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家
文灝「醒」來時他已經被應安年帶回國了。
遭受重創,兼之靈識遠距離徹底離體,理論上他必定無法再返回軀體,會在短時間內失去自我意識,變成天地間一縷沒有認知能力的能量,一種「死物」。
他知道自己會面對什麼,但當那一刻到來,他別無選擇。
可是黑暗只吞噬了他一段時間就退走,他以為會失去的思想還在,記憶還在,能力也還在。但是,他回不去自己的身體了,無論他怎麼努力,都會被彈開。
文灝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看樣子,他只能作為無形的靈識存在了,以應安年為圓心。
是的,牽引著他的不是他自己的身體,而是應安年,他只能在應安年方圓二十米內活動,或者說漂浮。
不能擁抱應安年,不能為他做任何事,文灝焦慮又悲傷,但這已經比原以為的結果好多了,他可以一直看著自己的愛人,陪在他身邊,儘管對方並不知道。
文灝有辦法告訴應安年自己還「活」著。
恢復意識后的一通折騰,讓他發現自己進入不了原身體,卻依然可以侵入他人大腦,控制他人的行為,且比從前容易無數倍。雖然擔心損傷別人的大腦,他不會多停留,可真要做起來,在別人的腦中來去,對他來說就像穿衣脫衣一樣容易——哦,對現在的他而言,穿衣脫衣才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然而在弄清楚情況后,經歷一番痛苦的掙扎,文灝還是決定:就讓自己不存在吧。
失去他,應安年會傷心難過,也許會消沉幾個月,甚至幾年,可他的生命還很長,文灝更願意見到他開始新的生活,找到新的能夠與他相互扶持的愛人,而不是念著一個連觸摸他都做不到的虛影。
那時,自己看著也會感受到幸福吧。
文灝低估了應安年愛他的程度。
這確實是個心志堅毅的男人,他很難被打倒,任何時候都不會忘了自己的責任,可也意味著,他認定的人,他絕不會放手。
文灝時時刻刻守在應安年旁邊,看著他想各種辦法找回自己,看著他親力親為照顧那具無知無覺的身體,看著他努力規律生活、認真工作,不對身邊人傾瀉負面情緒,仍然吃不下、睡不著,日漸消瘦。他不放棄絲毫希望,堅持向前,表面還是那個帥氣利落的精英先生,內里卻已千瘡百孔。
文灝感到自己的靈魂也被一根巨大的尖刺穿透,一秒不停地往下滴血。
他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個過程,過程都會過去。
過不去。
發現應安年去取戒指時文灝就開始恐慌,當應安年真的在生日這天向他,向一個永遠無法醒來的植物人求婚,靈魂被瘋狂撕扯的疼痛和鋪天蓋地的後悔一起到來。
文灝知道,應安年說要與他相伴到老,到死,他就一定會做到。
不!不!文灝無聲吶喊。但他馬上又在心裡拚命點頭。
「親愛的文灝先生,你願意答應我的求婚嗎?」
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
可惜無論他說什麼,那個人都聽不見。
他為他戴上戒指,抱著他,親吻他,他都無法回應。
文灝再也忍不了,等不了,他衝出病房,可是深夜的vip病房外面根本無人走動。
他守了好久,終於等到一個夜班護士起身經過,但應安年開門速度慢了點,而他因為太過激動把心裡不斷重複的「我願意」給說出來了,還沒有說完……
幸好是這樣,要不然大半夜的,說不定會把應安年嚇出個好歹,稍微冷靜之後文灝想。不過他的反省也沒有支持他做得更穩妥一點,第二天一早就急不可耐地把嚴醫生「借體」了。
得知文灝成了阿飄,還可以「借體」別人對他說話,還一直在旁邊把自己的點點滴滴看了個透,應安年不僅不害怕,反而高興得像變了個人,想跳起來,想大聲向全世界宣告。
他得到了最好的生日禮物。
他當然沒做那些事,但文灝看到他頭上的暗青色對話框消失了,自己心裡的巨石也消失了。
醫院門診大廳出現了一個奇怪的男人,他不是醫護人員,臉上也沒有病患或家屬的憂慮和難過,他腳步輕盈,笑得很開心,那笑容彷彿是從心底里開出的花,太過盛大,讓他周身都蕩漾著喜悅的波紋。
最奇怪的是他的嘴唇時不時開合,像在說話,耳朵上又沒有戴藍牙耳機。
他身上的西裝看起來很貴,但似乎有些空蕩,他的五官長得很好,可臉頰消瘦、眼底發青,有點像某個青年企業家,再看又不是。
有人猜他是剛拿到一筆大業績的醫藥代表,有人猜他病重的親人有了治癒的希望。
這些問題在一些人頭上一閃而過,人們並沒有給他更多注意,他們忙著挂號、繳費、取葯,關心自己或親朋的身體。沒有人發現他只是空著手循著來去的人流走,聽取擦肩而過的人留下的一語兩言。
那些說話的人往往目不斜視,在嘈雜的門診樓,不是特意去聽的人不會察覺他們是在對同一個人說話,就算旁邊的人覺得不對,問一句得不到答案也就不再關心。
應安年慢慢走著,像是遊戲中的小人兒在撿蘑菇,只要挨近,蘑菇就會被他撿到,只是他撿的不是蘑菇,是語音版彈幕。
人多的地方,文灝用詞比較克制,但愛人的默契不需多言,拼拼湊湊,應安年明白了他的狀態,也聽出了他的關切。
關於文灝的本質這樣複雜的問題,用目前的方式很難說清楚,不是當務之急,兩人都暫時避開了。應安年一點不糾結,至少此刻,受愛人影響把唯物主義思想切換到了另一個頻道的男人已經由衷感謝諸天神佛。
他們的焦點是如何讓文灝回到身體。
文灝可以獲得龐大的信息量,他沒有查到方法,做的嘗試都失敗了,而且他真切地體會過現實世界是怎樣「排斥」他的,其實心裡並不抱多少期待。但應安年說做就做,幹勁十足,文灝沒有潑他冷水。有目標、有希望總是好的,文灝再不想看到應安年之前的樣子了。
其他關心應安年的人不知道這些,和文灝想法不同,差得也不遠。
應女士發現,兒子不再長時間待在文灝病房,食量增加,精神恢復,不是強自支撐,而是真的更加振作,偶爾還會自然地笑起來,就是變得喜歡一個人到外面走。多出去走走好,心情會更開闊,她想。
徐助理髮現,應總在工作時走神的次數變少,效率大大提升,就是每當有人要去他辦公室彙報工作時他都莫名高興。不管因為什麼,非緊急工作,貼心的徐助都讓各個崗位的人自己去總裁辦公室彙報。
不過,她們的擔心並沒有完全放下,因為應安年手上的戒指。她們知道另一個戴在誰的手上,應安年的變化也是從他戴上戒指,也就是他生日那天開始的,以後……她們不敢想。
要是她們看到了應安年電腦和手機里大量關於靈魂離體、魂魄能量、山精鬼怪、精神修鍊的奇談、故事、小說,知道了他還去圖書館查這些東西的古舊資料,心會懸得更高。
而文灝……
應安年盯著小五,把小五嚇得拖著尾巴逃走。
文灝:我不會通過老人小孩動物發語音彈幕啊!
應安年深深地吻他的身體,然後問:「傳說妖精能採補,你以前就喜歡吻我,現在能不能多採補採補,我沒關係的。」
文灝:都說了我不是妖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