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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摘星逐月

  「見鄔衍。」項雲中端坐在椅中,語氣平淡的問:「見他做什麼?」


  「只想膜拜絕代名器的風采而已,當然,如果閣主你願意將他借我幾夜的話……那就更是美事一樁了。」那人說著,語氣中帶上一絲猥瑣。


  「無恥之徒,做夢去吧。」梁晅藏在屏風后,面色扭曲的罵到。


  「借?鄔衍不是器物。」項雲中將這個字強調出來,彷彿有些納悶似的。他突然揮了揮手,放鬆臉色對屏風后說到:「讓鄔衍出來。」


  誅邪低垂之目瞬間抬了起來,梁晅和她對視一眼,只見誅邪一臉高深莫測。梁晅想著這簡直是第二個項雲中,他忍不住對她莞爾一笑。冷不防誅邪突然伸手,將他用力往外一推。


  梁晅毫無防備,從紙糊的屏風中踉蹌穿了出去,跌跌撞撞半跪在項雲中座椅旁邊,一頭很少修剪的髮絲如同瀑布搭在腰間,一雙驚慌失措的眼眸惹人憐惜。


  「鄔衍公子,你來了!」來客見到美人突然出現,語氣激動,忍不住上前兩步出聲示好。梁晅轉頭一瞧,這人外貌三十齣頭,一身湖綠色錦袍看起來大方得體,相貌堂堂眉眼正直,梁晅簡直不能相信剛才的話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


  項雲中看也不看鄔衍,任由他跪趴在腳邊,冷清的說:「你已經見到了。」


  「鄔衍公子,你你你……」來人被鄔衍渾然天成媚氣震懾住了,連話也吐不清,況且他從未感受到如此充沛的修真靈氣。他莽撞的往前走了幾步,腳尖快要碰到台階,直到被項雲中緊迫的視線警告后,這想起這是別人的地盤。


  鄔衍太美了,他剎那對項雲中充滿了艷羨嫉恨,忍不住掛上吹捧的笑容誇獎到:「鄔衍公子,我乃一介散人仲長鳴,公子可是有元嬰初期的修為了吧?在下不才,修鍊三百年剛剛達到元嬰後期,否則真是無顏來見公子。至於閣主,我小窺一番,大概也快到元嬰前期了吧。」


  說到花費三百年的時間,仲長鳴頓時帶上一股自命不凡的驕傲,他的修鍊年歲與修為確實在修真界排得上名號的,不過跟開掛一般的項雲中完全沒法比。


  梁晅在心底冷笑一聲,說出來嚇不死你,項雲中其實已經到了煉虛中期,而且只用了五年。腳有些麻,梁晅改跪為坐,一臉小低伏乖順的靠在項雲中腿邊。


  「這是我從蚌精身上取來的南海珍珠,研磨成粉可以養顏。鄔衍公子絕世容貌,大概是不需要的,以珍珠作為裝飾也是可以的。至於我手上這盞燈,乃是仙界神器玉虛琉璃,燈內有萬靈古燚,能探查萬靈之能。」仲長鳴欲言又止的看著鄔衍,等待回應,他祭出仙燈交換鄔衍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聽到琉璃兩個字,梁晅想起了那片沒有福分的小紙人,他恍惚想起,已經又過去三年。因為往事所動,梁晅雙眼閃爍不定,看在仲長鳴眼中便以為鄔衍對他的玉虛琉璃燈感興趣,玉虛琉璃是門派不傳秘寶,仲長鳴費盡心思獲得,一直引此為豪,他隨時將燈盞帶在身邊,以作炫耀。


  「鄔衍公子,玉虛琉璃燈你若喜歡我一定送你,只是……」仲長鳴試探性十足的問。


  梁晅抬起下巴,有些玩味的觀察著項雲中的表情,項雲中並未說話,這些年他越發沉默,如果他不是一個鮮活的人,甚至可以融入大廳暗浮的壁紋之中做幅壁畫。梁晅看項雲中毫無反應,便說:「雲中,我去拿幾樣東西。」


