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第八十六章


    關於元宵節為什麽沒出去看燈, 梁和灩給出的解釋是她和裴行闕略略吵了一架。


    綠芽和芳郊不知緣由,但還是陪著她大罵了一頓裴行闕。


    然後?兩個人第二?天意?外發覺,怎麽自家娘子與太子殿下仿佛…反而親近了許多呢?

    她們湊一起分析, 最?後?想, 娘子還是寬宏大量的,沒有跟太子殿下多計較。


    梁和灩不曉得?她們得?出這結論, 她久違地收到個人的信,在翻看, 裴行闕回來的時候,剛看到第三頁,他過來了, 叫她一聲:“灩灩。”


    梁和灩沒抬頭?, 嗯了一聲,麵不改色翻過一頁,微微皺著眉頭?一字十行往下看。


    裴行闕不會翻看她信件或其?他東西, 在不遠處脫外套, 沒往她手上看,很?隨意?地問了句:“是母親的信嗎?”


    “不是, 李臻緋的,他出海要回來了。”


    “哦。”


    李臻緋寫信實在太長, 一句話能掰成三句講, 中間還要跟她調侃半頁紙,梁和灩耐著性子看到第十一頁, 忽然聽見幾聲咳嗽。


    她抬頭?, 看見裴行闕坐在窗邊, 掩著唇,低低咳嗽著。


    “吵到你了嗎?”


    他似乎是察覺到她目光, 轉過頭?來,與她對視,目光溫和,語氣誠懇:“抱歉,灩灩,我不是故意?要打擾你的。”


    “沒事。”


    梁和灩揉一揉眉頭?,感覺剩下的至少還有幾十頁紙:“反正都是廢話——怎麽好好的又咳嗽?”


    “大約是最?近忙父皇的事,有點累了吧,沒事的,不用管我,灩灩,你看就好。”


    “有什麽我能搭把手的嗎?”


    裴行闕最?近的公務的確繁忙,偶爾會扯幾封折子來,請梁和灩幫忙看一看。


    她最?開始也幫不上什麽忙,因為沒接觸過這些?東西,什麽都是一知半解的,很?多地方都需要他講解。


    裴行闕也不急,遇到不懂的了就一絲不苟為她解釋,給她講完還能舉一反三。


    她聰明,上手快,如今已經很?能獨當一麵了。


    梁和灩隨手拿個鎮紙壓住剩下的紙,站起來坐他對麵,想給他倒杯茶,拎了下茶壺,發現沒水了,梁和灩懶得?再站起來,水杯、茶壺一起推他麵前:“爐子上燒著的應該能喝了,你去倒些?來吧。”


    裴行闕嗯一聲,嗯完又開始咳,手躲開茶壺,扯了帕子,抵在唇邊。


    咳完,臉色有點蒼白地偏頭?看她:“抱歉。”


    梁和灩看著他樣子,有些?擔憂地皺起眉頭?,拉住他,把他手腕握住,要給他把脈,裴行闕笑起來,伸手壓住她手指,慢吞吞地挪到個位置:“寸關尺①是在這裏,灩灩。”


    他握著她手指,一根一根地幫她找好位置,壓在他自己手腕:“是這樣子的。”


    “摸著還好。”


    梁和灩看得?醫書?略有些?少,一知半解的,摸過了,沒覺出太大問題,皺著眉:“隻是你咳成這個樣子,我總覺得?有些?不同尋常,請太醫令來看看吧,他隻說是小病,沒什麽大礙,可怎麽調養來調養去,一直不見好?”


    “都聽你的。”


    裴行闕笑笑:“隻是等過段時間吧,父皇近來身體越來越差了,但天還有些?冷,他現在死了,守靈、祭拜之類,都有些?折磨人,我不想為他受這份罪,等春暖花開的時候,我給他挑個去死的好日子——不過因為他纏綿病榻的樣子,朝堂上下如今已經議論紛紛,我若再頻頻傳召太醫,怕會讓人心浮動。”


    他講完,又咳一聲。


    梁和灩已經去倒了水,她不喜歡喝茶,裴行闕嗓子不好,兩個人屋裏現在就隻燒熟水喝,方便又省錢,拎著茶壺就幹脆利落倒在茶杯裏,一人一杯,捧手裏慢吞吞喝。


    裴行闕講完這個,很?漫不經心、很?不在意?、很?隨意?地提了一句:“李小郎君難得?寫信來,做什麽?”


    “也不是很?難得?吧。”


    梁和灩又想起那封信,頭?痛到揉一揉眉心:“他講他如今在海上做藥材生意?,稀奇古怪的東西收了一籮筐,希望到時候不要全砸手裏,還說他快回來了,說是在海上風吹日曬這兩年,錢賺夠了、人曬黑了,要來這裏謀新出路。”@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要來?那是要好好招待……”


    裴行闕語調依舊平靜,梁和灩瞥一眼,嘖一聲:“行了,殿下,適才?就看你偷瞥了,你到底做什麽這麽在意?李臻緋,他在我這裏,就是個圓滑老?成的小孩子而已,頂多長得?好看了些?、有錢了些?、年輕了些?……”


    她漫不經心數著李臻緋優點,一不小心就數出許多個,越講到後?麵越覺得?不對,聲音漸漸小下去。


    裴行闕笑一聲,淡淡接上:“喜歡你喜歡得?明顯了一些?。”


    “你也不差的,太子殿下。”


    梁和灩放下手裏茶杯,探身去捧裴行闕臉,她手掌溫熱,貼在他臉頰上,揉搓兩下:“我又不喜歡他。”


    她還是不太習慣太直白地說“我喜歡你”,所以拐彎抹角,把話講出來。


    裴行闕按住她手,笑一笑:“我也喜歡你。”


