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祖母
秋雨來的快，去的也十分惶急。
「五小姐，您等等，這還下著雨呢」
葉青嵐張開手沒有接到雨水，再不等後面舉著傘慢慢走的司棋，一個人當先走到了前面去。穿堂而過的寒風打透了葉青嵐單薄的衣衫，可她卻覺得從未這樣高興過。
這裡的一切都是原有的模樣，如果這不是夢，那她真的重生了？
「五小姐。」褶子上堆滿了笑的婆子一伸手擋在葉青嵐面前。衣袖的料子是江西雲窯，比尋常的官家闊太太還要氣派幾分。
這人是祖母跟前的使喚婆子，也是陪嫁過來的老人，忠心耿耿可昭日月為了伺候老太太，一生未曾婚嫁，到老了祖母賜她姓氏，脫了奴籍，隨著他們姓葉，算得上是半個長輩。
「嬤嬤。」葉青嵐老老實實的行了禮。
葉嬤嬤側身避開，卻沒像尋常那樣提醒她換了衣衫再去見禮，而是搖了搖頭說道：「老太太現在正在迎客，五小姐稍坐。」
說完，便安排著祖母身邊的兩個小丫鬟把她迎到了耳室。
葉青嵐一愣，頓時有些吃不準這是什麼情況。尋常的外客前來拜訪都是在前院大房的人接待，能得祖母接見的必然是一位女眷，並且這位女眷身份和輩分都不能低。才能讓葉嬤嬤這麼重視的叫她先避開。
葉青嵐絞盡腦汁，也實在想不起這個時候葉府里來了什麼女眷貴客，時間完全對不上號呀,難道她的重生改變了原有的事件脈絡？一想到這個可能，葉青嵐嚇出一身冷汗。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口乾舌燥提起一壺茶水就往嘴裡灌。
「小姐，這不合規矩，我給您斟茶。」司棋立刻攔住了她。「況且，這茶水都涼了，我叫廚房新做一壺送過來。」
葉青嵐停下手中動作，眨眨眼睛，望著她：「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叫廚房新做一壺茶水……」
「不對，上一句。」
「上一句？」司棋仔細的想了想，不確定的道，「小姐，我給您斟茶？」
「對就是這句，司棋，你把衣服脫了，快點！」葉青嵐邊說邊動手去拽司棋身上的衣服，此計甚好，她倒要看看來的是何方神聖。
「……」
祖母不喜熏香，就連淡淡的龍涎香也不成，是以每次進去請安前，他們一眾小輩都會在耳室換了一套新衣進去。不然就算是聞了一丁點也會吵嚷著頭暈、頭痛，這裡侍奉的丫鬟更是一點素香也不得沾染，葉青嵐曾親眼見過被打出去的丫鬟只是因為在花園中過多駐足。
而如今，即便是隔著帘子也能聞到濃重的香，那種香氣彷彿膩到骨子裡。
「你幹什麼？」低著頭端著茶盞向前走的葉青嵐還未靠近第二道帘子，便被攔住。
「給五小姐送茶。」葉青嵐故意低著嗓子說道。這個借口是早先想好的，畢竟這裡的丫頭不可能知道五小姐要沒要了茶水。
「五小姐在那邊，快出去。」丫鬟年紀看著不大，口氣卻兇巴巴的，秀美一挑把她趕了出去。
葉青嵐一直低著頭，應了聲是，卻小心的自帘子掀起的一角瞧見了一塊紅色的袍角。
本朝陛下公正廉明，仿效先賢重訂了古禮，大到君為臣綱，夫為妻綱，小到公卿侯爺能納幾個妾室，僕人的衣料用什麼樣的清布，這些東西嫁入王府之前，宮裡特意派了禮官教導，比如說剛剛見到那塊紅布，就是蘇織的厚鍛，本朝律法，這種布料只能用於男子官服，尋常人家皆不得私用。
