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梁和灩的病原本要好了, 這?一晚後又厲害起?來,芳郊後悔的不得了,私底下直說自己不該幫衛期傳信, 不曉得裏麵寫了什麽, 惹得梁和灩好好一個人,沒?來由這?麽大病一場。


    梁和灩笑笑, 安慰她:“你不去,來的就是窈窈, 總要夾帶來給我的——若不到我手裏,事情更?不好。”


    太醫令來把過脈,說得還是老一套的話, 從前太忙碌, 驟然閑下?來,身子?有點不適應,所以有一點病症, 就連綿發作起來。


    裴行闕為她摸過脈, 也沒?把出?什麽問題,隻讓她安心靜養。


    梁和灩心裏藏著事, 要靜養,也養不下?來, 裴行?闕來看她, 看著她:“怎麽了,想說什麽?”


    他笑:“欲言又止的樣子?。”


    此時各官署已經封印, 他閑散許多, 每天隻與三品往上的大臣會一麵, 明確了沒?有要緊事就好。剩下?大部分時間,都拿來照顧她, 在她身邊忙碌。


    “沒?事。”


    梁和灩抿抿唇:“國庫,怎麽分的?”


    她是問得上次的事情,裴行?闕笑笑:“該批的帳都給批了,吏部超支太過,被我打回去了。”


    “就隻打回去了吏部?你這?樣子?下?你舅舅麵子?,不怕惹得長輩惱火嗎?”


    裴行?闕笑笑,不以為意:“父母過還要諫使更?,長輩做得不好,再是長輩,也不能順著他來,忠孝難兩全,沒?有辦法——而且他要得也太多,百萬兩給出?去,我明日就隻好吃糠,周地的糠難以下?咽,想來楚地的也好不到哪裏去,我吃過幾年,不想再吃了。”


    他語氣輕快,講玩笑話?一樣,談及他在周地被苛待到吃糠的事情時候都麵色平淡,要逗她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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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和灩心裏更?煩悶,接過他手裏藥,心不在焉抿一口,隨即被苦到幾乎控製不住表情,笑都僵了,捧著碗在那裏咬牙根,裴行?闕低著頭,輕輕笑出?來,伸手從袖子?裏掏了個油紙包,托著遞給她:“糖蓮子?,吃一點,去去苦味兒。”


    他話?講得短促,顯然是憋著笑在說,看著梁和灩的時候,眼?都彎起?來,不曉得她被苦到,怎麽就叫他那麽開心。


    梁和灩狠狠瞪他一眼?,不接那糖蓮子?,把藥悶了一大半:“也還好,不太苦。”


    她話?才說完,就自己拆了自己的台,嘴裏的苦味從喉嚨一直頂上來,實在讓人忍不住。


    梁和灩唇抿緊,眼?睛也緊閉起?來,隻覺得兩腮都在用力緊繃著去挨過那苦味兒,忍了片刻後,到底沒?忍住,要去拿那糖蓮子?。隻是她手裏端著藥碗和勺,空不出?餘裕來,惶然地微微張唇,等?裴行?闕喂她,隻是吃得太急,一粒糖粒子?含進來,連帶著他指尖也吮住,舌頭上抬,舔過,急急收回了,也有一點濕潤留在上麵。


    叫人窘迫。


    裴行?闕偏頭咳一聲:“我洗幹淨手了的。”


    他還偏提這?一茬!

    梁和灩著急忙慌把話?題拉回正事上麵,含著那糖蓮子?囫圇地講:“你舅舅如今不是管著北衙禁軍麽?你得罪他,小心他急了,把你這?個太子?換掉,改人來當。”


    “是有這?個可能。”


    裴行?闕順著她說的話?想了想,接過她喝空的藥碗,順手又遞了糖蓮子?過去:“那也沒?辦法,麵子?我已經下?了,他若真要生氣,火現在也冒二?丈了,馬上就燒到我眉毛。”


    頓一頓,他終於不講玩笑,收斂起?神色,很正經看著梁和灩:“我曉得你擔心什麽,放心吧,灩灩——而且就算我出?事,你和你身邊的人,我也一定保你們平平安安。好好養病,不要想這?麽多了,好不好?”


    外邊長隨隔著窗戶找他來問話?,他對梁和灩笑笑,要她好好休息,站起?身來,走出?去看是怎麽回事。


    梁和灩屋裏燒著地龍,溫暖如春,裴行?闕挑開簾子?出?來,被冷風撲了正著,熱身子?最不可被風吹①,他立在門邊,斷斷續續,扶著門框咳了許多聲,才停下?,唇色有點蒼白地招招手,問人:“怎麽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一切都照著殿下?的吩咐安排下?去了。”


    長隨扶他一把,遞來臂彎搭著的大氅,展開為裴行?闕披上,他順手要接過裴行?闕手裏緊握著的糖蓮子?,裴行?闕搖頭,自己握住,小心翼翼掖在袖子?裏,珍重至極的樣子?。


    兩個人一起?往一邊廂房走去,裴行?闕斷續咳著,聽他低低稟報完,又連咳許多聲,才止住:“曉得了。”


    一邊屋裏正煮藥,一爐梁和灩的,另一爐傾倒出?來,遞到裴行?闕手裏,他接過,略有點疲憊地抿一口。


    深棕色的藥汁連氣息都透著苦澀,他喝得緩慢,斷斷續續地抿,仿佛嚐不出?味道一樣,身邊長隨瞥他幾眼?,小心翼翼問:“殿下?…衛世子?遞了封信,經由芳郊姑娘帶來給娘子?了,因您吩咐,沒?敢近前看,所以也不曉得裏麵寫了什麽。”


