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使臣並沒留在這裏太久,和裴行闕也就見了那一次麵,此外,讓身邊人登門了一次,送賀他新婚的禮。
梁和灩一一看過,無外乎是人參、鹿茸之類的幾樣補品,講是給裴行闕補身體用的。
再有兩三副金玉頭麵,說是給梁和灩的。
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麽真金白銀實打實的東西,看起來置辦得也不夠用心,分量倒是夠,但許多東西,不是隻講分量的。
梁和灩掂一掂那花紋雕得粗糙的頭麵,想,有人千裏送鵝毛,禮輕情意重,有人千裏迢迢,送來這樣一堆東西,全是虛情假意。
不過,若是變賣了,大約也可以換些銀錢。
但這畢竟是送他們兩個的禮,她先問了裴行闕:“侯爺是要留著,還是?”
“這些東西,若放庫房,大約也要黴壞了。我父皇母後賞的,沒有什麽顧忌,縣主若有門路,不妨賣了,換一些銀錢,修繕侯府——畢竟這裏是我們久居之所。”
梁和灩點頭:“到時候我會做了賬本,給侯爺看各項支出的。”
“不用這麽麻煩的。”
裴行闕無可奈何地笑,歎口氣,支起身子,跟她講起最近修繕府裏的進度。
出了正月,梁和灩原本打算的修繕事務就開始動工,她要忙食肆的生意,侯府裏的事情就交給裴行闕,由他監督著泥瓦匠們,不要偷懶耍滑、偷工減料,或是故意磨蹭,拖延工期。
“書房還有兩三天就粉刷好,窗戶門扇也都加固,等氣味兒散去,我就能搬回去住。”
梁和灩點頭說好,又大體算著進賬:“侯爺和我俸祿有限,許多錦上添花的擺設裝飾,都不著急,先把日常居住的地方修繕好,房子是要長久住的,這個不能省,一定要好好弄。等下個月的俸祿下來,再添一張好些的床,和一些被褥鋪蓋,就算是收拾出一個能住人的地方了。”
頓一頓,她問:“侯爺去過府裏的藏書閣嗎?”
因為要修繕侯府,梁和灩日前逛過一遍府上,看了一圈,大約了解了這裏的一草一木,地方不算大也不算小,住他們幾個人足夠,若是到時候收拾好,一切井然有序,那把阿娘接來,也綽綽有餘。
“…去過。”
裴行闕抬了抬眼皮,慢慢答話。
“我前兩日掃了一眼,藏書頗多,但大多都受潮損毀了,不曉得有沒有孤本一類,若一起壞在裏麵,倒是可惜,想挑個日子,整理整理。”
她邊講話邊撥算盤珠子,一心兩用,很利落:“侯爺要不要與我一起看看?我想著,若真是壞的不能用,那就該扔的扔掉,不要留著占地方,隻是擔心有侯爺舊物件,想侯爺和我一起。”
這事情就這麽說定。
梁和灩是想到什麽就要去做的性格,因此並沒有耽誤很久,到第二天就和裴行闕一起推開了藏書閣的門。
這天是個好日頭,外頭擺好了晾書的台子,若有什麽值得留下的,就挑揀出來,拿出去曬一曬,去黴氣。
原主人看書多且雜,各類都有,擺放也亂——遊記旁邊挨著《天工開物》,再往那,梁和灩沒聽過那書名字,抽出來,問一邊裴行闕:“《溫香集》,侯爺聽過這名字嗎?是話本子?”
