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家
周六天氣不錯,起了一陣晨霧,天空攤起了雞蛋餅。
「雞蛋餅」是應母的說法,樂樂沒有吃過攤得那麼圓的雞蛋餅,覺得那更像桔子。
祖孫倆問文灝的意見,長發青年想了想,回答:「也像蛋黃。」
然後三人一起轉嚮應安年,有點走神的男人愣了下,道:「你們說得都對。」
「誰讓你當裁判啦?是讓你說太陽像什麼。怎麼大早上就精神不集中?」應女士批評起自己兒子來一點都不委婉。
「黃燈。」應安年無奈地參與進這個幼稚的遊戲,感覺自己已經有了低齡化的趨勢。
「沒意思。」應母嫌棄。樂樂的表情也一副「小叔你說的不是食物」的差評模樣,只有文灝彎著清澈的笑眼看他。
家裡四個人作息習慣都很好,雖是周六,也早早起來,吃過早餐,大人們一起陪樂樂玩兒了一會兒。天上亮著「黃燈」,四人的出行計劃還是沒變,時間差不多了,就收拾收拾往外走。
應母要帶著樂樂去見老友。她一生都不按牌禮出牌,有沒有孫子什麼的,並不執著,可現在有了樂樂這麼個甩別人家熊孩子幾萬里的好寶貝,也忍不住要帶出去顯擺顯擺。
文灝是要去c大,他已經規劃好了路線,先搭一截應安年的車,然後走一段路去坐地鐵,今天羅梁會跟著那祖孫倆,他自己單獨行動。至於應安年,由於他前兩天說這段時間會非常忙,大家默認他是要去公司加班的。
上了車,應安年讓司機直接去c大,文灝阻攔:「你時間緊,不用送我,我還沒坐過地鐵,想去體驗一下。」
「不是特意送你,正好我也要去c大找一位教授商談事情,自己過去,免得讓老先生跑來跑去了。」應安年解釋。大學不是個複雜的環境,文灝要見的也不是什麼奇奇怪怪的人,他原本只打算接送他,早上念頭轉了轉,還是很想跟過去。
那就跟過去好了。
啟星這樣的企業,和大學有合作很正常,文灝沒往其他地方想,高興道:「那真巧。」地鐵就回來再坐吧。
兩個人也沒怎麼聊,應安年低頭看手機,文灝當他有事忙,偏過頭安靜地看窗外的風景。
行至中途,應安年突然吩咐司機:「在千橡路口停。」他查了地圖,在那裡上地鐵不需要再換乘,剩下的路途不算遠也不很近,可以滿足文灝「體驗一下」的需求。而且網上的人說,那段地鐵不擠。
到了千橡路口,文灝以為應安年是臨時要取什麼東西,結果男人不僅自己提著筆記本電腦下車,還把他也叫下去,然後帶著他走到了地鐵口,還要繼續下行。
「我們去坐地鐵?」他吃驚地問。
「嗯。」應安年把他拉到身邊,讓過了一個趕路的人,然後才道:「我也想體驗一下。」他在上大學的城市坐過地鐵,在本市還沒坐過,這理由也算說得過去。
事實證明,經常坐地鐵的人和不靠公共交通工具出行的人認知是有很大差異的。應安年看著滿車廂的人,很想問網上那個人:這叫不擠?
可惜對方不能回答他:沒到手肘撞臉、大腿貼臀、呼吸可相聞的程度,叫什麼擠?