    裴行?闕點點頭:“沒?事,她大概試著跟我講了,隻是大約礙著衛期,怕我怪罪他,沒?說太明白,但意思我都知道了。”


    他說著,咳了幾聲,把那碗藥一飲而盡:“是小事情,不打緊,你叫人盯一下?梁行?深,他雖然被拘押著,但看來是不太老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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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笑:“舅舅也糊塗。”


    梁行?深,周地二?皇子?,從前被梁行?謹壓著,無聲無息的,唯一一次露頭,是和衛期被關押在一起?,再後來就是跟著裴行?闕一起?來楚都,如今和其他幾個皇子?皇孫一起?被幽禁著。


    這?幾句話?單說雲裏霧裏,但長隨原本就曉得些內幕,很容易就串起?來,低低應了聲“是”,又看他那鍋裏藥渣:“殿下?…這?藥是否該停了,您這?段時日咳得愈發多了。”


    裴行?闕沒?應聲,隻是站起?身,推開窗,看了眼?梁和灩的方向,他攏一攏身上半舊的大氅:“我心裏有數,下?去吧。”


    嘴裏藥味兒的苦澀已經淡了,他卻還是掏出?那糖蓮子?來,捏起?一粒,抿到嘴裏。


    指尖碰到唇的時候,停了片刻,仿佛是借手指上殘餘的那一點溫度,與她回吻。


    ——他從沒?吃過這?樣甜的糖蓮子?。


    事物要長長久久保存,就要糖漬、鹽醃、風幹,年節時候天寒地凍,多的是這?樣保存許久的東西,熱乎的飯菜準備了一桌,沒?什麽禮法上的講究,全是梁和灩愛吃的。


    裴行?闕不在,他到底還是太子?,平日裏能玩忽職守、陪她身邊,元日這?樣的大日子?不行?,許多儀式都得他出?麵主持,最後還得賜宴百官群臣。


    梁和灩身體好了不少?,但還是有點怕冷,裹著大氅,和芳郊、綠芽一起?吃飯。


    外頭已經放起?爆竹,一切熱鬧得很,聽聞今日宮裏還有儺戲,也熱鬧,這?是周地宮城裏沒?有的規矩,梁和灩聽著人講,有點好奇,但也沒?太神往,那裏頭規矩太重,就比如這?一日,她若真嫁給裴行?闕,那難免就要穿著沉甸甸的鈿釵禮衣在主持宮宴,而不是在這?裏斟著杯小酒與人偷閑嘮嗑。


    芳郊和綠芽到了年紀,正在互相調侃對方快該嫁人了,綠芽捏著酒杯:“什麽時候,讓娘子?給你找個楚地的,彪悍壯實,單手就把你拎起?來。”


    芳郊瞪大眼?:“是你想要那樣的罷!我才不喜歡那樣的,我就愛我們周地的郎君,唇紅齒白,幹幹淨淨,文質彬彬的,說話?做事都和氣。”


    兩個人爭來爭去,最後笑作一團,綠芽一邊捂著肚子?笑,一邊拉梁和灩下?水:“其實說來,太子?殿下?倒是很合適,楚地、周地男人的好處,他都有了,高挑又俊秀,如今看著也不是很文弱,那次穿甲衣回來的時候,我看見娘子?的眼?都直了。”


    梁和灩瞪大眼?:“芳郊,給我把她嘴縫上,喝多了酒在這?裏對著我發起?瘋了。”


    芳郊笑,還附和:“說得也沒?太離譜,娘子?那天眼?神確實直直的,足呆了好一會兒呢。”


    綠芽繼續道:“殿下?還以為是自己身上有什麽不潔的氣息,火急火燎就去沐浴了,我聽侍奉的人說,洗過三遍澡,才敢過來。”


    兩個人一唱一和,講得梁和灩找不出?什麽反駁的話?來,一人嘴裏塞了一塊糕,堵得她們講不出?話?來。


    因為吃過飯,菜蔬都撤下?去了,隻剩下?幾盤點心,不曉得怎麽,她手邊恰恰放著一盤糖蓮子?——也不是太恰好,她最近一直吃藥,嫌別的蜜餞太膩歪,這?幾天都是要一盤糖蓮子?清口,所以下?麵侍女可能以為她喜歡,就把這?個放在了她近前——她也確實不太討厭。


    梁和灩捏著一枚吃了,手指才抵唇邊,就胡亂想起?那天的事來,腦子?裏亂糟糟的,撚著手指上殘餘的一點糖霜發怔。


    門外爆竹聲愈發大了,雜著歡笑聲,熱鬧得很,熱鬧到,仿佛能把所有聲響都壓下?去。


    直到衛期破窗進來。


    所有的喧囂聲似乎在這?一刻止息,綠芽和芳郊也靠在一起?睡著了,萬籟俱寂,梁和灩聽見自己手裏捏著的一枚糖蓮子?也咕嚕嚕滾到桌下?,她沒?看衛期,蹲下?去,伸手去撿那糖蓮子?,沒?撿起?來,另一隻手的手腕被衛期握住。


    他做許久的文臣,在這?之前卻也是跟著他父親許久的少?將軍,梁和灩曾許多次去看他縱馬射箭,直到帝王的猜忌落到衛家身上,他從此成?了弘文館裏,坐她身邊的一道沉默影子?。


    髀肉複生,握刀的繭也消退,此刻硌在她手腕上的,隻有執筆練字時候留下?的繭子?。


    衛期看著她,眸光定定。


    “你要跟我走,灩灩——他已經死?了,你不能留在這?裏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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