  項雲中點頭同意。


  梁晅伸手將自己撐了起來,他的一舉一動落在仲長鳴的眼中,伸手投足都是誘惑,讓他垂涎欲滴。梁晅藏在後廳從乾坤袋中掏了兩盞燈出來,那貨一祭出玉虛琉璃,他便想捧腹大笑。


  不是說玉虛琉璃不好,而是他的寶物更多,對此根本瞧不上眼,梁晅拿了一張小盤,托著兩盞造型各異的燈,擱在項雲中腳邊的小几上,仲長鳴一看見鄔衍端的兩盞燈,頓時面色鐵青,再也無法自吹自擂。


  梁晅嘴角微微一揚,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壞笑:「這是地燈,焚天紫火,相傳有焚天煮海之能,平日我用作照明。」


  梁晅指著另一盞燈:「人燈靈柩,又喚作幽冥鬼火,聽說能直通幽冥,顯出逝者一生情境,我也用作照明。至於你手上的天燈,好像也沒什麼特別,如果硬塞給我,恐怕只能結塵,畢竟……我這兒已有兩盞。」項雲中聞言,嘴角輕輕一勾,旋即被他掩飾過去。


  仲長鳴面如菜色的看著「人地」兩燈,和自己手中的玉虛琉璃合起來成為「天地人三燈」都是上古留傳的至寶,平日他供著天燈還來不及,鄔衍居然拿它們照明……


  「如果喜歡,我這兩盞也可一併送與你。」說完,梁晅笑意盈盈的看著項雲中,露出一臉等待誇獎的表情。然而項雲中萬年死人臉,只是略略一頷首,並沒有特別的表示,可能是自己表現的太好?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仲長鳴丟臉之餘,氣急敗壞的說到。


  梁晅歪著腦袋一臉無辜的問:「送你燈還不好?」


  「行了。」項雲中突然站了起來,他緩步走到仲長鳴的面前:「鄔衍你也看了,還有別的願望嗎。」


  仲長鳴仗著兩人修為相仿,硬是伸著脖子問:「你什麼意思。」


  項雲中快如閃電的伸出手,目標直指仲長鳴的一雙眼珠,仲長鳴的防身靈氣竟然毫無用處,像只蛋殼被項雲中輕易擊碎。項雲中的手指是鋒利的刮骨刀,仲長鳴的眼珠瞬間被他一雙手指戳爆,只聽項雲中冷冷的解釋到:「我的意思是,看夠了,一對招子也不必留了。」


  仲長鳴根本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眼中的殘餘影像讓他忽略了疼痛和眼盲,直到臉頰有溫熱液體趟過,玉虛琉璃失控的跌落地面,仲長鳴才回過神來捂著雙眼,充滿痛苦的慘叫起來:「啊啊啊啊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一物換一物,很公平。」項雲中說完,捻起衣袍擦了擦沾血的手指,無情的說:「誅邪,送仲公子下山。再有窺覬鄔衍者,來一個我殺一個,來一雙我殺一雙。」梁晅望著項雲中堅定的雙眼,知道他所言非虛,他這是殺雞儆猴,留仲長鳴一命給山下那些窺覬者。


  仲長鳴離開之後,項雲中瞪著梁晅說到:「你乾的好事。」


  梁晅知道這是自己惹的貨,他連忙誠懇認錯:「是我是我,我不該下山,不該引來這個奇葩。」


  然而他們都小估了絕代鼎爐的吸引力,仲長鳴不是最後一位,蜀山觀瀾閣永遠也不會缺少突然造訪的客人,他們無一例外,都被項雲中挫骨揚灰了。項雲中雖不會沖鄔衍發火,卻忠實的履行他那句話——來一個殺一個,來一雙殺一雙。


  轉眼間,項雲中修到了渡劫期,他造下的殺戮在身上呈現出一股暗沉的戾氣,梁晅有心提醒他清心修身應對,可每次直視項雲中的無欲無求的雙眼時,他又窩囊的閉上了嘴,綿羊已經不是當年的綿羊,他卻變成了一隻會被輕易捏死的兔子。


