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小舅子好
如果不是熟悉的那一聲師姐,小黃幾乎要認不出暘谷。
雖然容貌沒有任何變化,笑容也還是她熟悉的笑容,但就是……有哪裡不一樣了。
白衣男仙高大俊逸,手提二尺長劍,劍鋒青芒,卻遠不及它的主人耀眼。在場女仙皆是晃了神。
茗若扶風弱柳般支在暘谷臂彎里,神情微怔,問話亦不作答。直到暘谷禮貌問過幾句「是否受傷」,見她遲遲不語,便將手臂抽開后,茗若才驚轉過來。
意識到自己失態,茗若不動聲色地整理好儀容,側身行禮道:「小女茗若,多謝恩公出手相救,敢問恩公尊名,是何方人士?日後茗若好親自上門答謝。」
「小事而已,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暘谷說完,收劍入鞘,徑自向小黃走去。
直到暘谷走到自己面前,身形遮住了小黃全部視線,後者猛地將神魂自天外拽回。
「在想什麼?」男人聲音低沉,帶著一點鼻音。
「沒、沒什麼。」小黃退兩步,方將男人的相貌收進她視線里。原先是覺得,看不到對方眼睛,交談起來怪怪的,現在看到了,四目相對,她竟是舌頭打結,連話都不會說了。
只能暘谷問一句她答一句。
「你此番上九重天,還走么?」
「不、不走了,也算是個煦晨宮的正職了。」
「陌青天距煦晨宮不遠,我常來看你。」
「哎,好啊。呃,也不用那麼麻煩,我可以到你那邊去的。」
「我來看你。」暘谷說著,抬手輕輕拂下落在小黃髮上的一片芍藥花瓣,花瓣嫣紅,捏在他手裡頗有些出塵絕代的味道。
彼時自花園一側騰騰跑來兩個高帽長衫的小吏,青眼紅臉,模樣焦急,見著滿園亂景紅臉一白,又看到被菩提罩罩著的雷麒麟,幽幽鬆口氣。
因他們看管不周,跑了神獸麒麟此時看倒是小事,亂了天后的御花園是大事,若傷及無辜更是罪上加罪。仙吏心中驚懼,四下環顧,預備尋個來頭大的正經主子趕緊賠個罪。
茗若攏了攏衣裳,在白蓮和綠茶的攙扶下站在一邊,看向暘谷和小黃的眼神多少有些幽怨。
她貴為茶神之女,自小便受盡尊寵,所想所要,唾手可得,愛慕者簇擁四周,她向來也不屑多看。方才,她與暘谷說的話,已明明白白,暗示之意切切,還報上了自家名姓,怎料他卻拒開她,向另一名女子走去。
他喊她甚?師姐?想來是同門,九重天上某個仙寮收的弟子。
茗若的眼神在小黃面容上略過,臉色愈發難看起來,她端住架子,壓低聲音問身旁侍女綠茶,小黃是何身份。
綠茶在怔怔出魂,未聽見,被茗若瞪了一下才慌張道:「稟小姐,奴婢不知。」揣度一番茗若的心思,又附在茗若耳旁道:「怕是不知何處來的低品階的小仙,小姐不必在意。」
一句話,甚得茗若意,嘴上卻道:「你這刁婢,怎的亂說?我何時在意了?」
綠茶捂嘴笑:「奴婢亂說了,是奴婢的不是,小姐是金枝玉葉,怎會在意尋常小仙,白白降了身份。不過……」綠茶轉轉眼珠,「小姐也不必總盯著那位男神仙看呀。」
茗若臉一紅,「你又亂說!我何時……」
一旁的白蓮眼尖,覷到正匆匆趕來的典獄二吏,忙扶好茗若發間釵環,理順茗若的羅裙上的衣褶,道:「典獄司的兩位大人來了,想必方才的雷麒麟就是他們放出的,一會來給小姐賠罪時,小姐既要做出受了驚嚇的嬌弱狀,又要做出大度狀,那二位大人勢必會為小姐的風度所折服。」
茗若啟唇輕笑,「這還需你教么。」
然而她唇角還未揚開,只見那二吏已匆匆繞過她們,「噗通」一聲跪在了小黃面前:「仙姬恕罪!仙姬恕罪!我二人看管不周,叫這孽畜私逃出來,驚擾眾人,釀此大禍。如此殘局我二人定會收拾,只是……還望仙姬一會見了天后殿下,能在殿下面前為我二人求個情面。」
小黃指指自己:「你們就這樣認定我是願通融的人?你們犯了禍事,還要我幫你們說好話?」
二小吏擦擦額角汗,「仙姬與我二人已是舊識,還望仙姬念在舊日情分上幫幫忙。」
典獄司的二吏確實已與小黃相交多年,也算是故友。他二人自與小黃初識時便是四尺孩童的模樣,千萬年過去,樣子分毫未變。小黃從前同他們一般高,現在已高出一個頭,再受他們拜上一拜,總有種大人欺負小孩子的感覺。