    正說著,外頭?有人遞信來,梁和灩的,她丟開裴行闕,過去拆了,眉頭?很?驚喜地一揚,語氣還是克製的:“你這嘴好靈光,阿娘真?的寄信來了,還講要來看我。”


    方清槐信寫得?克製,大約是怕有人會拆她信看,許多地方講得?都彎彎繞繞,最?後?很?隱晦地問了她好不好,說自己要帶喜圓來看她。


    裴行闕坐那裏,微微咳著,帶點笑看她。


    老?皇帝最?後?死在三月底。


    天氣轉暖,春風和煦,但又不燥熱,一場葬禮辦得?盛大又不太折磨人,裴行闕沒什麽異議地登了基,住進宮裏。


    方清槐也在這一月入京,梁和灩不想她在宮裏受拘束,所以和她一起在原本?的府裏住著,喜圓胖一圈,依舊活蹦亂跳的,聞了她兩下,很?快認出她來,撒著歡跟著她四處走動。


    梁和灩從老?本?行入手,著手準備在這裏開個食肆試試水,找廚子的時候,修書?一封,詢問任姐姐願不願意?過來。


    至於窈窈,她趕在老?皇帝死前出嫁,梁和灩去添妝,看她長成個大閨女?,一顰一笑都很?穩重,進退得?宜、談笑有度,送她時候卻又很?靈動,扯著她袖子講舍不得?她。


    ——其?實嫁的人也住京中,隻是不在一坊。


    至於衛期,梁和灩沒有見他。


    而宮中,裴行闕也碰見了個意?料之外的人。


    清源大師心願得?償,整個人看著年輕了許多,見人就微微笑,因為整日風餐露宿雲遊,曬得?更像個得?道?高僧了。


    裴行闕很?順手給他斟茶,然後?偏頭?咳嗽幾聲,斷斷續續的。


    “聽聞陛下要為當年的方家平反,想著貧僧手裏或許有些?證據,所以趕來遞上。”


    是方清槐家裏的事情,他倒難得?,一直記掛著。


    裴行闕微笑點頭?:“有勞大師。”


    “是我應該。”


    清源雙手合十,念了聲佛偈:“陛下身體似乎有些?不適,不知道?我能把脈看看嗎?”


    裴行闕頷首,撩開袖子,把手腕伸過去。


    清源靜靜為他把了片刻脈,愣住:“陛下富於春秋,不該……”@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話講到一半,頓住:“梁娘子曉得?這事情嗎?”


    裴行闕笑了:“我知道?大師不會對她亂講,才?同意?你為我把脈的。”


    清源皺著眉頭?,臉色有點不好看:“…殿下,恕我直言,若無良藥,怕就是這幾年了……”


    “我知道?的,大師。”


    裴行闕很?輕地講:“幾年,足夠了。”


    足夠什麽?清源沒問。


    裴行闕一直努力?瞞著梁和灩,然而有些?事情,總是瞞不住的。


    事情遮掩不住是在他生辰這天,因為他父皇才?死,不到一年,所以沒大辦,他也懶得?大辦,和梁和灩在寢殿裏講話談笑,話講到一半,他偏頭?,抑製不住咳幾聲。


    喉頭?有腥甜血氣湧上來,裴行闕拿帕子遮了遮,血洇透帕子,蹭一點在掌心,他麵不改色地握住,轉過頭?去,要繼續跟梁和灩講話。


    梁和灩靠在榻邊,臉上沒笑,神情很?嚴肅地注視著他:“裴行闕,把那帕子拿來我看看。”


    當夜,她急召太醫令。


    對外的說法是她身體不好,還惹得?許多人揣測她是否有孕了,惹得?禦史上了好幾道?折子,告誡裴行闕國喪期間要禁欲。


    梁和灩訓他話的時候,手裏拎著的就是那幾本?折子。


    裴行闕仰著頭?,看她皺眉的樣子,覺得?好可愛。


    想拉著親一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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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胡思亂想著,就看見梁和灩眼裏,很?快地滑落一滴淚珠。


    就一滴而已。


    匆匆掠過下頜,落在地上,然後?消失不見。


    她不怎麽哭,裴行闕也幾乎沒見過她哭,望著哪滴眼淚,手足無措地僵在那裏:“灩灩——”


    他不曉得?該怎樣哄,梁和灩也不太需要他哄,半晌,她皺著眉頭?,嗓音微微有點啞:“你怎麽想,你準備怎麽辦?”


    裴行闕笑了:“灩灩,做皇後?吧。”


    “你就想到了這個?”


    梁和灩一奏折差點沒拍他臉上,然而看著他蒼白的樣子,還是克製住,把那奏折猛地一甩,扔在地上:“怎麽,嫁給你做寡婦嗎?!”


    裴行闕伸手,握住她的,慢慢把她拉懷裏來:“做皇後?,等我死了,許多東西能順理成章留給你,讓你可以自己護著你自己,不然,沒人護著你,我不放心。”


    他沒講太多話,遞過去一本?奏折,塞她手裏。


    奏折裏的內容不重要,遞奏折給她的這個形式重要。


    梁和灩懂他意?思,咬牙切齒:“我不會,這些?政務我也懶得?管、不想動,你不要指望我這樣。”


    “沒有要你立刻會。”


    裴行闕笑笑:“我其?實也沒有立刻就要死,太醫令在差點挨你罵之前說了的,我其?實還有好幾年可活。”


    她的表情實在是有點過於傷心,裴行闕抵著她額頭?蹭了蹭,調侃著試圖逗她:“灩灩,我沒別的什麽條件,隻對你有一樣要求——這些?都交給你,隨你做呂後?還是武瞾,隻是我死之前,能不能別養男寵?”


    梁和灩拎著奏折給了他一下子。


    ——逗人開心逗得?很?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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