  罷了,梁晅寬慰自己,再不濟,還有他這個炮灰鼎爐擋著呢,無論什麼方法,只要項雲中順利渡劫,一切好說。


  這日,項雲中練劍之時,南明離火被項雲中的靈氣趨勢,整個劍身光華流轉,像天邊一燦爛的霞光,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無數個催生出的劍影合而為一,劍破蒼穹氣勢如虹,梁晅在旁觀看,欣喜的發現一貫喜怒不形於色的項雲中,嘴邊突然露出短暫的笑意。


  「是時候了。」項雲中說了一句。


  南明離火劍勢大漲,他跨上飛劍即將憑虛御風而去,彷彿有了預兆,梁晅心中一動,他追上飛劍上的項雲中說到:「雲中,帶我去。」


  項雲中垂目看著他,並未說話,他此時還沒飛出蜀山山頭。梁晅伸出手,拉住項雲中的寬闊衣袖,懇求的說:「雲中,帶我去吧。」


  項雲中看著鄔衍的雙眼,不知想到了什麼。白駒過隙,在山中的時光竟然已經過了這麼久——


  「走。」項雲中扭頭說到,梁晅精神一震踩上了劍身,拽著項雲中腰帶,小心翼翼的貼在項雲中身後。


  厚厚的雲層之上落日西垂,天邊金中帶粉的彩霞美的驚人,走過川岳聳峙,梁晅陡然發現了熟悉的三千階梯,一座倒懸的山體出現在薄霧之中,山中隱約可見瓊樓玉宇,五彩流雲。


  是二十四樓!

  是二十四樓啊,情理之中,也是意料之中。項雲中會主動到這個地方,只有一個目的,果然他的感覺沒有出錯。


  「雲中!」兩人躍下飛劍踩在三千台階之上,梁晅看著項雲中的背影喊到,那一年,兩人倉皇下山,項雲中你還記得彼年彼時嗎。


  「你知道我要什麼,不要阻止我。前路不明,你大可離開。」項雲中停住腳步並沒有回頭看他,他一身烏金黑袍在風中飛揚。


  「我不走。」梁晅堅定的說到。


  聽見這句熟悉的話,項雲中破天荒愣了愣。片刻之後,他又恢復正常,腳步帶風兩三下躥上了台階。眨眼剎那,他已經走得只剩一個小黑點,梁晅趕緊追了上去,報仇就報仇吧,他也沒有反對,不過,項雲中的身手真是敏捷,他哪裡是在走,完全就和清風融為一體飄然遠去了。


  梁晅吭哧吭哧的追上項雲中,兩人一同停在山門前。項雲中負手看著山門牌匾上草書的二十四樓,梁晅看他表情凝重,自己也感慨萬千。


  「你太慢了。」項雲中突然伸手一卷,將梁晅裹在懷中。


  日暮西斜,夜幕緩慢的吞噬了整個世界,山門之上逐漸亮起燭火。項雲中挾著鄔衍,兩人潛行在黑暗裡。梁晅推測項雲中之前是想獨自手刃仇人,卻不知玉瑞衡這些年修為到了什麼境界。山門一路往上,地勢陡然開闊,是弟子們平日修行的玄宗廣場,廣場往前,有三座並列的巍閣,是樓主平日閉關、為弟子講學所用。最高峰西山側嶺能觀日出雲海,側嶺小徑向南是樓中禁地,其餘地方分散著門主和弟子的住所。


  項雲中像一隻黑翼大鵬帶著梁晅,借力山上蒼松,一路往弟子居飛掠。將近十年,這裡還是沒有任何變化,項雲中輕而易舉找到了玉瑞衡的居所。項雲中如同梁上君子,動作熟悉的上房掀瓦,梁晅看他湊著光亮眼仁微微一縮,抿緊了嘴唇。


