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違心第一步
雖說顧景吟這一劍沒運靈力,卻依舊威力生猛勢如破竹。身形龐大的攝夢魂連著向後栽了十幾步,身前噴湧出濃稠的血柱。方才將二人埋沒的霧障此時散的一乾二淨。
許沐沒睜眼都感到周身妖氣瞬間退散、清明許多。
可當他睜開雙目,第一眼見到的便是顧景吟后心透出的攝夢魂駭人的指甲,指甲上還帶著鮮血,順著少年的白衣蜿蜒而下,暈染一片。
許沐顧不得震驚,趁攝夢魂重傷沒法動用妖術之際,急忙甩出自己的佩劍。劍風凌厲,雪白的劍刃閃爍寒光,伴著一陣疾風,將攝夢魂牢牢釘在它身後的院牆之上。
痛苦至極的妖獸發出震天的怒吼,掙脫了許沐的劍,飛出了院子,掀起整條街的房上瓦片,紛紛直墜而下;樹枝在妖風中張牙舞爪,樹葉沙沙作響。
許沐衝上前扶過顧景吟:「怎麼回事?」
「我沒聽師兄的話睜了眼睛……運不了功……只能……」少年躺在他的懷裡瑟瑟發抖,身前鮮血橫流。
「行了別說了,你躺好別動,我給你療傷。」
可是少年還沒待他說完,身子便滑下了他的臂彎,倒在了一旁。
【身上的傷其實不致命,真正致命的是攝夢魂的指尖毒會使人進入睡眠狀態。它會根據每個人不同的精神狀態造出不同的夢境:若是心中有恐懼,便會進入可怕的夢境——最終在夢中生生嚇死;若是心中有希望,便會夢到一個完美的世界——在夢境里會遇到自己想見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令做夢的人沉迷夢境不願醒來,直到在夢境中過了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現實中的軀體也因長期沉睡而死亡。】
聽完系統的解釋,許沐心裡更加焦急:「不能強制喚醒嗎?」
【若是前者,夢境本就恐怖,強制喚醒只會加速他的死亡;若是後者,就更加麻煩了,做夢者很可能已在夢中過了許久,分不清夢境與現實,在攝夢魂的干涉下,只會將他願意相信的夢境當作現實世界。而這時喚醒他,他會以為這裡才是夢境,於是導致他千方百計「醒回」他的「現實世界」中。】
「怎麼醒回他的現實世界?」
【你平時遇到醒不了的噩夢,會怎麼辦?】
「噩夢?當然是我一墜下山崖或者鬼撲上來我就醒了啊……」
【雖然每個人都有差異,不過都會認為在夢境中死亡便能醒回現實世界。】
許沐聽到這裡,心頭一顫:「什麼意思?」
【他會想盡辦法自殺,回到他想要回的「現實世界」。】
「不會的……不會的,我絕對有辦法,我絕對有辦法阻止.……」許沐語無倫次地重複著相同的語句。
「我必須要叫醒他,必須讓他醒過來。」許沐慌亂了一會兒,又恢復了鎮靜。
與其讓他一輩子耗在夢裡,還不如賭一把。
許沐抱起地上的少年,朝院子裡面走去,踹開了一間房門,將少年放在榻上。
許沐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平靜下來。緩緩運功,在指尖彙集起一股溫和的靈力,輕輕輸入少年體內,緊接著他閃爍藍光的食指在少年眉間一點。
許沐的手心浸滿了汗水,手臂一直在微微打顫,十指緊抓著衣袍,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發白,雙眼一眨不眨盯著床上的人。
屋外,夜風陣陣;屋內,落針可聞。
許沐等這一刻鐘的時間,卻像等了三五載一般久。
久到他彷彿以為時光都凝固了的時候。
少年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依舊清澈如水,沒有參雜絲毫混沌。
許沐緊緊攥著衣袍的雙手鬆了松,輕輕舒了口氣。
【是第二種情況。】系統忽然提示道。
許沐後背竄起一陣寒意,剛剛才鬆弛的神經立馬又緊繃了起來,連忙走上前:「景吟?」
少年聞聲抬起頭來看了看他,又低頭看了看自己,似乎是有些訝異,不過並未說話。
「景吟,你現在感覺如何?」許沐在他身側坐了下來,小心翼翼問道。
少年依舊沒說話,而是偏過頭仔細打量起了他,眼神毫無遮攔得大膽,閃爍著意味不明的光芒。
「景吟?你怎麼了?」
【他以為這裡是夢境。】
許沐心下明白,趕忙扶住他的肩膀,看住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景吟,你聽師兄說,這裡不是夢,是現實,這才是你生活的地方,你之前見到的那些,才是幻像,都是假的,你知道嗎,你要留在這裡,知道嗎。你在聽我說話嗎?」
少年沒回答,只是一動不動盯著他。
「我會的。」少年停了一會兒,才慢慢說道。
許沐懸著的心放了下來,長舒一口氣,將他摟在懷裡:「那就好、那就好。」
「這夢裡有師兄,那我便願多做一會兒。」少年聽話地靠在他懷裡,慢慢說道。
許沐聽完整個人打了個激靈,將懷裡的人推開,雙手緊緊抓著他的雙臂:「這不是夢,景吟,這不是夢,你給我清醒一點!」原本還打算心平氣和講話的許沐見了此番情景,卻怎麼都再難平靜。
少年只是任由他拽著,不發一言,也不掙扎。等他吼完了,忽然慢慢伸手撫上了他的臉頰。
許沐一愣。
少年對他微微一笑:「師兄,就算是在夢裡,你還是這麼好看。」
許沐驚得說不出話來。
「看來我是夢到我們從前的那段日子了,那時我還什麼都不懂,只會跟在你身後。師兄,你是不是也懷念那段時光了,不然,怎麼會和我一同,到這夢裡來?」少年說話時,眼底含著深深的笑意。
許沐努力想從他的話中得到些信息,什麼叫從前?現下發生的一切在他看來竟是從前?難道……在夢中,他已經過了許多年了?
