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
外頭的爆竹聲仿佛是停息一瞬, 那一刻萬籟俱寂,梁和灩隻聽得見衛期講“他死了”的聲音。
隻那一瞬,隨即又無窮無盡響起來。
衛期寫給?她的那封信用的不曉得是朱砂還是血, 暗暗的顏色, 寥寥幾行字,被她付諸火苗後化?作?灰燼, 此刻又浮現眼前。
“魏氏有逆反之心,欲於元宵燈節舉事?, 二殿下欲待兩虎相爭,伺機而入,複周興梁, 裴行闕處不可久留。”
“死了?”
梁和灩愣了一瞬, 卻也仿佛隻愣那一瞬,她直起身?,從衛期手裏掙出手腕, 拍著衣擺上?適才蹲下去撿糖蓮子時蹭上?的灰, 固執地重複著那動作?,一下、一下。
平靜地拍打, 平靜地詢問:“你說誰死了?”
“裴行闕!”
梁和灩點點頭,眉頭微微皺著, 沉吟著講了聲:“哦。”
衛期看她雲淡風輕的樣子, 眉頭皺起來:“灩灩,你別裝傻, 你看到了我那紙條的, 這段時間的風聲陣陣, 我不信他一句也沒透給?你。”
他說著,伸手又去握梁和灩的手腕, 梁和灩躲過?了:“你怎麽進來的?你又是怎麽知道這事?情的,你不是說要到元宵節嗎?”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這府中裏裏外外被人守得密不透風,我帶的人都被派去引開外層護衛了,我才好翻進來,你得快點隨我走——魏氏提前舉事?,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我親眼看著裴行闕在?宮宴上?被羽箭射中心口,倒在?高台上?,北衙禁軍都歸魏氏統領,趁此情景一呼而上?,皇後宮裏的戍衛也嘩變,把控了宮城,他重傷不說,還腹背受敵,怎麽可能有活路?如?今宮裏已經亂起來,怕是馬上?就?要清算到你這裏了。灩灩,你得快些跟我走!”
他深吸一口氣,鄭重其事?地講:“當初衛家與你,我放棄你,這一次,我不再丟下你了。”
外麵熱鬧、平靜,一派祥和氣息,梁和灩盯著他,眉頭皺起,隻覺得疑雲甚多。
裴行闕就?這樣死了,這麽輕易,寥寥幾句話,一個活生生的、走之前還微笑?著看她,講等元宵的時候,帶她去看看燈的人,就?這麽死了?
衛期看著她:“灩灩,他真的死了,切切實實,死在?我眼前,我們?多年的情分,不值得你信我一回?”
他看一眼還沒多大變化?的外麵,語氣急切:“再不走就?來不及了,灩灩!”
“我走可以,不能跟著你。”
梁和灩很快從那恍惚裏回過?神,指向綠芽和芳郊,她們?睡得正沉,身?上?還搭著她給?披的毯子。
收到那紙條後梁和灩有過?謀算和安排,然?而這事?情轉機來得太快也太出乎意料,來得太早,她所有謀算都落空,隻剩下一瞬間的茫然?無?措。
她直起身?:“你說你不會丟下我,我很感激。但我也絕對丟不下她們?,要走,我要帶著她們?一起走。帶我們?三個一起對你來說是莫大拖累,”
說著,拎起杯裏茶水,一杯一個,把人給?潑醒了。
兩個人昏昏沉沉的,好歹酒瘋也不太大,迷迷瞪瞪地環顧四周,等看見衛期的時候,眼猛地瞪大,酒醒一半,趔趄著站起來:“娘子?”
“這是怎麽…怎麽了?”
兩個丫頭搖頭晃腦地站起來,看向梁和灩,梁和灩從袖子裏扯出帕子來一人扔過?去一條:“沒事?,醒醒神。”
芳郊和綠芽此刻都半醉半醒的,帶上?她們?,一定?是會拖累腳步,衛期咬牙:“灩灩!”
很大一聲,仿佛要嗬醒她一樣。
梁和灩卻清醒的不得了,她深吸一口氣,平靜地與他對視。
外麵的爆竹聲漸漸小?下去,梁和灩語速很快:“這事?情我已經曉得了,我會自己想辦法帶她們?走。你先?走,去顧著窈窈他們?,窈窈不是過?了年就?要納采了?若你講得屬實,今晚城裏肯定?大亂,去看著她,護好她——衛期,我已經不是十三四歲時候的梁和灩了,有沒有人帶著我、是不是要放棄我,我已經無?所謂了,我不在?意了,你明白嗎?我曉得人都有苦衷,我不怪你當時丟下我,是我也會那麽選,那事?情不要緊了,都已經過?去了。”
有那麽一刻,衛期想問她,到底是無?所謂有沒有人放棄她了,還是因為是他,所以無?所謂、不要緊了。
梁和灩猛地一推他:“還愣什麽,快走!我們?也許走不了,你還能平平安安全身?而退,還等什麽?!”