  「在嗎?」梁晅貼在項雲中耳邊問。


  項雲中沒有回答,兀自從縫隙中看著地面,他此時已經完全屏住兩人流動的靈氣,除非有渡劫後期的修真人士在此,否則不會有人察覺。不過,渡劫後期的人都早早去為天罰做準備了,又有誰會在這兒待著。


  梁晅簡直好奇死了,他被項雲中緊緊摟在懷裡,忍不住伸出腦袋和項雲中擠在一起,往那小小一片瓦縫中瞧,兩人擠來擠去的後果就是——誰也看不清楚。


  梁晅歪著脖子,鼻尖貼著項雲中,雙眼撐得大大的,明明什麼也看不見,他還是拚命夠著腦袋。項雲中被他擠到一邊,面帶薄怒的盯著他,忍不住伸頭咬了他耳垂一口。


  唔!梁晅張大嘴無聲驚呼,他伸出手捂住耳朵,將脖子縮到一邊。樓下的門扇突然響起,項雲中抱著梁晅轟然趴在瓦上,玉瑞衡說到:「一切如常,若你還是不放心,那我們倆人便去看一看罷。」


  只聽二十四樓樓主答到:「好。」


  那兩人沿著山路一直往前走,項雲中遠遠跟在後面,兩人所走的方向是西山禁地。剛才在屋檐上,項雲中就看見兩人面色嚴肅的商議什麼,他們聲音很小,所說的東西又用了暗語指代,項雲中大約聽見「壽數」,「取代」兩個詞語,卻無法將這些詞語準確的聯繫在一起。


  梁晅欲哭無淚的像個麻袋被項雲中夾在腰間,一會兒還好,久了肚子真是吃不消,「雁過無痕」他也會一點的,再不濟還有乾坤袋的寶物啊。


  通過一條凌空石徑,便到達了鐵鏈封鎖的西山禁地,項雲中隱沒在亂石峰中,看著樓主和玉瑞衡面色提防的走了進去。玉瑞衡撬動了山壁上一塊青苔機關,禁地暗門大開,兩人一閃而入。


  待暗門再度合上,項雲中才將梁晅從石階上引了過去,梁晅終於雙腳踩地,他迫不及待的伸手去觸摸那塊機關,誰知項雲中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等等。」


  梁晅不解的看著他的雙眼,問到:「怎麼?他們已經進去一會兒,我們快跟上。」


  項雲中眼神閃爍的說:「鄔衍,你……」


  「我怎麼了?」梁晅問到。


  項雲中上上下下將他打量了好一會兒,終於說到:「沒事。」


  他伸手扭開布滿青苔的機關,率先從暗門擠了進去,梁晅一頭霧水的跟在他身後。門中是純金打造的暗道,地面滿布著雕刻的血紅紋路。項雲中平日愛收集雜文異錄,仔細一看,那些紋路居然是雕刻的上古陣法,他曾在某殘卷中看過幾闋,也並不完整,項雲中大概知道這是一個轉化命勢的陣法。


  梁晅好奇地蹲在地面,那些血紅的紋路彷彿會流動似的,時不時在燭火下發出流動的光芒。有了——梁晅靈機一動,掏出人燈幽冥鬼火,往周遭一照,一道青金色的巨影突然從兩人面前躥過,身上攜帶的鱗片一閃而逝。


  「有趣。」梁晅舉著燈說。


  項雲中欲言又止的看了看他的手,偶爾上山的人多了,項雲中總有理由將他「責罰」一番,梁晅只覺得屁股反射性一縮,小聲說到:「那個……我上次忘了解釋,這燈是我從狼影閣中摸來的,除了人地兩燈,還摸了許多的別的,你不要生氣。」