許沐穩了穩心神,握住他的手,試探道:「這是多少年前了?」
「師兄這都不記得了?」少年聞言笑意更深了,解釋道,「這是我們從堰山回墨池峰的路上,大概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吧。」
十多年?!
許沐倒抽一口涼氣,握著他的手也不由加大了力氣:「景吟,那都是假的,是你的夢……」
可是少年卻像是鐵了心要將他認作夢中人一般,絲毫不領情,也不聽他的話,只是笑吟吟地看著他,彷彿在賞玩自己的夢境一般。
許沐見狀急得怒火上竄,只想一巴掌拍醒他。
「師兄這就生氣了?可是我記憶中,師兄那時一向對我是極有耐心的,看來夢果然是夢,都是反的……」
反你妹!
許沐急得想爆粗,可是還是壓住了這個想法。就算爆粗他也不聽啊,到底該怎麼講他才能相信?
想了半晌依舊毫無頭緒,許沐乾脆閉嘴不說話了。只要先牢牢看著他,不讓他去做什麼傻事。大不了,騙他留在這個夢裡好了。
少年見他不說話,離他近了些:「師兄,我這個時候,是不是就很喜歡抱著你了。」
許沐心想你哪只是很喜歡,簡直是對擁抱上癮好嗎!
「嗯。」許沐點了點頭敷衍道。與其試圖罵醒他,還不如順著他,讓他在這多留一會兒,能拖多久是多久。
少年很是熟練地蹭到了他懷裡,仰起頭道:「在你懷裡真好。」
「嗯。」許沐依舊順著答道。
「師兄。」少年一隻手拽過他的髮帶。許沐被他拉得微微低下頭來。
「怎麼了?」許沐低頭貼在他臉側,以為他有話要對自己說。
然而少年卻什麼都沒說,只是閉上眼,睫毛微微顫了顫,親上了許沐的唇角。
卧槽!這是瘋了嗎!
許沐愣了一下,抬手就是一掌,猛地將少年推在了地上。
顧景吟卻一點也不意外,慢慢站了起來:「我就知道,師兄一定會這麼做的。」
邊說邊拿起了一旁的佩劍,語氣平和道:「睡了這麼久,也該醒了,這個夢實在是太長了,再不醒,師兄你就該等不及我了。」
許沐忽然意識到他想幹嘛,上前一把擒住了他的手腕:「別,你別,你會後悔的.……」
少年道:「師兄不必緊張,等我醒來,我們二人就能在現實中相見了。」
見個屁!去天上見玉皇大帝吧你!
許沐一把搶過他的劍:「不行!你留在這裡!」
「留在這裡?」少年笑了笑,接著道,「雖然從前的師兄和現在的師兄我都喜歡,可是從前的師兄只會拒絕我,在夢裡也做不了我想做的事,還不如醒來再和師兄做。」
這小子在說些什麼玩意兒?
許沐縱使聽得一頭霧水,但還是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必須想盡辦法留下他。
「你要做什麼?我一樣可以陪你做。」
少年聽完略一吃驚,隨即笑著搖了搖頭:「一定是我做夢的時候想得太多,竟把十多年前的師兄也想象成如今一般,怎麼可能呢?」
孩子你tm在胡言亂語些什麼!我好像上去給你呼上兩巴掌!