再看看園中景態:芍藥花,萎一地,施點法術,倒也不是不能活;石欄橋,有損壞,施點法術,倒也不是不能修;幾個小仙女,嬌滴滴怯生生,呃,這她是沒法安撫的;還有那隻似乎被人遺忘了的雷麒麟,正伏在菩提金罩里好生哀怨地望著她。
罷了罷了。小黃擺擺手:「依你們便是。」
小吏頓時眉開眼笑,千恩萬謝。一旁的茗若同她那些侍婢見此情形,皆是傻了眼,綠茶更是連話都不敢說。
茗若躊躇片刻,走上前,沖小黃福一福道:「小女茗若,方才多謝仙姬師弟出手相救,不知仙姬芳名,師承何派,來日茗若定當登門道謝。」
綉綉過來拉了拉小黃,她出於本能對茗若和她的侍女心存芥蒂,也不好擺到明面上講,只得悄聲催促小黃:「仙姬,我們尚有正事。」
小黃被她一提點想起來,金烏還在煦晨宮裡嗷嗷待哺,本就戒葷食素的胖鳥這會兒再被餓上一餓,著實可憐。
茗若還眼神殷切地望著,綠茶白蓮則低垂了頭,時不時用餘光偷瞄她。一花園女仙的好奇心,此刻都被吊起來,或清或媚的眼波刷刷往小黃……身邊的暘谷身上投。
小黃輕咳一聲,在對上綠茶目光時,道:「沒有師承,家學傳的花拳繡腿,至於名姓么……」
小黃笑笑:「崑崙,極黃。」
***
綉綉抱了自御花園採摘的蔬果走在回煦晨宮的路上,心有餘悸。
太慘了真是太慘了,方才那一干侍女,包括那個名叫茗若的仙姬的臉色,綉綉真是不忍回憶,偷偷窺一眼小黃,此殺人於無形者依舊笑如春風。
小黃身邊的男仙,綉綉從前未見過,又見二人甚親密的模樣,不由得在心中猜測。親故?眷侶?還是,僅僅為普通師姐弟?
暘谷擔了採摘來的全部蔬食,小黃同綉綉兩手空空,落個清閑。小黃走在暘谷身邊,一腳深一腳淺,時不時偷瞄暘谷一點,輕咳道:「上回那隻被帶去上清宮的小白骨精,現在可好了?」
「好。」暘谷說,「陸彌神君為他取了名字。」
「哦。」小黃點點頭,「那你呢?」
「我怎樣,你不是知道嗎?」暘谷低頭,含笑盯著她。
小黃剛想說你怎樣我怎麼會知道,忽地想起暘谷寄來信上那字字句句的「甚是想念」,臉蹭一下燒起來。
她接信的時候沒覺著怎麼樣,把自己想的老老實實地寫進回信,然而當暘谷真的站在她面前時,那些話語忽然變得曖昧不清起來。
明明,寫信的時候,想象著另一端的暘谷是跟在她身後「師姐」「師姐」地喚她的暘谷,是傻乎乎微笑的暘谷,是需要她照料的暘谷,她便覺得很自然。實際上收到信的卻是石橋旁一劍封住雷麒麟的暘谷,叫一眾女仙貪望的暘谷,低頭含笑問她「我怎樣,你不是知道嗎?」的暘谷。
不再是一個男孩,而是一個……男人。
小黃用力搓搓臉,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冷不防聽到暘谷的聲音自頭頂傳來:「嗯,師姐的臉,倒真是天生就紅得厲害呢。」
小黃:「……」我不要這樣的暘谷了,我要退貨退貨,快把原來那個乖巧聽話不會耍嘴皮子的暘谷還回來!
走在一旁的綉綉:果然,有什麼東西好刺眼啊……
三人一行,各懷心思,路過金闕宮外歲華長道,見一黃一黑兩人影自宮闈內走出。小黃認出穿黃衫的是她五哥極煥,旁邊那個,她不認識。而且五哥一臉怒容,旁邊的黑衣男子卻滿目笑意,聯想到方才在園內偷聽到的八卦,小黃猜想定是五哥的年終總結,總結得不大順利。
是以,她並不准備正面碰上極煥,打算繞個道遁了。
極煥卻已看見了他們,看見了小黃同綉綉同暘谷,走在一起。
極煥:所以他看見了什麼,三角戀的三人和睦相處的怪異景象嗎?其中一個還瓜果蔬菜抱滿懷,幹什麼,三人世界農家樂?
極煥黑著臉喊道:「六兒,走什麼?」
小黃給極煥一喊,心道這下是沒法遁了,五哥跟暘谷向來不對盤,兩人遇上別橫上就好。
硬著頭皮走上去,正醞釀著要怎麼開口,暘谷卻已在旁邊語調愉悅地出了聲。
「這麼巧,是小舅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