衛期看她一眼,欲言又止的樣子,最終還是咬牙離開。
梁和灩看一眼外麵,幾個小?侍女還在?玩煙花,放爆竹,一切風平浪靜、喜氣洋洋,不像是要出事?的樣子。
她極簡短地跟還沒徹底醒酒的芳郊、綠芽把話講了,讓她們?收拾好自己,先?去挑些可以隨身?攜帶的細軟拿著,又急匆匆讓人去喊管家來。
管家住處離她不遠,為著就?是她有什麽事?情能隨叫隨到,隆冬臘月的天,他匆匆跑來,出一頭汗,見著她,喘著粗氣:“怎麽了,娘子?”
“你告訴我,裴行闕在?哪裏,有沒有出什麽事?情?”
梁和灩看著他,定?一定?神,開口問。
管家略一頓,試探著答話:“殿下此時,該是在?宮中赴宴,娘子有事?情找殿下嗎,是否要我遞個話進去?”
“他沒事?嗎,宮裏也沒出什麽事?情?你有收到什麽消息沒有?”
此處離宮裏不遠不近,若真是出了事?,那他來傳話的時候,管家也隱約該知道些消息,而宮裏的風聲,很快也就?該傳到這裏。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不該這樣平靜。
但衛期似乎也沒有騙她的理由,梁和灩還要再問,院落外的爆竹聲猛地止息,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夾雜著驚惶的尖叫。
管家皺眉,回頭去看,院落外,火光連天,兵戈聲夾雜著廝殺聲,梁和灩甚至聽得到頭顱被削掉,骨碌滾在?地上?的聲音。
“這是…這是怎麽了?!”
變故來得太突然?,管家愣住,還不待反應,就?被人抬手劈暈,軟軟栽倒地。
衛期去而複返,他喘著粗氣,握著梁和灩手:“不行,灩灩,無?論如?何,我也還是不能把你丟在?這裏。”
兵戈相撞的聲音越來越近,火把的光隱隱燒到這院落來,映著門廊轉角一片紅光,梁和灩隻來得及看一眼,就?被衛期拽著、牽著芳郊和綠芽,一路往後門跑去。
耳邊風聲呼嘯,夾雜著無?數驚呼聲,適才的平靜、祥和驟然?被打斷,她身?上?裹著的氅衣被風吹起,在?身?後獵獵作?響。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她回頭去看,她居處,火把映起的火光連綿成一片,灼灼燒著:“這到底怎麽回事?,裴行闕真的死了?”
她聲音很輕,很低,嘟嘟噥噥的語調,誰也沒聽見。
連她自己也不確定?自己是否說過?那話,一切都輕得仿佛一聲囈語。
她隻覺得不對勁。
下一刻,一支羽箭破空射來,風聲勁勁,擦著衛期發頂的紅纓而過?,“噔”一聲,釘在?他們?近前的柱子上?。
驟然?的變故讓人下意識腳步一頓,綠芽跑得太快,猛地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梁和灩下意識就?要甩開衛期的手去扶綠芽,衛期喊她:“灩灩!”
“別動。”
閃著寒光的劍刃停駐在?他脖頸,一隻冰涼的手垂下,握在?梁和灩的手上?,把她扶起來:“身?體沒有好,怎麽跑得那麽急。”
語氣很淡,很平靜,很熟悉。
梁和灩猛地回頭,火光連綿,裴行闕站在?晚風裏,斷續咳兩聲,對她笑?了笑?。
“你沒有死?”
驟然?的恍惚後是驟然?的驚奇,梁和灩聽得見風聲、火苗躥起的聲音,和她自己的心跳聲,咚咚作?響。
裴行闕笑?:“對不住,講過?了的,你和你身?邊的人,我一定?保你們?平平安安,還是差點出事?情。”
他說得風輕雲淡的,手裏的劍卻一直沒放下,抵在?衛期脖頸,歎口氣:“衛少卿,這樣看不慣我。”
頭微微後仰,他擺一擺手:“叫他們?都下去吧。”
長隨顯然?不放心:“殿下,您身?上?……”
“下去。”
裴行闕極短促地重複一遍,看向身?邊長隨:“你也一起下去——叫人來,帶這兩個姑娘回去休息,怪可憐的,大過?年的,醉了酒還不能好好歇著——哦,叫人把那些屍首都收拾了,不要太礙眼。”
說著,他看向梁和灩:“你要留在?這裏嗎,灩灩?”
梁和灩不曉得他要做什麽,對今晚發生的事?情也還雲裏霧裏,站在?那裏,環顧四周,微微皺著眉頭。
“算了,你留在?這裏嗎,外麵死了許多人,怪髒眼睛的。”
裴行闕笑?了笑?,朝她遞了一隻手過?去,梁和灩看一眼。
“這隻手是幹淨的,沒沾血。”
她還是沒動,看著裴行闕:“到底怎麽回事??”
劍鋒抵在?衛期肩頭,裴行闕慢吞吞地,壓著他,脅迫著他垂下頭去,衛期狼狽地低頭,先?喊的卻還是梁和灩:“灩灩……”
裴行闕的臉色難得顯出一點煩躁來,手裏的劍在?他肩頭輕輕敲了兩下,薄薄的劍身?敲在?骨頭上?,帶銅聲。
“衛期,你自己講實話,還是等我添油加醋地講給?她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