就在二人心裡各有所想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拖拖拉拉的腳步聲。
緊接著房門被緩緩推開了,一個男人喘著粗氣走了進來。
確切的說,不是走了進來,而是半爬半跪地挪了進來。
男子渾身都是鮮血,尤其是心口處,一看就是被銳器捅破的傷口還在汩汩向外冒著血。
顧景吟見了他,俯下身來看著他的臉道:「歐伯?」
許沐問道:「你二人認識?」
少年轉過身來:「他是我的養父,我跟師兄提過的。」
「歐伯,你當年瞞著我搬了家,是不是怕我再回去找你纏上你?嗯?」少年依舊是俯視的姿態。
許沐心道這孩子可真怪,沒看到這人都傷成這樣了,還有心情說別的?又一想,他可能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呢!醉了!
許沐上前仔細查看了他的傷口,發現他身前的傷口明顯是被攝夢魂的長甲刺傷的。
下一刻,彷彿為了印證他心中所想似的,男子頭一歪,睡了過去。
顧景吟搖了搖頭,直起身子:「今日這個夢真是太過混亂,師兄竟和養父同時出現,看來是該醒了。」
醒什麼醒!你給我回來啊喂!
許沐一手還拖著男子的後背,一手還要去拉著顧景吟不讓他拿劍,簡直是焦頭爛額。心道你有什麼混亂的,混亂的明明是我好嗎!
「系統!麻煩系統大哥開開眼行行好!我實在是弄不過來他們倆啊!有沒有解這種毒的解藥啊!麻煩給兩顆吧!」
【有。】
「有?你怎麼不早說!」
【你沒問啊。】
「我……算了我現在不想罵你,趕快給我。」
【能解此毒的是幽洞蓮子,生長在攝夢魂居住的山洞裡。此時是夜間,正是攝夢魂出洞作祟的時候,洞中應該無人看管,你現在去得手的機會比較大。】
「卧槽!你的意思是還得我去拿?」
【能有解毒的東西已經不錯了,我都給你提示了,你只用走幾步路而已。】
許沐看了看眼前神智都不怎麼清晰的兩人,嘆了口氣。心道:還能怎麼辦!就算那山洞是陰曹地府都得去闖一闖!
於是站起身,拉過顧景吟,調整了一下情緒,溫柔道:「景吟,你先不要醒,好嗎?師兄想讓你陪我去做一件事,做完了這件事,你想怎樣都行。」
少年看了他一會兒,露出了個笑容:「既然師兄發了話,景吟如何能不答應。不論是夢裡還是夢外,我都聽師兄的。
許沐鬆了口氣:「好,我們一起去尋一樣東西。」
【此毒須在一個時辰之內解才有效,否則將無葯可解。】系統再次溫馨提示道。
許沐聽了這話,心想:萬一自己取了蓮子回來過了時間,還是救不了他養父啊。剩下的村民中毒已久,已是無力回天,可他只是剛剛受傷,事到如今,能多救一個是一個吧。
於是背起了地上的男子,和顧景吟出了門。
*
行了快半個時辰,終於在系統的指導下找到了攝夢魂居住的山洞。
月黑風高,山風陣陣,拂葉而過。近處蟲鳥低吟,遠方野獸長號。
許沐抬頭望了望被草木藤蔓遮擋住的洞穴入口:「系統?就這麼進?可以嗎?」
【可以。】
兩人撥開了齊人高的雜草,進了黑漆漆的山洞。
洞里無比寬敞,四周都是冰涼的石壁,洞穴深處隱約傳來汩汩水聲。
「系統,我怎麼感覺這麼不保險啊!這裡面確定沒有機關?」
【有,但是機關只有識別到人聲才會啟動,所以只要保持安靜,便不會有事。】
許沐聽了這話,轉身對顧景吟輕聲耳語道:「不要說話。」
顧景吟點了點頭,兩人繼續朝里走去。大概行了有一炷□□夫,才到了水聲潺潺處。只見一條暗河,從洞穴之中緩緩流過。
河水之中,生著三朵淺白蓮花,花盤巨大,泛著幽香。蓮花中央,顆顆蓮子彷彿珍珠般,閃爍著淡淡的光芒。
許沐將背上的男子放在河邊,抬手輕輕一勾,兩顆蓮子便向受了磁鐵吸引一般飛進了手心。
如今也沒個手錶,許沐都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只能靠猜,所以還是讓他們儘快吃下去為好。
許沐沖顧景吟擺了擺手讓他過來,將手中一顆蓮子交給他,示意他吃下去。
顧景吟遲疑了一下,還是將蓮子吞了下去。
許沐緊緊盯著他的動作。只見蓮子一下肚,少年額頭隱隱白光一閃,緊接著瞳孔猛地一縮,像是忽然恢復了意識一般。
顧景吟有些驚恐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張口想問許沐這是什麼地方?自己養父怎麼也在這裡?
