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家
零點一過,手機傳來連續的嗡鳴,來自母親的、好友的、趕早的會員俱樂部的,每條信息都在祝他生日快樂、心想事成。身在國外、不了解他近況但還記得他生日的老友在信息最後問他,什麼時候結婚。
應安年沒有急著回復,他把病床搖高一些,讓文灝斜靠在床上,自己單膝跪在床邊,抓住青年的一隻手。
「本來應該在白天,但我等不及。」
月華如水,透過窗戶給沒有開燈的病房覆上朦朧的美感,所有無關的事物都隱沒,只有兩個身影在柔和的光芒中十指相連。
靜謐中,應安年輕柔的聲音如月光輕易漫進人心底。
「我們沒有談過對未來生活的設想。對我來說,不需要設想,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和你一起度過這一生剩下的所有清晨和夜晚,做一些有價值的事,也關心吃穿瑣碎。我們會看著樂樂長大,然後我們也變老。你老了依然魅力不減,而我可能會因為你多年的包容變成一個善妒的老頭,我們偶爾鬥嘴,但從不分開。我想你也是這樣想的。」
沒有別的聲音,但應安年模糊地覺得,他說的話,對方聽得見。
也許是希望太過吧。
「現在也是一樣,除了你暫時不能和我鬥嘴,什麼都不會變。我們還是會相伴到老,到死,就我們兩個人。」
應安年笑起來:「是不是有點吃驚我也可以這麼無賴?是你給我的信心和權利,你說過法案通過就領證,現在不允許後悔啦。」
他拿起戒指盒打開:「那麼,親愛的文灝先生,你願意答應我的求婚嗎?」
兩秒過去。
「我就當你答應了。我知道你不會拒絕我,何況今天還是我生日。」
兩隻戒指被同一個人分別戴在不同的手上,然後因為手指的交叉再次並在一起,發著淡淡的光。
「求婚沒有玫瑰,也沒有燭光晚餐,你都沒有起來埋怨我,趁著過生日還有豁免權,我把其他過錯也交代了。」應安年起身坐到床邊,把呼吸節奏都沒變過的青年摟到懷裡,臉貼著臉摩挲,「我偷看了你的筆記本和手機,你不要生氣。」
為了得到有助於找迴文灝的蛛絲馬跡,應安年把文灝的東西仔細看了一遍。
那個筆記本里記著簡潔的讀書筆記和直播提綱,沒什麼有用的信息,應安年卻在其中一頁停留了很長時間,那裡寫著:「安年的字太好看了!我要好好練字。」
讓應安年心跳加速的東西在手機里——文灝用手機不避著他,他知道密碼。
看過文灝拍的記錄各種生活小趣味的照片和對他的多張偷拍,應安年點開了微博,看到了那個賬號:見習人類。
「最喜歡的人類多了一個。」
「人類群體對學習的堅持值得敬佩。」
「過去一年,做了一個幸福的人類;新的一年,做一個能帶來幸福的人類。」
「原來這就是愛上一個人的感覺。」
「想抱抱他,親親他,要忍住,還不能表白,不能害了他。」
「我來自人類,屬於人類,和愛的人類在一起,無比地幸福。」
「想和他結婚。」
「不能害了他」?原來青年當初的猶疑另有原因。應安年握住文灝的手機冥思苦想,把每個字都掰開來看,可那並沒有什麼幫助。
「見習人類」發的微博太少,沒有透露任何關鍵內容,他的關注列表裡也沒有什麼特殊的對象。一無所獲的應安年不死心地點開寥寥幾條評論。
這個賬號的關注者只有兩位數,幾乎都是殭屍粉,只有一個人給他連續幾條微博都留了評論。看時間,評論都是最近發的,可能對方突然發現這個賬號,產生了探究心。文灝沒看到這些評論,自然沒有回復。
此時,交代完全部過錯,並沒有迎來愛人懲罰的應安年再次點開「見習人類」的微博評論,在最新的那個問題「你和他怎麼樣了」後面打字回復。
「我們訂婚了^_^」
夜深了,應安年側躺在病床上,抱著長發青年陷入許久未有的甜夢。
敲門聲忽然響起,響到第三聲應安年才驚醒。他小心翼翼地把胳膊從青年身下抽\出來,彷彿擔心吵醒他,起身開門的速度有點慢。
外面是夜班護士,門剛開了條縫兒她就急道:「我願……」
沒頭沒尾的半句話說完,她轉身就走,看都沒有看應安年一眼,步態自然,好像她剛才並沒有來過。
應安年:「……」
