大。


  「知落,收拾一間屋子,帶這位公子去休息。」


  許沐聽了這個名字,腳下一滑,差點沒跌了。


  這女子就是.……小落?


  果然是女大十八變啊!變得他都不敢和她相認了!

  昔日那個衣衫破爛只知道趴在自己肩頭大聲喊爹的小野孩,此時竟然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清水芙蓉?


  「是。」黎知落應道,視線越過關離影落在許沐身上,沖他微微一笑,「公子請隨我來。」


  卧槽!你不是一次只會蹦一個字嗎?現在說話竟然都這麼利索了!

  看來果然還是關師妹更會教導女子,若是讓這孩子跟著自己鬼混,現在只會更野吧。


  「公子裡面請。」黎知落將他帶至一間屋前,停下了腳步。


  許沐道:「勞煩姑娘,多謝。」


  說罷便邁步上前,打算進屋。


  只是在二人錯身而過之時,許沐忽然覺得她頸前一抹白光微閃。


  那是一個玉佩。


  許沐停下了腳步,借著月色,將那塊玉佩看得清清楚楚——


  那玉石正是自己四年之前送她的那塊。


  看到這東西,許沐心下頓了頓,有些不是滋味,總覺得,要不要說些什麼。


  於是轉過身來,道:「恕在下冒昧,能否問下姑娘身前這塊玉佩的來歷。」


  黎知落前一刻還是眉目帶笑,聽到「玉佩」二字,怔了一下,這才答道:「這是我義父留給我的。」說罷又抬頭望著他,「公子問這個做什麼?」


  「噢,就是見這玉石有些眼熟罷了。」許沐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該在此時說出自己身份。


  「眼熟?」女子聽了這話,眼底閃過一絲驚喜,「莫非公子和我義父曾經認識?」


  許沐心想這該怎麼接下去!只好笑了笑,道:「我都不知道你義父姓名,如何熟識?」


  女子聽完這話,抿了抿嘴,未再言語。


  這下許沐不由讚歎,自己四年前不讓她對旁人透露任何關於自己的信息。她可還真就不跟任何人提了,佩服!


  「那在下先進去了,姑娘也早些休息吧。」許沐率先打破了這份尷尬,進了屋。


  只不過,整整一夜,許沐都未合眼一刻。


  他心中一直在思索,自己到底應不應該坦白自己的身份?


  坦白了身份無疑是引火上身,昔日仇人都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前塵舊恨方才一筆勾銷,此刻若是自己又重歸人世,豈不是找死?

  可是,關師妹和小落,無疑是希望自己能夠回來的吧.……

  就這般輾轉反側一夜。


  第二日,剛至雞鳴,許沐便起身出了屋子。


  墨池峰依然籠罩在寧靜之中,院落之中亦是空空蕩蕩。


  許沐隨便在屋落之間來回晃悠了一會兒,隱約聽到從一間房中傳來兩名女子的聲音——


  「十日之後。」關離影道。


  「十日之後?」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響起,「姑姑,是不是太急了些。」


  「呵,急?已經快五年之久了。你可知這些年我都是怎麼過來的?這口氣,我整整憋了五年,如今一刻都不能再憋了。我已經派人放出了話了,不能不去。」


  「可是青鸞勢力龐大,蒼雪山又是戒備森嚴。更何況,那邊鬼魅邪祟時常出沒,我們去了,恐怕要對付的不止一股勢力.……」


  「管他如何強大,蒼雪山都是上定了!就算拼個兩敗俱傷我也認了!至於鬼魅,如今這世上還有哪片是凈土?哪裡不是妖邪橫行?那個偽君子將這黑鍋扣在我們頭上來,我還懷疑是他搞的鬼呢!」


  許沐頓住了腳步,難道……她們在商議……十日後上蒼雪山找蘇伯凌報仇?

  下一刻,只見黎知落推門而出。女子見到許沐微微愣了一下:「公子.……起得如此早。」


  許沐見逃也逃不掉了,只好沖她笑了笑,道:「起身來告別,在下這就告辭了。」


  關離影聞聲從屋內走出來:「公子的恩情我會記得,以後若是我墨池峰能幫到的,公子盡可以提。」說罷沖身邊的人道,「知落,送送公子。」


  *

  從墨池峰到蒼雪山,這次許沐沒用瞬移哨,也沒御劍,而是騎馬去的。


  一路上果然正如她們所說,陰氣極重,鬼魅四伏。如果自己的煉魂珠是個實實在在的物件的話,此時應該是已經被撐爆了!


