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家
敞亮的房間里,陽光從大大的窗戶照進來,床的兩頭一邊隨意摞著幾本書,另一邊,明麗的白玫瑰和乒乓菊在細頸瓶里相依相偎。花瓶旁放著主人的手機,電量滿格。沙發邊的茶几上,一株金桔掛滿橙黃色的小果子,這樣的季節也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
一切都是日常平和的樣子,卻還是擋不住清寂與冰冷,讓人多看兩眼就發現這裡是病房。
小男孩站在床邊往床上看,躺在那裡的人像是睡熟了,精緻無暇的面容一片安寧,墨色長發被人細心地整理在枕頭一邊,一絲不亂。
他看了很久,然後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摸摸那人的手背。
手下的皮膚是溫熱的,眼淚還是在男孩眼底彙集。他輕輕抽抽鼻子,要把眼淚憋回去,細微的聲音響起,他連鼻子也不敢抽了。
「文叔叔會好起來嗎?」走出病房,樂樂帶著鼻音仰頭問牽著他手的高大男人。
「會的。」應安年蹲下來看著樂樂的眼睛,語氣篤定,「我不是告訴過你嗎?你文叔叔只是身體太疲憊,需要多些時間好好休息,等他醒來就好了。」
「嗯。」樂樂攤開的小手貼著太陽穴往下拉,擦掉不小心流出來的眼淚,「對不起,我不該跟你鬧脾氣,硬要來看文叔叔。」
應安年把小孩兒攬到懷裡,撫摸他的發頂,輕聲道:「沒關係,你很乖。」
「我保證不吵,下次還可以來么?」
樂樂看不到小叔的表情,等了一會兒,才感到他點了點頭。
「可以。」欺騙樂樂那人要安靜修養、不能被打擾的應安年回答。
在醫院門口分開,應母看著應安年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帶著樂樂走了。說要去公司的男人卻獨自把車開向了另一個方向。
廣場上人來人往,冰淇淋窗口前依然排著隊,穿著親子裝的一家三口提著新買的玩具向公交站台走去。
幾個女孩捧著奶茶在樹下躲陰,嘰嘰喳喳的交談聲飄進停在路邊的車裡。
「我到現在想起來還覺得玄幻,太——可怕了!差一點我就看不到明年的太陽了。」
「所以你才向你男神表白了?快快,交代結果。」
「被拒絕了哈哈哈!但我只傷心了一下下就恢復了,世界那麼美好,小鮮肉那麼多,一個不行還有下一個。」
「證明你沒那麼喜歡他,沒什麼可傷心的。你說得對,世界如此美好,在掛掉前一定要好好享受!」
「也是奇迹了,看新聞和親歷者的文章,這麼恐怖的事,除了鷹國人,無一死亡,福大命大,我們也福大命大。」
「受傷的不少,文老師也受傷了,好心疼。你們看來錢的公告了嗎?文老師近期不能直播了。」
「看了,現在還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看到文老師,可惡的鷹國人!」
「跟普通鷹國人沒關係,不過多半還有新聞沒說的內情。」
「那些我們一般人就沒法知道了。有消息說文老師傷得怎麼樣嗎?」
「沒聽說,估計跟其他人一樣,也被爆炸衝擊*及了。我們文老師這麼完美,肯定只是小傷,肯定!」
……
公交車開過來,車身已經換了廣告,不是貓貓車了。應安年把車開走,去了c大門口,去了那家小橋流水的餐廳旁邊。
厄運低空飛過,沒有降臨這片土地。國際局勢悄然變化,電視節目討論著核安全問題,到處的人們都在正常生活,停下來時才會說幾句新聞。
他也在正常生活,只是去哪裡,都找不到那個人。
無法用「下一個」替代的人。
這晚應安年很晚才回到家。郵箱里又收到兩封外文郵件,和之前的一樣,表示他們醫院對這樣的病例也束手無策。
他回復郵件道謝,躺上床,幾分鐘后,還是睜開眼,摁亮手機。
「……對,就是我過去提過的那個朋友。他是個非常出色的人,不僅是優秀的企業家,有很強的社會責任感,在工作上……生活中善良、謙和、細心、有趣,性格特別好……」
是文灝澄清他們只是好朋友那一期直播。以為他想和自己撇清關係,過去有很長一段時間,應安年都有意避開這個視頻。