許沐一見他終於恢復了意識,一顆懸了大半夜的心總算是落了地。連忙上前捂住了他的嘴,沖他搖搖頭,示意他別說話。
少年略顯疑惑地看著她,重重點了點頭。許沐這才將手放開,回身走到男子身旁,將另一顆蓮子給他餵了進去。
沒想到這解藥還挺容易到手。許沐心裡如釋重負,背起男子,招了招手讓顧景吟跟上,向洞口走去。
一路上縱使顧景吟心裡疑惑萬分,可終究還是憋著沒說話。
他的記憶只停留在自己被攝夢魂傷到了心口,之後便昏迷了,等到自己再有意識便就發現到了這裡。中間都發生了什麼,他怎麼也想不起來。
二人行了一會兒,洞口便到了眼前。
洞穴口窄,許沐停下了腳步,示意少年先出去。
顧景吟懂了他的意思,連忙走在前面,俯身出了洞口。
就在許沐抬腳要邁出洞口的時候,背上的男子卻突然醒了過來,緊接著大聲喝道:「你是誰!你要做什麼!」
許沐想要制止他已經來不及了。只聽頭頂霎時隆隆巨響,山石滾動,四周的一切都在快速移動、換位、交錯.……片刻過後,山東消失了,代之而來的是一個巨大的陣網。
陣網之中一圈圈圍繞著如同繩索般的黑色鏈條,圍繞著中心的兩人飛速旋轉著,其間交錯盤旋著密密麻麻的咒文,放著幽幽紫光。許沐抬頭看了看,陣網正中是一塊漆黑髮亮的石頭,隱隱透著血紅。
許沐背上的男子見了這陣仗,嚇得不輕,一骨碌爬了下來,撒腿就跑。
許沐一把把他揪了回來。罩在陣網之中還不至於立死,可是大哥你一頭向著陣網撞過去那可就真是找死了好不好!
這時站在陣網之外的顧景吟,嚇得面無血色。
因為他認得這陣。
這陣名叫幽冥陣,不得觸碰、不得硬破,違者立亡。
被此種陣法困住之人,只能在其中等待陣網一點點逼近壓縮,最後將其壓滅在其中,神形俱散。
許沐看著四周旋轉著向中心收縮的黑色鏈條,忽然想起來這陣法在系統給自己的那本秘術裡面有記載。
不能碰、不能破,只能以心頭血化開。
凡是被困此陣之人,想要活命的唯一方法就是拿一人全部的心頭血獻祭給正中的那塊石頭,陣網方可化解。
可是這種解法卻是致命的:獻出全部心頭血,破了陣也是無法活命了。
所以自古至今千百年來,為此陣所困之人,無一生還。因為不論化解還是未解,最終都難逃一死。
【叮——挑戰任務2激活!】
許沐正手足無措一籌莫展,系統卻突然響了起來。
「卧槽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給我發任務!我都快死了好嗎!」
【此次挑戰事關重大,請務必迅速完成!】
「你每次都說事關重大!到底是有多重大!比我的命還重大?」
【任務內容:殺死顧景吟養父,用他的心頭血獻祭血石。】
什麼?!
卧槽!系統!你真是來坑我的啊!
「顧景吟他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一醒來就被我帶到這個鬼地方了!現在我再當著他的面殺了他養父自己活命!就算他跟養父不親好歹也是他唯一的親人了吧!我這麼做他能放過我嗎他!」
【若任務未完成,將扣除500積分,您當前積分為375。】
這任務!做了將來也得被殺死!不做現在就要被弄死!
真是生不如死!
就在千鈞一髮之時,許沐忽然有了一個主意:若是殺了顧景吟的養父,陣網便可破。等陣網破了之後,他再將痛苦值轉移到自己身上,就能救活顧景吟的養父!
這樣一來,不僅完成任務,兩人還都能活命。
想到這兒,許沐抬頭看了看朝下慢慢壓近的黑氣,拔出了長劍。
站在陣網外的少年見他手中劍光一閃,立馬明白了他要做什麼。低呼一聲,跪在了地上,眼中的淚水滑了下來,又驚又恐,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師兄.……你不要.……不要……」
許沐深吸了口氣。不能再猶豫了,再晚一步,兩個人誰都活不了。
手起刃落,一劍穿心。
顧景吟眼前儘是漫天的猩紅,頹然地垂下了手,目光之中全是絕望。
許沐握著劍的手抖了抖,閉了閉眼睛。
*
這世上,有些事是命中注定非做不可的;可有些事,一旦做了,便,再也回不了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