文灝倒是興緻勃勃,車門一開就跟著排隊的人從側邊邁進車廂。應安年只得趕快跟著,拉著他的手臂在車廂里掃視了一圈,緊走兩步把他護在座位隔攔和地鐵門中間。
沒人能碰撞到文灝,應安年心裡舒服了很多,但他低頭一看,心又緊了起來。那麼近的距離,青年就像被他擁在懷裡一樣,只要稍稍靠近,就能真的抱住他。
他們不是沒有挨得更近過,但這個姿勢的衝擊力比以往都要大。應安年下意識地收緊握在扶手上的手,身體也變得僵硬。
可文灝並不能體會他的情緒,長發青年透過身前男人的肩膀看出去,禁不住咧嘴笑起來。
『誰放的屁?』
『哪個人把韭菜餅帶地鐵里來了?』
『這個大娘下站會下車嗎?』
『這個學生妹看的電視劇叫什麼名字?』
……
也有腦內問他和應安年是不是一對的,但很少,文灝不知道,沒這個意識的不會多想,有這個意識的基本已經認定他們是一對了。
看那姿勢,看那距離,哎嘛,真養眼!就是地鐵里人太多,拍個照都不方便。
擠個地鐵都那麼開心?真是在哪裡都能找到樂趣。應安年心裡這麼說,身體微微向後挪,他怕自己忍不住貼上去。
向後的背碰到了什麼東西,應安年轉身去看,正迎上一個背著雙肩包的年輕女人標準的白眼。待雙肩包女士的瞳仁歸位,她頭上的對話框馬上刷出新問題。
『帥哥看到我的白眼了嗎?』
『他會不會對我印象不好?』
文灝悶笑到彎腰,正好地鐵進站,他一個沒站穩,雙手扯上了應安年的衣襟。
應安年感受到身前的重量,下了大力氣才沒有把他揉進胸膛。
一直到出了地鐵,他才覺得呼吸順暢了。「回去就不坐地鐵了吧?」男人道。轎車內那麼小的封閉空間,也沒有地鐵里磨人。
「好。」文灝答應。應安年多半是不習慣地鐵環境的,他們也不一定能一起回去。
上門拜訪不能空手,樂於踐行人情禮儀的文灝找到一家水果店,挑了一些蘋果。應安年看他買,自己也買了些,還主動把錢付了。
水果店旁邊是一家花店,臨近春節,花店門口擺著一排金桔,看起來很是喜慶。文灝想到樂樂說的桔子,決定回去的時候給他帶一盆,現在先買一盆送賀教授。應安年再次跟著買了。
應安年還好,他氣質冷硬,一手提著電腦,一手拎著蘋果和金桔也自帶冰封隔離效果。文灝卻是把蘋果和金桔都摟在腹部,臉上帶著笑,像是天宮的仙童給塵世中人送年禮來了,一路上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就沒斷過。應安年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快速走入c大。
c大是一所老牌名校,人文氣息濃厚,文灝一走進去就很喜歡。到了學期末,周六也安排有考試、會議,校園裡學生老師都不少,文灝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捕捉到滿目翠色。
那些深深淺淺的綠來自師生們對學識的思考。普通學生的顏色淺淡,維持時間也不久,會被『三食堂的牛肉包還有嗎?』、『王老師會打多少平時分?』之類的問題取代。從研究生往上,對話框的顏色就比較深,他們都有自己的課題,會長時間地思考同一個問題,想得也相對深入。
而那些有待攻克的研究任務及本身喜歡鑽研的老師,頭上已經鮮翠欲滴了。
頭頂綠色在人類世界有不好的含義,在文灝看來卻是最好的狀態,是問題中最特別的一種——不需要他人急迫地、刻意地去幫忙解決,這是人類在自主探索、求知。
綠色的問題就像一棵樹,它同樣會耗費發問者的心神,如果問題足夠大、足夠難,也會讓人承受巨大的壓力,可它跟其他類型的問題最大的不同,是它帶來的回饋也是豐厚的。
一個人有一個生活或情感上的問題,解決了會感到輕鬆、愉快,但在知識的殿堂里解謎,每用智慧和堅韌滋養問題樹一點,落葉和墜果就會讓智慧和堅韌的泥土厚實一分。當終點出現在眼前,問題樹會化作最好的養分,讓人在精神世界里長得更加高大。
人們用頭腦處理事情的能力,除了先天所帶,不就來自後天的習得,以及碰到或提出問題,再探究和解決問題的過程嗎?這才是真正有效的給智商充值的方法。
而且那一棵棵綠色大樹所換來的,不止個人的成就感和能力的提升,以及聲望、地位等延伸利益,可以說,那是在為全人類的智商充值。
當然,能達到這種層次的發問者兼問題解決者不多,而大學是他們最為集中的地方之一。
出現在文灝視線範圍內、看起來像老師的人中,除了少部分想的是生活中的重大問題或『怎麼陞官?』、『怎麼多撈經費?』,大多數都頂著一棵或大或小的「綠樹」。置身這樣的環境里,文灝彷彿到了充滿負氧離子山林間,舒暢得腳步都變輕盈。
大學里也不只有人。花壇邊,一隻肥肥的黑身白爪貓鑽出來,閑閑地抬爪子洗了洗臉。它的斜後方,一條黃色的田園犬甩著尾巴跑過來,繞到肥貓旁邊,伸頭要往它身上蹭。肥貓一爪子拍它頭上,姿態很不屑。可文灝看得清楚,那貓並沒有伸指甲。
還沒到約定的時間,文灝讓應安年自去忙,他要再看看這一對小夥伴。應安年哪會走,只說自己也還有時間,站在旁邊陪他,心裡考慮要不要在家裡養只寵物。
一個學生模樣的人夾著兩本書經過,文灝沒在意,兩隻動物卻都朝他看去。田園犬那有些模糊凌亂的問題思維圖紋消失得太快,文灝勉強認出是『棒棒呢?』
肥貓的要清晰一點,大概是『兩腳獸怎麼不咬他?』
為什麼要咬他?文灝再向那個男生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