畫面里的長發青年明明在解釋他們的正常友誼,嘴裡卻對「朋友」誇個不停,一雙眼睛亮得就像童話里的西方龍遇到了一大堆金幣,要馬上搬回自己的山洞收藏。
應安年看著看著就笑了,笑著笑著眼前就模糊了。
睡了不知道算不算睡眠的一覺,應安年照例穿好西裝,把自己打理得一絲不苟,一大早趕到醫院。
走廊里,文灝的主治醫生迎面走來:「我在a市醫院的朋友給了我他導師的郵箱,這位教授近年來一直在研究植物人的問題,你可以聯繫他試試看。」
「謝謝你,嚴醫生。」
嚴醫生往前走了兩步,又轉身,有些遲疑地說:「應先生,植物人有蘇醒的先例,但……真的不多。希望要有,可也不要把自己逼太狠,我們要做兩方面的心理準備。」
應安年沒有點頭,也沒有否定,再次道謝后,繼續走向文灝的病房。
按上門把手時,他想,有這麼明顯嗎。整整衣襟,他推開了門。
「今天感覺怎麼樣?」應安年問床上的人。
沒有人回答他,他臉上也不見失落,一邊溫柔地給青年擦臉擦手,輕輕梳頭髮,一邊嘴上不停,說完天氣說樂樂的中班課程和小五的新狗糧,再一條一條講他今天要開些什麼會,見幾個人,爭取幾點下班過來。
他告訴樂樂文灝需要安靜,自己在這裡時卻不斷說話——據說多說話有助於喚醒病人的意識。
應安年沒有對樂樂說實話,他不確定有陰影的小孩兒能不能接受得了,同時一廂情願地想維持一種沒什麼大事發生的狀態,一如除了部分已知的人,他沒有告訴外界文灝到底怎麼了。他希望一切都處於相對常態,當有一天文灝醒來,什麼都沒有大變,他立刻就能回歸正軌。
做完那些,應安年就得去公司了,護工已經等在門外。他說了「晚點見」,腳卻還釘在原地,目光也沒有從青年的臉上挪開。
「這幾天我在想一個問題,」應安年坐下來,握住青年的手,「是不是只要我早點發現不對,或者問你要答案,在你來到我身邊的時候,在察覺你不在意自己身體的時候,從不提起過去的時候,我就能阻止你離開我?」
他深吸了口氣:「你說你不是人類,我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你是什麼,來自哪裡,做過什麼,我都不在乎。所以你不要因為在我面前暴露了,就躲著我,好不好?」
男人搖搖床上人的手,這難得的撒嬌卻沒有換來應有的回應。
祈求不管用,應安年換了個方向:「我查了很多,關於非人類的人和事,不像明顯撒謊的只有一兩個,但我又怕真找來了人會對你有害,你能不能給我個提示?」
依然沒有回應。他稍稍鬆手,掌中修長的手指就自然垂落,他再次把手握緊。
「那個地方安全嗎,你去的地方?有沒有你喜歡吃的東西?」應安年聲音變低,「我去過鷹國科技博覽園,那裡只剩一片廢墟,是你救了大家對不對?」
寂靜。當他的聲音落下,房間里只有寂靜。
再難忍受般,應安年終是問:「為什麼你來到我身邊,又要離開?」
但他又馬上傾身撫摸青年鬢邊:「我不是要責怪你,我只是找不到你。」
他低下頭,吻在青年唇上,然後輕聲問出了他頭上的思維圖紋一直顯示的問題:「寶貝,你什麼時候回來?」
暴雨聲傳來,夏天的雨說落就落,密集的雨簾給窗戶添上了背景,襯得那個對話框更加明顯。
暗青色,壓抑的希望。
一些人的人生轉道,一些事還在被長期形成的力量推動著向前發展。
同性婚姻合法化法案順利通過最後一關,蓋章生效。
大街上飄起彩虹旗,無論是同性戀人群還是支持他們的親友都歡欣鼓舞,有人忍不住當街就跪下來向戀人求婚,有人已經定下來要在可以領結婚證的當天,天不亮就去領證處,爭取第一對拿到。
應安年走進某珠寶品牌的vip接待室,裡面的人一看到他就道恭喜,擺出他早就定製的對戒。
設計簡潔、一看就是一對的兩隻戒指立在絨布盒內,讓比第一次來時消瘦了很多的男人露出幸福的笑容。
「您早就知道法案會通過嗎?」
應安年微笑著收起戒指:「不管通不通過,我都會向他求婚。」
「那倒是,兩位天生一對,一定會白頭偕老,美滿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