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家

  第二天,應安年慣例送他們去幼兒園,這是砍人事件后他重新撿起來的習慣,文灝對此是樂見其成的。


  到了門口,才發現今天多了個人。之前那個司機兼保鏢被解僱了,新來的羅梁是應安年特意請部隊的朋友推薦的,退伍兵,沉默寡言、做事利索、孔武有力,關鍵是負責任,就是面相有點兇惡。


  做介紹的時候,羅梁面對應安年和文灝都很正常,視線也沒有在文灝臉上多停留一秒,可對著樂樂的時候,這個漢子硬擠出個笑來,有點小心翼翼的樣子。


  三個大人都看著樂樂的反應,結果小孩兒一丁點兒瑟縮都沒有,乖巧地問了好,還小小地笑了一下。


  「好,好。」羅梁憨憨地回答,放在身側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飛快地轉身拉開車門,不動了。


  一前一後消失的大人版『他會害怕我嗎?』和小孩版『他害怕我嗎?』逗樂了文灝,他不好出聲,憋得身體細細地抖。


  感受到旁邊傳來的抖動,應安年看了文灝一眼,也笑了。就這麼點時間,長發青年還是挨到了他身邊來。他們站得極盡,手臂貼著手臂,雖然接觸的只是衣服,還是大大超過了一般朋友的安全距離。


  但一向注重個人空間的應安年並沒有感到不適,也沒有躲開。文灝身上乾淨清爽,什麼味道都沒有,不帶絲毫入侵感,何況他的一些小反應在應安年看來真的很有趣。


  文灝研究過人類禮儀,知道有些人不喜歡非親密關係的肢體接觸,應安年看起來就是這種人。但他經過兩次小小的嘗試,高興地發現對方一點都不排斥,就放心地靠上去了。可惜他們的身高差有點大,不然他就可以哥倆好地摟著應安年的肩。現在這樣雖然也很舒服,但接觸面積小了,感受多少有些打折扣。


  應安年收回視線,好似準備上車一樣往旁邊走,走了兩步又停下來。他動作神態皆自然,文灝毫無所覺,身體像鐵塊遇到磁鐵一樣,自動自發地靠過去。男人眼裡露出興味,滿意地玩了一輪這個他發現不久的遊戲,沉穩貼心地牽過樂樂的手,好像他剛才停那一下是為了等侄子走近。


  讓自己的司機在後面跟著,應安年跟他們上了同一輛車。樂樂左邊是文叔,右邊是小叔,把兩個小手分別搭在兩邊的大腿上,放鬆地甩了甩腳丫。


  路上,應安年從外套口袋裡摸出一個錢包,取出一張小面額紙幣拿給樂樂,又順手把錢包遞給文灝。樂樂的零花錢是每天領的,雖然他沒什麼需要用錢的地方,應安年還是每天做這個環節。


  文灝把錢包接過來,那隻骨節分明的大手就在他面前攤開。「手機給我。」他聽到大手的主人說。


  文灝把手機遞過去,剛說出「密碼是」,就見應安年毫不停頓地按下六個一,熟練地解了鎖。他沒管男人要用他手機做什麼,探回身來,低下頭把玩手裡的錢包。


  錢包外形簡潔、做工細緻,顏色卻是楓葉紅,偏暗帶橙,仍舊張揚,與應安年通常的冷色系服裝不像是同一個人的選擇。不過應安年長相硬朗、氣場強大,著裝雖比較古板,但放在他身上就是一種精英時尚,用這樣的錢包也不會顯得很違和。


  他這麼想著,手機就被遞了回來。「給你開通了微信錢包,綁定了家用的銀·行·卡,密碼是xxxxxx,記得住嗎?記不住我換成六個一。」應安年道。


  他的表情和語氣都是真誠的關心,文灝卻聽出了玩笑的意味。這是第一次應安年沒有一本正經地對他說話,他回想起來,似乎他自己也有好久沒有在應安年面前正襟危坐了。


  好像有什麼變了。


  當然,這也是第一次有人懷疑他的大腦運行能力。文灝捏著手機,沒有回答。


  「xxxxxx。」樂樂重複了一遍密碼,然後轉頭看著他。好吧,現在是第二次了。


  「記住了。」再不回答就真的是記憶力有問題了。估計前座的羅梁都記住了,但他目視前方,彷彿什麼都沒有聽到。


  應安年將車內人的反應盡收眼底,笑了一下,補充道:「上面的錢你可以隨便花,不用另外告訴我。」


  文灝微小的鬱悶被高興取代,樂滋滋地點開微信錢包又退出。他昨天一激動就把錢全都上交了,然後才想起來還是應該留點小錢日常開銷。現在好了,必要的時候有錢救急,還有機會體驗想了好久的在線購物!之前同事們在群里發紅包,他因為沒法發回去,都不好意思搶。


  這位先生實在太體貼了!