  「你倒是會偷。」項雲中不怒反笑,他簡短點頭拂袖而去。


  在暗道中並沒走多遠,項雲中突然拉住梁晅,兩人隱藏在一根蟠龍金柱后,前方大廳站在樓主和玉瑞衡,梁晅看著眼前的一幕睜大了眼。


  樓主憂愁的問:「瑞衡,你不是說一切如常?它怎麼快死了,哪裡再找來第二隻?」


  「它本就命不久矣,爹,讓它去!死了更好,魂魄還可以助我修鬼。」玉瑞衡滿不在乎的搖著扇子。


  「簡直胡鬧!這本就是祥瑞之獸,取靈煉化鬼元乃大不敬之罪,你不怕天譴了嗎?」樓主的語氣突然急了起來。


  玉瑞衡一身鬼氣森森,他站在暗處陰沉地說:「這有什麼胡鬧的,我已然修鬼,還怕什麼天譴。明路暗路不過是殊途同歸,成仙之後誰會管我是怎麼來的。再說,誅殺麒麟,以血祀山,不是你最先做的事,現在後悔恐怕太晚。」


  玉瑞衡停了一會兒戾氣滿滿的說:「這兩年我修為一直停滯不前,不管殺多少人煉化鬼元都沒用。或許僅靠人的精魄不夠,還需要妖,神作為支撐。」


  樓主立刻辯駁到:「難道這還能怪我?若不是麒麟聖血滋養山脈,二十四樓早已灰飛煙滅無立足之地,樓中那麼多人要管,我這都是為了誰!」


  「二十四樓我顧不上,我也懶得管!麒麟已是強弩之末,只要它一死魂魄必定拘禁於此,到時誰也不能阻止我。」玉瑞衡甩下重話,無心爭執,轉身走了過來。


  項雲中抱緊梁晅,手指迅速掐訣隱身。


  原來玉瑞衡是樓主的兒子!原來樓主知道玉瑞衡是鬼修,有趣。梁晅眼珠一轉,瞄著臉色肅然的項雲中,暗道這就是你的白蓮花師兄,怎麼樣,看來他不僅根莖,連內心都黑透了吧。


  樓主一人留在原地,在陣勢之上施加術法,玉瑞衡往回走之時,在項雲中、梁晅隱藏的位置皺眉停了下來。他好像嗅到了什麼異常,卻因為修為低於項雲中完全參不透。玉瑞衡站了一會兒,滿腹自信讓他放棄懷疑,這麼多年西山禁地從來只有他們父子兩出入,所有門主均不知情。


  不過知不知情又怎樣,所有人因為二十四樓這個門派綁在一根弦上,就算有天譴,也是整個二十四樓承擔。過了一會兒,樓主走了出來。他遠沒有之前所見的靈氣充盈,看起來疲憊衰老,想來是花費大量靈氣為麒麟續命之故。


  待兩人走遠了,項雲中鬆開梁晅,朝安放麒麟的位置走去。那是一顆巨大的獸首,獅頭鹿角虎眼,金鱗披覆。這禁地也僅塞得下這顆獸首,麒麟虎目泛白,隱隱含淚,潺潺血流從斬下的獸首中流出,落在一道道陣法之中,匯聚成一條條細細的血河。麒麟血催動陣法,整塊地面正好形成一塊循環不斷的靈氣之源,為本該隕落的懸空山提供靈氣。


  麒麟乃辟邪擋煞之物,又能鎮宅化凶,麒麟壽命之長,能活兩千年。樓主不知從何處遇見這隻神獸麒麟,斬了它的首級拘禁魂魄,用麒麟血來改換這座山脈的風水。原本是截斷一路向下的山勢,有了麒麟血滋養,山中靈氣大增,山勢順轉。


  只可惜,麒麟血不是源源不竭,幾百年來涓涓血流蒸發化為枯竭,沒了麒麟血,二十四樓便不再有懸空的仙山作為支持,也無法在修真門派中撐住臉面。


  梁晅蹲在地面,用指尖沾了一點鮮血,赤紅中帶著金芒,他冷靜地說:「玉瑞衡果然是樓主親生的。」只是可憐了這隻無辜的麒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被生生世世拘禁在這斗室之中,成為樓主逆天改命的工具。