“未曾,是詩集嗎?這名字,好奇怪……”
裴行闕原本站在好遠的地方,原本搖著頭在回憶,忽然一愣,啊了一聲,快步過來:“那是……”
梁和灩掀開,看了眼,眉頭皺起。
裴行闕的手已經搭在書頁上,沒來得及攔住她掀開,兩個人的手一起停在一頁暈了顏色的避火圖上,上麵的人物畫得拙劣,身形也走樣,說不上香豔,但足夠叫人尷尬。
梁和灩捏著書,抬頭看裴行闕,後者耳根滾燙,手倉促收回去,咳一聲:“我才搬來這裏的時候,想著四處看一看,結果略一翻,就翻到許多本這樣的書,從此,再沒來過。”
“嗯。”
梁和灩似笑非笑,胡亂翻著:“這書還是龍鱗裝①的書籍,當初購入,大約也價值不菲,隻可惜糟壞了,不然,轉手賣出去,也不錯。”
她神色從容,對著那一本子風花雪月事講得毫不臉紅,抬頭看見裴行闕神色,歪歪頭,終於忍不住笑了。
“侯爺知道那喜帕上不止會有血,就是從這上麵來的?”
她繞過去,看裴行闕紅臉的樣子:“侯爺婚前,沒有看過避火圖嗎?”
裴行闕咳得厲害,偏過頭,不看她。
正說著,芳郊來叩門:“娘子,宮裏來人了。”
梁和灩臉上笑意收起,宮裏來人,做什麽?
裴行闕也站直身子,看過去。
“來的誰?”
“是太醫署的,說是…來給侯爺和縣主送藥。”
送藥,送什麽藥?
梁和灩放下手裏書,和裴行闕一起出去,兩個人身上還沾點埃塵,撣過後才進屋,就看見一個太醫裝束的,帶著兩個內侍,坐在屋裏,正皺著眉喝茶。
“太醫好,不知道來我府上,做什麽?”
梁和灩瞥一眼他們神色,懶得多應付,伸手倒了一盞茶,站著喝了,慢吞吞問。
那太醫站起來,跟他們行禮:“太子殿下說,上次叫人看過侯爺的脈象,吩咐人給開了方子,補一補身體。又怕侯爺諱疾忌醫,不肯喝藥,所以派了兩位中貴人來,監督侯爺把藥喝了——是煎好帶過來的。”
略一頓,他指指另一個食盒:“那是縣主的,殿下說,要補就一起補,怕…怕侯爺補過了,縣主跟不上。”
梁和灩看得懂避火圖,又混跡過市井間,自然聽得懂這話裏的意思,她冷下臉色:“我身體尚可,本不需進補,且這藥也不是給我把過脈才開的,若和我體質相衝突,喝了反倒不好,算了罷。”
太醫身後的內侍輕笑一聲:“瞧縣主說得,咱們殿下既然吩咐太醫署給開了藥材,那必然就是斟酌過的,都是些溫補藥材,什麽人都能喝,而且,咱們這不是帶著太醫一起來了嗎?此刻正好把了脈,看看縣主能不能喝這藥。”
另一個內侍也笑著幫腔:“可不是?縣主平日裏,看得也無外乎一些市井郎中,找太醫看病的機會少見,可別錯過了才是。”
“縣主身體康健,不用喝這些東西的,我獨自喝就是了。”
裴行闕輕咳一聲,推了椅子給梁和灩坐下,自己抬手,要接過那藥碗,梁和灩抓住他手,伸手摸了下那藥碗:“殿下原本是好心,但這藥由幾位熬好了送來,一路風塵仆仆的,早已經涼了。侯爺身體一向不好,怎麽好喝涼的,到時候喝了再病一遭,豈不是反而辜負了太子要給侯爺補身體的本心?若再拿去熱一遍,藥效怕是會變,也不合適,還是不喝了。”
她態度很堅決,緊抓著裴行闕的手腕,不放開。
她不是很咄咄逼人的語氣,隻是寡淡一張臉,微微皺眉,眼上抬,冷冷看著那碗端在她手邊的藥。
叫人不敢輕易冒犯。
裴行闕也很配合,側過肩膀,重重咳起來,他膚色冷白,此刻抵著唇,咳起來,臉上很快顯出劇烈咳嗽後的紅暈,整個人微微蹙著眉,半笑著:“縣主講得也是,若太醫方便,寫了方子來,我們自己熬,也不勞煩諸位中貴人了。”