就算是在朝里做官的大老爺和她爹，回家了也要立刻脫掉那身錦緞，更不要說穿著進了后宅。
老太太房裡突然出現了陌生的男子。
這事可大可小，畢竟是老太太比不得尋常大閨女，忌諱許多，先前葉青嵐只是覺得祖母無端拿他們這些小輩尋了樂趣，現在嘛，人老成精，外一人家真真是有其他目的也是不得不防的，畢竟上輩子到了死葉青嵐也未曾知道侯府葉家怎麼一下子就被連根拔起。雖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是三皇子也是經常和大哥二哥一道出去賞花賽馬，大哥葉宗乾作為大房的嫡長子，忠厚中略帶傻氣，書念了幾年學問做的不好，力氣蠻大隨了先祖可惜未曾習武，二哥葉宗槿是三房的長子平素喜歡拈花惹草，早被三老爺和老太太輪番批評教訓，如果不是觸到了利益的實處，相信誰也不會去拿兩個糊塗臣子動刀子。
這件事，只能爛在肚子里，要葉青嵐宣揚出去是絕對不可能的。說出去受影響的不過是三姐的清譽。
印象中，前世也有幾次不打招呼就過來的時候祖母對她黑了臉，那時候還以為是教育她不守禮數，現在看來，卻是不然，恐怕那個時候就是葉青嵐恰巧壞了老太太的好事。只是那個時候她根本不曾在意過這些。
「五小姐，老夫人請您進去。」一個面生的小丫鬟前來請她，身量不高看上去年紀不大。
「你來府里多久了。」葉青嵐隨口問道。
那小丫頭沒有答話，只顧默默引路，司棋覺得詫異，剛想開口，葉青嵐搖頭攔住了她。
這個怕不是府里的人，問的太多反而不好。若是叫躲在暗處的人生了警惕，想再調查就麻煩了。為今之計只得先穩住他們不要打草驚蛇。
老太太喜歡鳥，在檐下立起橫杆，杆子上掛著各式各樣的鳥籠，有專門的丫鬟每天伺弄這些小鳥，品目繁多，有的是宮裡賞的，有的是下屬的官員為了討好的進獻，還有些則是親眷送的，無一不是珍惜名貴的品種，只是畫冊上見過，金嬌玉貴比起人來還要脆弱許多。
祖父在的時候還經常斥責祖母，後來祖父不慎傷病亡故，大老爺繼了位，祖母的各種愛好愈發地肆無忌憚起來。那是侯爺他親娘，又不是什麼無傷大雅的愛好所以也就由著老太太去了。
「五姐兒來了。」老太太滿頭銀絲面容枯瘦，但總是耷拉著眼皮的眼睛里卻精亮有光，擺擺手叫葉青嵐免了禮，喚她上前，小時候見到祖母那滿頭白髮，加上祖母總是病怏怏的躺著、側卧著，還以為祖母她時日無多，誰知道，最後滿府的人都死了，老太太硬是憑著亡夫掙下的誥命免於一死回了嶺南老家頤養天年，也算世事無常。葉青嵐記得小時候見她多是倚坐在太師椅上，懶洋洋的斜睨著自己，慈愛祥和。
可是如今再看怎麼不見慈愛，只剩斜睨了？
葉青嵐斂起思緒，猶豫了一下想起小時候的樣子，笑呵呵奔了過去搖著她的袖子：「祖母，您可要給嵐兒做主，我娘親她太不像話了，她那麼喜歡那個賤妾的孩子，怎麼不認她做親生骨肉？我知道祖母您最疼我了，嵐兒也最喜歡您，父親罰了我禁足，這一解禁嵐兒便趕過來看您。」
「好孩子。」祖母拍著她的手背，掌心溫和寬厚，「好孩子你受委屈了，這幫沒良心的，他們不疼你祖母疼你。瞧這小臉餓的，祖母可不是要心疼死。」
「婉萍，吩咐廚房備飯，時候也不早了你給二房的人傳話，說是五姐兒在我這兒留下用飯。」