  「雲中,借我劍一用。」梁晅攤開手心,突然說到,項雲中拔出南明離火遞在他的手裡,充滿訝異的看著他。


  「我要殺了它。」梁晅飛身而起,在靈力的驅使下,南明離火在他手中縮成一道紅色火焰,梁晅劍指獸首,火焰從麒麟頭一穿而過,化作一道青煙。梁晅破了麒麟首的術法,讓被拘禁的麒麟之魂得以逃脫,人燈照耀之下,一隻巨大的麒麟魂魄朝兩人屈膝彎腰,擺了擺獸首以作感謝,而後,青金色的虛影朝九天之上飛去。


  「它去轉世了,劍還你。」梁晅望著麒麟留下的餘光,說完,那顆麒麟頭如同回應似的,化作一片煙塵消散。那些滾動在陣法凹槽中的鮮血以眼見的速度乾涸,很快,地動天搖起來。


  項雲中接過劍蹙了蹙眉,說到:「我們先出去。」


  走出暗門,本是晴空的良夜炸起朵朵雷花,天邊道道閃電夾著翻湧的烏雲而來,天色時昏時明,暴雨大霧驟降,儼然是天罰之勢。梁晅剛想感慨一聲,他看見了項雲中的頭頂,不對!

  人生條居然要突破綠色到達白金值了!


  「程老,項雲中要渡劫了?」梁晅在腦海中呼嘯到,怎麼轉瞬項雲中的修為就到了渡劫晚期。


  一直沉默的程老說到:「南明離火認主,你順應天道斬了麒麟,功德記在你和項雲中身上。然而他為你造了太多殺戮,天劫太重。可這天劫重得……有些說不過去,我不知道他是否逃得脫懲罰。我知道,這天劫並不只針對他一人。」


  從來一派祥和的懸空山頂居然炸起了雷光,項雲中和梁晅被聞訊趕來的二十樓弟子圍在禁地,玉瑞衡抱著箜篌站在前端,只聽他朗聲說:「項雲中,你背叛師門殘害璇璣門主,私自修鬼,如今還有臉回來?」


  樓主跟在玉瑞衡身後,一臉驚慌的望著門戶大敞的禁地。


  二十四樓的弟子不明所以,只聽玉瑞衡又說:「你們從禁地出來,難道殺害了我派聖獸麒麟?怪不得引來天譴,項雲中你好歹毒的心思!」一聽項雲中引來天譴,弟子們頓時唏噓吆喝起來,他們被成功的激怒了,紛紛祭出法器,要手刃項雲中這個惡徒。


  梁晅心想,這玉瑞衡顛倒黑白的本事倒是一如既往。項雲中依然懶得辯駁,他一手持劍,一手負在身後,舉止竟像極了當年的璇璣門主。饒是玉瑞衡也參不透項雲中現在的境界,他有些虛張聲勢的說:「項雲中,今日我二十四樓弟子皆在此地,你休想再逃。」


  「謀人害命者,是你,不是我。玉瑞衡,你殺了我師傅。」項雲中不為所動,薄唇輕啟,話語輕的像是不曾說過。


  樓主聽得一清二楚,他忍不住轉頭看著玉瑞衡。樓主心思重又注重虛名,玉瑞衡是他私子,樓主將他收作徒弟不想別人責難他徇私,這些年竟然沒人發現這個掩藏的極好的秘密。


  玉瑞衡年紀稍長,脾氣居然和他當年一樣輕狂固執,他認準了修鬼道這條捷徑,周身人事無一不被他利用,玉瑞衡這些年心性涼薄,殺人如麻,有越演越烈之勢。樓主一面要維持二十四樓的百年盛名,一面分心為麒麟續命,然而懸空山大勢已去,幾百年門人的努力付諸東流,他哀嘆之餘實在沒有第三隻手去把控玉瑞衡。