這三個人倒也不敢真的灌藥給他們,互相對視一眼,還是最先開口的那個內侍嘻嘻笑著講話:“縣主這話說得也是,不過呢,殿下也吩咐了,這藥左右也是給女人滋補身子的,縣主若不喝,就叫我們給您母親送去,也是一樣的。”
梁和灩臉色一變,下頜緊繃,瞥過那內侍得意的臉。
“母親如今身體微恙,時不時還服著藥,這藥雖好,隻怕藥性相克,喝了也不合適,還是我喝罷。”
裴行闕按住梁和灩的抓著他手腕的手,輕輕拍了拍,語氣溫和,緩緩抬手,要去接那藥。
他端過,梁和灩也站起來,抬手,接過那藥,要飲盡,隻是才喝了一口,就被裴行闕反握住她手腕。
牢牢地,不許再動。
梁和灩從不曉得,裴行闕看著這樣病弱,會有這麽大的力氣。
他手裏那藥抬手就喝下,一飲而盡,沒半分停滯,在場人都沒來得及阻攔,他喝過,偏頭,若無其事看梁和灩,笑:“我看縣主喝藥的樣子,還以為不苦,原來這麽苦,等人拿來了蜜餞再喝吧。”
喝過了,他把藥碗扔到桌上:“好了,去複命罷,縣主那碗,稍候再喝——我已經喝了,縣主本就是陪著我一起調養,不會不喝,隻是她怕苦,要慢慢喝。”
那內侍還要講話,梁和灩已經冷眼瞪過去:“怎麽,也要看著我這麽喝下去,才肯走,你們這是送藥,還是灌藥?還是中貴人不信這藥苦,自己要嚐一嚐?”
那三個人互相看了看,也沒再講什麽,把那碗放下,離開了。
前者才出門,裴行闕就抓了痰盂來,抓著梁和灩:“縣主把那東西吐一吐,看看能不能吐出來……”
又叫芳郊和綠芽,去請郎中,梁和灩把痰盂推過去,叫他先。裴行闕推搡不過她,轉過身,袖子遮擋,不叫她看見。
他擺手,嗓音發啞:“使臣才走,就下毒害我,足夠把他推風口浪尖。太子不會這樣做的,縣主不必擔憂,我喝了,至多難受一陣,不會出人命的。”
梁和灩不曉得說什麽好,抓住他手腕,摸脈搏,跳得穩健有力,隻是,那手腕在她指尖緩緩滾燙起來。
她覺得自己也有些熱,但沒有熱得那麽厲害,起起伏伏的,仿佛小腹燒起一團若有若無的火。
郎中很快被請來,把了脈,一時也沒看出什麽問題來,那藥也沒留下藥渣,也不好看究竟是什麽,隻留下了兩粒救急的藥丸子,說若有事,夜間尋不到人的時候,先吃下。
至於梁和灩還沒喝完的那碗,則倒了一半,叫他拿回去查看。
一番折騰,天色漸晚,兩個人勞累一天,都累了,吃過晚膳,躺在屋裏歇著了。
隻是躺久了,兩個人都有點不太對勁。
裴行闕輾轉反側,坐臥難安,難得有些不太安靜,梁和灩好一些,卻也瀝瀝一身汗,整個人昏昏沉沉的,隻覺得身邊的裴行闕才是清涼的所在,不受控製地想要靠近他。
她想了想那藥,明白過來裏麵是什麽東西,伸手,按住裴行闕肩膀,叫他麵對自己:“侯爺還好嗎?”
他不太好,眸光很不清明,汗濕的手指慢慢抬起,握住她手腕:“縣主,我覺得我有些…不太好。”
指尖滾燙,嗓音沙啞。
他頭後仰著,靠在床上,低低在喘。
梁和灩扯了扯領口,皺起眉頭,她神智很清明,身體卻不太受控製,低下頭去,試探著,落下一個吻,在他唇邊。
裴行闕輕輕一顫,愣怔著,瞪一雙眼看她,握她手腕的手指收緊,嗓音啞得更厲害,低低的:“縣主……”
“侯爺會嗎?”
“什麽?”
梁和灩深吸一口氣,盯著他:“今日白天,你不是才看過避火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