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裴行闕慢條斯理抬手, 擦匕首上?的血。


    帕子是借了旁人的,擦過了,他捏起?一角:“我洗幹淨了再還你。”


    被問及的暗衛瞠目結舌半晌, 最後連連搖頭:“怎麽敢勞殿下, 您若還有用,留著就好。”


    裴行闕笑了笑, 講多謝。


    上?一遭非議梁和灩的暗衛把唇抿了許多遍,咬了好幾次牙, 最後還是沒忍住,低低道:“殿下,恕臣下直言, 此刻殺這一位周公子, 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裴行闕嗯一聲,抬起?頭,漫不經心看向他, 笑意溫和:“嗯。”


    “若隻?是為?了縣主的事情, 也實在有些……。”


    那暗衛見他臉色尚好,唇略一動?, 慢慢吐出一句話來,裴行闕歪了歪頭, 手裏的匕首在桌麵輕輕一敲:“你記不記得, 你們第一次來見我的時候,我跟你講過什麽?”


    講過什麽?

    眾人麵麵相覷。


    講這話的暗衛後知後覺想?起?, 那時候裴行闕語氣輕淡, 慢悠悠跟他講, “你再多講她一個字的壞話,我就把你的脖子劃斷。”


    如一句玩笑。


    卻叫人忍不住當真。


    裴行闕偏頭, 咳一聲,他停藥許久,但咳嗽起?來,牽扯著從前舊傷,還是會隱隱作痛。


    那暗衛其實還是不信裴行闕會真的殺了他,畢竟他一個落魄皇子,能否真的回?國?還是未知之數,為?了一個女人,殺了自己,得罪了他外?祖一家,實在得不償失。


    然而,他剛剛才見過裴行闕殺人。


    他唇動?一動?,良久,不出聲。


    裴行闕則看向一側靜默的莊子。


    周賀自從出過那事情後,就閉門不出,且脾氣暴躁,身?邊人都不見,整日把自己關在屋裏打打砸砸。


    這一日是個例外?,他在周家太吵嚷,他父親周至曉得他沒了什麽利用價值,叫人把他送去莊子靜養。


    偌大無垠的院子裏,侍奉的人去打瞌睡了,裴行闕旁若無人地?推門進去,極輕巧地?避過扔來的青瓷瓶子,似笑非笑的:“周公子瞎了一隻?眼,看東西是不太清楚了。我站在這裏,卻扔不準,果然是個廢物。”


    周賀自暗處抬頭,看他。


    “瘋子,你個瘋子!你和梁和灩,你們兩個都是瘋子!”


    眼神怨毒,手卻哆嗦著,不敢撲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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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顯然是對?那日的事情還心有餘悸。


    再後來的事情,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裴行闕下手很幹脆,沒什麽多餘的動?作,先敲斷他手臂,又砸了他小腿,他大略摸索著,找到梁和灩受傷的地?方,加重了數倍地?還在周賀身?上?,然後徑直抬刀,割斷他脖頸。


    鮮血潑灑。


    “你們既然一定要跟來,就幫我去長公主府,送樣東西吧。”


    萬籟俱寂,聲音消弭,裴行闕抬起?頭,懸著手溫和詢問:“方便借我塊帕子擦一擦手嗎?”


    仿佛適才隻?是剖了一條魚,殺了一隻?雞。


    此刻,他把那匕首敲在桌麵,偏頭,慢悠悠用同樣的語氣詢問:“你還要繼續講下去嗎?”


    那暗衛滿肚子腹誹怨言,對?上?他溫和的臉,卻一個字也不敢再講下去,隻?是一口?氣卡在喉嚨裏,憋屈得很。


    裴行闕看他不講話了,笑笑,把那匕首按回?袖子裏,慢悠悠轉身?,往回?走。


    他走得遠到聽不見了的時候,周家莊子上?爆發出一聲尖叫。


    這尖叫聲一直波及到寂寂多時的京兆府,京兆尹原本都老?婆孩子熱炕頭了,也要匆忙換上?官袍,勒上?玉帶,匆匆忙忙往周家跑。


    梁韶光臉色難看至極:“這事情是裴行闕做的,還是楚國?那群人?”


    “周三公子得罪的是明?成縣主,楚使犯不著為?她出頭,去動?這手。”


    “可……”


    可裴行闕哪裏來的這本事?

    他一個休養多時的病秧子,說兩句話就要咳嗽,哪裏來的悄無聲息出入周家莊子,手刃周賀還不為?人所知的能耐?

    近侍低聲:“外?頭有人,送來了一樣東西,是一盞酒,叫人看了,裏頭加了那日用在縣主身?上?的藥,人喝了,便暈暈乎乎,仿佛醉了一般……”


    梁韶光心裏咯噔一下,想?起?酒量一向很好的梁行謹,那日薄飲兩杯,就酩酊大醉的事情。


    “那日,太子的酒,是定北侯斟的?”