  名喚茯苓的女弟子突然站了出來,她揚聲嬌喝到:「你這歹人莫要強辯,璇璣門主是你殺的,當年我和師弟在狼影閣所見之人難道不是你?當時你正在練鬼氣,我說的是否屬實?」


  武陵跟著站了出來,「師姐所說非虛,這事是我兩親眼所見,項雲中,你倒要作何解釋?」


  項雲中不慌不忙的說:「何必解釋。」


  天雷炸響,紫色的閃電映在項雲中臉上,他一臉肅殺的臉像閻羅一樣恐怖。狂風驟雨鋪面而來,梁晅站在項雲中身後,從乾坤袋隨意掏出一件法器,倒也不驚慌,反正是生是死他和項雲中綁在一起。


  玉瑞衡始終沒看透項雲中,樓主也起了殺心,麒麟已死,眼看懸空山就要分裂崩離,他必要掩人耳目,誅殺項雲中將秘密深埋,他立在風雨中下令到:「眾門下弟子聽令,誅殺叛徒項雲中,為璇璣報仇。」


  一時刀光劍影,法器大漲,梁晅上一次見到這種場景,還是在青衣江畔的青衣鎮,一群所謂的正道弟子殺了一條千年蛇精。此情此景,和當年如出一轍,這些正義的嘴臉,從未改變。梁晅手執一對雙劍,站在項雲中身邊為他格擋偷襲,這些年他在打鬥發麵也沒增加太多優勢,只能多準備一些武器防身。


  雷聲滾滾而來,轟鳴不斷。千萬年立於高處的懸空山發出了最後的沉吟,山體在接連不斷的電閃雷鳴中,一點一點四分五裂,霧靄沉沉,二十四樓幾百年的基業終將毀於一旦。


  項雲中和玉瑞衡的爭鬥趨向白熱化,兩人在半空中鬥法,南明離火和箜篌的光芒足以照亮滿天神佛,項雲中不再是當年任人宰割的項雲中,玉瑞衡一面還招一面膽戰心驚——怎麼可能,他的修為怎麼會突然提高這麼多!十年之前他只是練氣期的小角色,根本不入玉瑞衡的眼,短短十年,他居然做到了逆天改命到達渡劫期!

  「怎麼可能?」玉瑞衡震驚之餘,一臉自失的問到。


  靈敏脫跳的梁晅躲著眾人的攻擊,玉瑞衡分心看了他兩眼,突然明白了什麼,他扯著箜篌引,抵擋住項雲中兇猛的攻擊,迅速問到:「相傳名器五百年一出,鄔衍就是傳聞中名器鼎爐?」修真界以前盛傳名器鄔衍,他根本沒放在心上,甚至早就把鄔衍是誰拋諸腦後,直到現在,他才明白這傳言意味著什麼。


  「不錯。」事到如今,項雲中也不覺得有什麼好隱瞞的,他出手招招致命,還遊刃有餘的分心對付偷襲的樓主。


  「你居然得到了名器……」玉瑞衡又看了一眼鄔衍,的確,他與當年相比出落的完全不同。媚眼如絲,漂亮的不似凡人,整個身體充滿了純正靈氣,玉瑞衡不由感慨造化弄人,誰知道當年那個不起眼的鄔衍會是絕代鼎爐,而默默無聞的項雲中居然快要修成大羅金仙。不服氣,他真是不服氣!

  玉瑞衡眼看大勢已去,忙不迭的蠱惑人心:「雲中,你當年難道不是傾慕於我,師兄師弟之間,難道真要拼個你死我活?」


  梁晅連忙豎起耳朵細聽。


  項雲中鬼魅般嗤笑一聲:「這是我此生最眼瞎的一件事。」


  玉瑞衡望著他的笑容一怔,就在他失神之際,項雲中抓住機會一劍割斷他的頭顱。玉瑞衡頭體分家,腦中還殘存一點思緒,他才發現項雲中手中那把劍——居然是神器南明離火劍。


  無數鬼氣爭先恐後從玉瑞衡身體中噴涌而出,紫黑色的鬼怨沾染了半片天空。二十四樓的弟子就算被瞞的再深,對這位掌門師兄再信任,也明白誰才是真正的鬼修。


  樓主望著這一幕心肝俱裂的喊到:「瑞衡!」


  項雲中望著天宮北斗方向,在心中默念到:師傅,我終於為你報仇了。


  就在此時,懸空山徹底分開,三千台階應聲而斷,從高空墜落,而大小不一的山體也跟著轟然倒塌,一時哀鴻遍野,一群人抱著身邊之物跟著二十四樓往下墜落,然而這並不是終結,暴雨如瀑,他們集體墜落在黝黑的暗潮之中,翻湧的洪水彷彿要吞噬一切,有人突然喊到:「這是天劫,這是項雲中殺了麒麟的天劫!」