這可能是個值班值懵了又不善交流的護士,發現自己敲錯門就用失憶*,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
應安年沒在意,輕手輕腳回去繼續睡。
早上第一個見到的人是上班積極的嚴醫生,遇到應安年這樣不願意放棄的家屬,他也總是早早就來看看。
應安年和他打招呼,嚴醫生走到近前,開口第一句竟是:「生日快樂!我就在你身邊!」
那聲音飽含情感,應安年看著這位中年男醫生,眼神都變了。
「嚴醫生知道今天是我生日?」他謹慎地問。
「什麼?今天是你生日?」嚴醫生的語調恢復了正常,「生日快樂,應先生。」
他們說了幾句文灝的情況,沒什麼新內容,嚴醫生也再沒表現出什麼異常。
第二個來的是護工,在應安年面前總顯得恭謹、多一個字都不會說的年輕小伙兒敲門進來后沒有第一時間清理病房,反倒直愣愣地看著應安年道:「我是文灝,我就在你身邊,一直在!」
然而急切的一句話后,應安年再看,小伙兒還是那個專業的模樣,腳尖一轉就要去打掃衛生。應安年在的時候,病人身邊他是不需要去的。為了對得起酬勞,他只能跟已經很乾凈的病房和其他瑣事較勁。
「你剛剛說什麼?」應安年壓下眉毛。
「啊?」護工摸著抹布,想了一下才道,「我說您好。」
「后一句。」
「后一句?」護工困惑不已,被應安年的眼神看得怕怕的,「沒沒有后一句啊。」
對話停止,護工被放過,然而他幹活的時候還覺得應安年的目光在追著他看。自己是哪裡沒做好,惹到這位大老闆了?
應安年也在自問:是我的精神狀態不對,出現幻覺了嗎?
周圍的一切都很正常,應安年反覆回想,本來很確切的記憶越想越模糊,好像他聽到的那句話真的是幻覺。
可突生的喜悅已經在心房跳動,越跳越用力,越跳越大聲。就算那是幻覺,他也想再幻覺一次。
想到什麼,應安年湊到文灝耳邊,小聲說:「如果是你,下次你就說……我不會再離開你。」
等待度秒如年,自覺降低存在感的護工沒有再開口,房間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寂靜,直到換營養液的白班護士進來。
「我不會再離開你。」護士看著應安年的眼睛說。她語速不慢,但也不快,應安年每一個字都聽得很清楚。
話音落下,護士同樣像不自知地失憶了幾秒,利落地掛好營養液,檢查一遍儀器就走了。躺在這裡的文老師太讓人心痛了,她們都不敢多看,表現不專業也可能丟工作。
應安年沒有攔下她求證,喜悅化作沸騰的熱泉,將他整個人都淹沒。
「真的是你!」男人的眼睛亮過窗外的夏陽,「附身一個人只能說一句話是嗎?有時間間隔嗎?有沒有年齡限制?距離呢?我去人多的地方你能不能跟上?」
護工小伙兒從洗手間出來就見僱主大老闆對著空氣低聲念著什麼,面色激動。這有點奇怪啊,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我去外面,您有事……」就叫我。
應安年根本沒有注意到他,腳下飛快地出了病房。
小伙兒走不了了,看了看病床上那個比畫還好看的人,他搖搖頭感慨:「病人這個樣子,家屬又傷心過度腦子出問題了,可怎麼辦喲?」
應安年的目標是醫院門診樓的挂號大廳,那裡人最多,也最不引人注意,但他去的路上「文灝」就接連對他說話了。
樓道里獨自走過的家屬:「不要急,慢慢走。」
轉角處的清潔工:「你去哪裡我就能跟到哪裡。」
埋頭走路的護士:「根據每個人大腦情況的不同,我可以停留的時間不等。」
空空電梯里打哈欠的醫生:「這個可以久一點,但最多十來秒,久了我怕傷害他們的大腦。附身這個詞有點可怕,用『借體』好了,好像還是不好聽。」
應安年開始會下意識地回頭看之前說話的人,多聽幾次就自然了。他只要放慢步速,散步一樣地向前,路遇的單獨行動的人就會在擦肩而過時被文灝短暫「借體」,對他說話,而他要說什麼,對著空氣說就好了。
走出住院樓,應安年已經掌握了與文灝交流的新模式,大腦也恢復了一些冷靜,急問:「這樣對你有損傷嗎?難受嗎?」
門邊魁梧的保安溫柔地回答他:「放心,我一點都不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