    “是……”


    內侍頭埋得很低,那天宴上?,太子殿下喝了兩杯酒,對?定北侯頤指氣使,要他給?自己斟酒,但當時第一杯酒倒也沒有真的喝,才倒進去就被兜頭潑出去,狠狠下了定北侯一番麵子,定北侯當時也沒惱,神情淡淡,又斟一盞,捧太子跟前。


    太子起?初自然不放心,但見他自己麵色如常喝了,神情又足夠恭敬,大約也覺得定北侯是服了軟,因此那杯酒也就如常喝下了。


    後來斷續也有人朝太子敬酒,隻?是還沒喝幾杯,就有了醉態,逐漸撐著頭,睡過去了。


    裴行闕就是那時候離開的,當時大多數人忙著照應太子,偏他特立獨行,起?身?往外?走,他們攔他,被他撥開,語氣淡淡:“長公主府的酒這樣烈,太子殿下都不勝酒力,我擔心我家縣主,想?要去看看她,都不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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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話落,揚長而去,再然後,就出了周公子的事情。


    而此刻,同樣一杯酒,斟在梁韶光麵前。


    她臉色鐵青,但又一下子明?白了裴行闕的意思。


    哪怕是無意的,她也不能叫太子曉得,他在自己這裏,中了迷藥。


    事情是小事,但梁行謹本就惱著她,再曉得這事情,隻?怕其間更要生出罅隙,到時候解釋不清,後患無窮。


    她咬牙,吩咐人去跟京兆府通通氣兒,這事情不要如何費勁兒去查,然而還是氣不過,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我是低估了他們,這個定北侯,何時這樣有本事了?!”


    “大約也是借了楚使的力呢…素來隻?聽聞,楚國?有些奇淫巧技,最能探聽消息、行醃臢事……”


    下頭人低低勸著,梁韶光隻?覺頭痛,恨得要摔杯砸盞:“裴行闕,裴行闕!他就不怕我叫京兆府把他收監?他要挾我又怎樣,我有的是能耐叫他什麽話都講不出!”


    一旁近侍訥訥:“這…此時還無憑無據,就叫京兆尹把一個侯爺收監,隻?怕議論起?來,不太好。”


    頓一頓,她低聲補充:“再者,殿下且先息怒,那幫子楚使還在呢……”


    另一頭,梁行謹正為?楚使發著脾氣。


    他冷笑不止:“這群人打著談兩國?互市的名號來,講起?話來卻諸多忤逆,驕矜至極,到底為?了什麽,當別?人是傻子麽?!


    他手下按著一封信,是衛期他父親寄來的,寫得是關於邊關駐兵的變動?,講楚地?進來蠢蠢欲動?,很不安分,如今時近年關,各地?都鬆懈,若楚兵真要趁虛而入,那……


    梁行謹臉色鐵青,手裏杯盞擲起?,摔在地?上?:“怎麽,我還怕他那幫北戎兵?難道我們打不贏?!一群手下敗將!”


    下頭人埋頭,不敢講話。


    十年前他們能打得楚地?元氣大傷,其實是占了天時人和的便宜,後來楚國?割地?求和,又讓了天險地?利出來。然而到現在,當初獨當一麵的衛將軍年紀漸長,又遲遲沒有新起?之秀,早些年的衛期也許還有點意思,但陛下忌憚,寧願養做文官扣在京中,也不肯叫他去學著帶兵,當初多少天賦,此刻也早消磨光了,不堪說。


    更何況,楚地?本就有兵馬之優勢,若真要打…他們還真未必能打得過。


    就算打了,那也是元氣大傷、得不償失的事情,實在沒有這樣的必要。


    梁行謹自然也曉得這個,然而他怎麽拉得下臉去承認這事情,臉色鐵青,手指哆嗦著,狠狠在桌麵上?砸了兩下:“他們這麽大費周章,真就是為?了接裴行闕回?去?他哪裏值得!”


    他捏響手指,手裏的佛珠甩在桌上?,咣啷有聲:“去,叫人跟著裴行闕,時刻盯著他,尤其是要盯著他是否和楚使有聯係。”


    周賀的死沒掀起?什麽波瀾,他是白身?,沒品級,甚至連周家嫡長子都不是,和長公主隱隱牽扯著關係不說,臨死的樣子也不太光彩,周家曉得他惹惱了長公主,急著要賣乖討巧,好叫梁韶光不至於遷怒到家裏其他人,因此也沒鬧大。


    隻?是到底是條人命,京兆尹循例派人,去了近期才和他有衝突的梁和灩這裏問一問。


    但派去問話的人沒見到梁和灩,被裴行闕攔去了。


    他彼時正在藏書閣裏翻書,踩在拿書的高台上?,一隻?手撐著,另一隻?手在挑書,臉色有點白,語氣淡淡:“怎麽了?”