  可是許沐深知用煉魂珠只不過是治標不治本罷了。收服一批,還會有下一批,這世上的鬼魂是源源不斷的,只要有人一直放縱它們,那便永遠也除不盡。


  還有那個蘇伯凌,我不想關心你的事還不行了是嗎?你到底在搞什麼鬼?搞了這麼多年還沒搞完?


  一邊遛馬,一邊念叨,就這麼浪蕩了一路。


  許沐到達蒼雪山的時候,是九日之後。


  按理說,此時關師妹她們還應該沒來,但也應該快到了。


  於是趁著天還未亮,許沐牽著馬,在蒼雪山下轉悠了起來。


  林中樹蔭繁密,夏夜的涼風吹得葉子沙沙作響,四周只有細碎的蟲鳴之聲。


  只剩一夜,倒也不至於再到鎮上去找客棧,不如就在這樹林里湊合一晚得了。


  於是許沐將馬拴在樹上,自己靠著樹榦坐了下來。一邊仰望星空,一邊考慮明日該如何出手相助關師妹。


  夜色愈發濃重,星空幽深靜謐。


  一陣風聲穿林而過,吹起了許沐的黑髮,帶來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


  許沐心中一驚,站了起來,望著腳步聲傳來的方向。


  只見樹林霧氣之中,隱約走來一個人影——


  「何人?」


  兩人幾乎是同時問道,伴隨著兩聲齊齊拔劍出鞘的錚鳴。


  「怎麼又是你。」對面的人看清他的面容之後,收了劍,淡淡道。


  然而許沐卻沒法像他一樣淡淡!

  因為他的內心非常之震驚、非常之崩潰、非常之卧槽!


  他此刻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冤家路窄」!

  但是為了不露餡,許沐還是深吸了口氣,清了清嗓子,強作鎮定道:「顧掌門為何會來蒼雪山下。」


  顧景吟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又為何來這裡。」


  許沐略一思索,道:「聽聞關峰主明日要來蒼雪山找蘇掌門報仇,我放心不下,特來此地.……」


  「還真是痴情。」顧景吟似乎是沒了興趣,冷冷道。說完將劍放在一旁,靠著樹榦坐了下來。


  許沐見了他這番動作,不解道:「顧掌門既然來了蒼雪山,為何不上山?」


  顧景吟又是半晌沉默,才抬頭道:「你想知道?」


  許沐心答:不太想。


  「因為我和你一樣,是來幫她的。」顧景吟又垂下了眼睫。


  什麼?

  來幫關離影?

  我沒理解錯吧?


  你們前不久不是剛剛大戰了一場拼了個你死我活嗎?怎麼瞬間又來幫她了?你們兩個人我還真是搞不懂了!


  「驚訝么。」顧景吟沒看他,依舊低著頭。


  「有點。」許沐老老實實答。


  這回顧景吟才看了看他,語氣平靜:「因為我們之間本就沒有仇怨,不過是誤會罷了。」


  許沐聽他說到沒有仇怨,心裡頓時放心了大半,挨著他坐了下來,勸道:「既然是誤會,那就說清楚啊,沒必要大打出手。」


  「說不清楚。」顧景吟低頭整了整自己袖口,輕輕握了握自己手腕處。


  「為何說不清楚,誤會總要解開的.……」


  「因為我害死了她愛的人。」顧景吟抬起頭,語氣依舊平淡。從側面看去,長長的眼睫之上彷彿掛著朦朧月色一般。


  許沐心中猛地一顫。這.……應該說的……是自己了吧。


  許沐停頓了一下,才慢慢開口道:「你方才不是說一切都是誤會么,那也就是說那人不是完全被你所害的吧.……既然如此,你解釋一下,說不定她會原諒你的.……」


  顧景吟靜靜聽完他這段話,半晌,搖了搖頭,道:「不會的。」


  「就算她原諒,我也不會原諒自己。」顧景吟的聲音微微有些沙啞。


  「為何?」許沐疑惑道。


  「因為,那個人,也是我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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