正這檔口，葉嬤嬤打開帘子繞過屏風先是瞧了眼葉青嵐，然後低聲稟報：「八小姐來請安了。」
祖母立刻斂了眉間的笑，換上一副倦色，卻也沒看葉青嵐，擺擺手道：「讓她進來吧。」
若是平時的葉青嵐，這時候怕是要大吵大鬧一番然後甩袖而走，可是現在嗎，她還是想見見她的庶妹的，至少先改善下關係。
葉青嵐與葉青梅的明爭暗鬥，從府宅里延伸到小學堂，她自己印象最為深刻的一事，便是葉青梅因為妒忌偷偷撕爛了她畫的一副杜鵑白鳥，那副畫，原是打算在一眾姐妹中贏得先生誇讚，然後在祖母大壽之時一展風姿以全了她炫耀的心思可是生生的被葉青梅給毀了，怎麼不氣。因為那事她還打了葉青梅一巴掌，雖然打過就後悔了，不過既然做了也只得硬生生的挺著氣，大抵葉青梅也知道自己做了錯事，以至於後來，葉青梅再也不和她說過什麼，只與薛姨娘躲在宅院里不怎麼出來。最後一次見到，便是她出嫁那天葉青梅怯生生的羨慕的目光。
如今憶起，只餘下愧疚。好在現在那事還未發生，現在就算是被毀了畫，葉青嵐也絕對可以淡然處之。女孩子的名聲，可比一副破畫重要多了。
雖然是同為侯府小姐，可是八小姐因為是妾生子，身份比之葉青嵐低上不少。素色的衣袍花紋甚少略顯單薄，身材瘦弱纖瘦，瓜子臉桃花眼，雖然年幼卻是出落的端正漂亮，無論眉宇身量完完全全的隨了她娘親薛氏。
「祖母。」先是問了祖母安，到底是小孩子，藏不住心事，轉頭見到坐在一旁笑望著她的葉青嵐，神色僵硬起來。
「五姐姐。」
「八姐兒還沒用過飯吧，不如留下來給我老太婆做個伴，祖母最喜歡熱鬧。」老太太一手執起葉青嵐，笑眯眯的抓起葉青梅的手。
「是啊，八妹妹就留下來吧，你不來祖母可念叨的緊。」葉青嵐樂得如此，立刻幫村道。
「這……姨娘叫我早些回去。」說道一半，猛地瞅見老太太微微向上抬了眼皮，立馬把接下來的話咽了下去，「不過能陪著祖母和五姐姐用飯是梅兒的榮幸」
「既如此，葉媽你去吩咐下廚房，添菜加碗筷。」
葉青梅心裡一慌，祖母念叨她什麼？難道是今日請安來的晚了些被記恨上了？她從小便看人眼色行事，事事不舒坦，所以遇了情況，首先想到的就是壞處，哪裡會想到只是葉青嵐胡謅的託詞。
老太太也是眼皮一跳，今日這五姐兒怎麼轉了性子，難不成是要在飯桌上吵？想通了關節，老太太再次半闔起眼皮，落座的時候把二人隔了左右手各一個。不偏不倚。
對於往日的葉青嵐來說不偏不倚便是最大的侮辱，可是今時不同往日，祖母那點小心思她看得門清，只是還摸不準這老葫蘆里是什麼葯，所以不打算計較罷了。
一頓飯在葉青嵐的刻意奉承，老太太的笑語歡聲中結束，三人各自心中有事，所以不久便散了席。老太太和葉青嵐自不必說，葉青梅突然對上自家嫡姐的笑臉有些適應不過來，飯菜食之味如嚼蠟，明明昨日還是一片寒霜冰雹，今日卻突然換上陽春白雪。有鬼！這其中一定有鬼，這事還要從長計議，待她回府稟告了姨娘再做定奪不遲。
葉青梅懊惱不已，薛姨娘早叫她小心了這對母女，她們兩個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生生把她們母女當猴子戲耍，實在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