    話落,咳嗽一聲。


    一邊侍奉的長隨神色懶散,聽見動?靜,才想?起?什麽,跑出去,不多時,跑回?來,給?他端回?來一碗湯藥。


    “是周三公子的事情。”


    “周三公子?”


    裴行闕翻過一頁書,頓了頓,仰頭把那碗苦藥喝完,遞回?碗:“他怎麽了?”


    “周三公子昨夜死了。”


    手裏書頁放下,裴行闕語氣起?伏一點:“死了?他欠我家縣主的苦役還沒服呢,怎麽就死了?”


    京兆府的人一時不曉得該說些什麽,抿著唇:“是,因縣主前些時日和周三公子起?了些衝突,因而想?問一問,這幾日縣主都做了什麽,可知道些什麽。”


    “縣主病著,也要問嗎?”


    裴行闕手指敲了敲桌子:“她摔傷了,這幾天都沒有出門,你要去打擾她嗎?不太好吧。”


    他語氣實在溫和,講話也客氣,態度卻是不容置疑,迫得來人抬不起?頭來的時候,又慢慢開口?:“我這段時間一直陪在她身?邊,夫妻一體,問我也是一樣的,你有什麽事情,問我好不好?”


    梁和灩最近是真的沒有去哪裏,實在沒什麽好問的,且他們已經得了長公主府裏的授意,因此那人問了幾句,就告退了。


    裴行闕看著那背影,良久,擱下書,咳了兩聲,慢慢走去見梁和灩。


    到梁和灩院子的時候,看見綠芽搬著盆水仙花,走出來,那花梗子上?也糊著紅紙。


    他瞥見了,皺皺眉頭:“怎麽搬了這花?”


    “是要搬出去的,如今花少,屋裏放著的,也就隻?有水仙一類,這盆是小丫鬟放的,但我想?著我家娘子當時就是在那勞什子水仙花宴上?受的傷,好不吉利,所以要搬走。”


    裴行闕點點頭,垂眸,看那花。


    又想?起?那日宴會上?,他桌上?放的那一株。


    金盞銀台,他阿娘最喜歡的樣式,每逢冬日裏,殿中便擺滿這樣的花,香氣濃烈,連她衣擺都熏染上?,卻又小心翼翼囑咐幼弟,要他別?捧那球莖花枝,說有毒。


    彼時宴上?,他低頭,去嗅,卻不是熟悉的氣息。


    濃厚香氣遮掩下,仿佛還有另一絲氣味兒浮動?。


    手指輕抬,沾過花蕊,濃黃的花粉易得,輕易就蹭進酒杯裏,奉到太子麵前。


    他被羞辱許多回?,太曉得梁行謹的脾氣秉性,曉得要怎麽才哄得他喝下那酒——先把姿態放低,作出唯唯諾諾的樣子,等他把自己羞辱過一通,脾氣發完,威風耍過,到時候他不以為?意了,再把酒捧上?,他就少了許多戒備。


    裴行闕眼垂下:“是很不吉利。”


    “拿遠些吧,別?叫你家娘子看到。”


    綠芽很用力地?點頭,捧著花,快步出去了。


    裴行闕則撣了撣衣服,抻平衣擺,確認自己體麵幹淨,才推門,去見梁和灩。


    “侯爺看完書了?我想?要的那裏有嗎?”


    梁和灩原本正在算賬,雖然慣用的手如今有點不靈光,但算起?賬的速度來絲毫不見慢,今晨還厚厚的賬本,隻?剩幾頁了,見是他,抬頭問。


    裴行闕搖頭:“找了一圈,沒有看見。”


    梁和灩歎口?氣:“那裏頭書好多,明?明?各門各類都有,怎麽偏偏沒有正經醫書?我前兩天讓綠芽幫我去看,也沒有,看來想?研究下我這跌傷,真是要自己出錢買了,如今書價甚貴,我想?著那裏麵若是有,也能省些錢。“


    裴行闕笑笑:“我過兩天替縣主去書攤上?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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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和灩點頭,謝他,又問:“聽綠芽說,京兆尹派人來了,是出什麽事情了嗎?”


    “沒什麽大事情。”


    裴行闕咳一聲,揉揉眉心,語氣平和:“周賀死了,京兆尹派人來問一問縣主。反正和縣主沒有關係,我已把人打發走了。”


    “死了?”


    梁和灩挑眉,隻?覺得有些事情千絲萬縷,仿佛扯得上?聯係,卻又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半晌,她看向裴行闕:“侯爺那日說的事情,辦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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