  梁晅被項雲中拉著坐在南明離火之上,他渾身透濕的看著洪水中掙扎的眾人,山石再大,卻抵不過暗流之深,四下望去全部是水,沒人能夠逃脫。


  二十四樓的弟子或者趴在木樑上,或者跪坐在山體上,更多人已經被洪水捲走,有人一臉迷茫趴在水中不知發生了什麼,有人一臉憤怒恨不得生啖了項雲中。


  梁晅朗聲說到:「麒麟乃是樓主所殺,璇璣門主為玉瑞衡所殺,你們還不明白?」


  眾人一時沉默,項雲中的飛劍很大,不止能容納兩人,他們驚醒過來突然紛紛伸出手哭喊到:「我剛才並沒沒動手,項雲中,求求你帶我走。項雲中,求求你……」


  「雲中,你要帶誰走?」梁晅坐在劍身之上,渾身輕鬆搖著腿問。


  項雲中御劍而立,英姿颯踏俯視眾生,半晌,他搖了搖頭:「不了。」


  項雲中他竟然誰也不救!眼看著洪水漲高,他們再也無法脫困,而項雲中和鄔衍如同天人一般越走越遠,他們心中又畏又妒,更多的是絕望——


  洪水之上,是為天道,劫數過去,項雲中就要奔向大乘之境了!兩人越升越高,脫離了昏暗的黑夜,天道所在是一片白光。


  梁晅發現自己居然有些小激動,雖然這輩子一直□□和看項雲中干自己,別的什麼也沒做就這麼過去了。白光越來越窄,越來越窄,居然只容一人通過,飛劍突然止住去勢,項雲中站在前頭不說話。梁晅瞬間明白了什麼,原來天道,也是有過濾性的。


  項雲中的人生條閃閃發亮,梁晅忍不住勾起一個笑容:「喲,這一次,你終於要捨棄我了。」


  再不說就沒時間了,梁晅發自內心的坦白:「居然沒受什麼天罰,你能成仙也不虧。不過說實話,你這人真是小氣,總是逮住機會折騰我,一個過錯就那麼不可原諒嗎,我也是沒辦法。」


  「以後也沒機會欺負我了。」梁晅看著腳底厚厚的烏雲,他當然知道底下是什麼。他倒無所謂,但是大羅仙境到底是什麼模樣?跟夢中那般斑斕?還是充滿著白鬍子老道光頭大和尚,或是有許多和項雲中一樣的人……


  梁晅勾著脖子往白光裡面看去,用儘力氣也看不到一絲一毫。


  都不重要了,他嘆了口氣對項雲中揮了揮手,「項雲中,再見啦。」


  項雲中突然抓住梁晅的肩膀,他雙目依然沉靜,可一直籠罩在身上的陰鬱終於散去了。梁晅聽他在耳邊說,「鄔衍,你我最初相識並不盡如人意,可十餘年一晃而逝,我其實早已原諒你。」


  梁晅呆愣愣的眨了眨眼睛。


  「大仇已報,我別無他願。」說著,項雲中居然從懷中掏出一張小紙片塞在梁晅掌中,「保重。」說完,項雲中頭頂的人生條發出璀璨奪目的白光,他縱身一躍,大風揚起烏金色的袍子,穿破烏雲一路墜落。


  梁晅跪在劍身上,雙手顫抖的捧著那張紙片,是琉璃!白光就在眼前,南明離火劍帶著梁晅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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