  更體貼的還在後面。


  車停在金貝門口,要分開了,文灝把錢包還給應安年。「你錢包忘了。」


  應安年沒接。「那是給你的,你的零花錢。」應安年一邊說一邊往青年手上看去,玉白纖長的手捏著楓葉紅的錢包,果然壓得住。


  那錢包是給他做衣服的店和各種套裝一起送來的,他看了一眼就沒管了,昨晚想到要給文灝零花錢,這個錢包就從腦海里跳了出來,硬是被他找到了。看來沒選錯。


  文灝打開錢包一看,一疊嶄新的百元紙幣,少說也有三千塊。他也沒有債多了愁虱子的自覺,大大方方地收下了應安年的好意,回給男人一個燦爛的笑容。以後也要好好上班,多掙獎金,努力上交家用才行。


  連文叔叔都要從小叔那裡領零花錢,目睹這一切的樂樂對小叔的家庭地位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


  倒是文灝的認識有了偏差,他以為身上有了這些錢就可以了,但現實很快就告訴他,光認真工作增加工資卡額度是不夠的。


  中午,楊園長給文灝打電話,客氣地問他晚上能否加班。文灝給應安年打了招呼,下班后看著他把樂樂接走了,就去跟活動課老師等同事討論雙節的安排。馬上進入十二月,聖誕節、元旦節活動也該準備起來了,文灝腦子裡東西多,就被負責的老師拉進了討論組。


  活動方案制定得很順利,結束了往外走的時候,一個年輕老師發愁道:「怎麼給孩子們過節定了,送男朋友的禮物還沒找落呢。什麼節日都是那老幾樣,送得都拿不出手了。」


  其他人笑她:「你這是感情好,談得長了,禮物都送得沒新意了。」


  也有人建議:「我們這裡不是有個男老師嗎?問文灝啊。」不等正主提問,已經有人轉向文灝:「你們男同胞都想收到什麼樣的禮物?」


  文灝愣了一下,將腦中搜到的比較合適的答案說了幾個,然後就趕緊思考自己的問題。他怎麼沒想到,人類世界是要過節的,過節是要互贈禮物的?這種熱鬧他很願意參與,可禮物從哪裡來?


  用應安年給的錢買禮物送他肯定是不行的,就算做手工也需要原料,可他現在手裡沒有純粹是自己掙來的錢。用什麼方法掙點錢呢?他邊走邊想。


  時間還不算晚,天已經黑盡,城市的燈光把下墜的墨色阻攔在高空,讓它只能漏下來淺淺的一層。一個背著旅行包的姑娘單邊戴著耳機,麥克風的部分纏在下巴上,舉著手機邊走邊說。


  她正在渲染對即將去的那家特色小店的期待,直播間評論區里突然連刷幾條「倒回去!」。她停下腳步,剛要問「什麼倒回去」,屏幕里就出現了答案。


  她的身後慢悠悠走來一名青年,慢到彷彿每一步都要以毫米為單位丈量腳下的地磚。起初距離相對較遠,只能看到他隨性卻優美的身形,在這座頗有歷史的旅遊城市裡,朦朧美人配著明暗交疊的夜色,加上長款大衣、緩緩步態,仿若電影經典一幕。


  當想象中的電影鏡頭拉近,男主角的臉穿過深深淺淺的灰逐漸露出輪廓,但又不夠清晰,觀眾想用力看清楚,但又做不到,心神都黏在了他身上,非下大力氣移不開。


  [手機抬高點!]

  [鏡頭偏一點偏一點]

  [快快走近拍]

  [女神上啊!要清晰正臉]

  [女神別錯過!]

  ……


  評論區飛快翻滾,姑娘一句話都沒看完整,但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她已經意動,猶豫了半秒鐘,果斷轉身迎上去。


  然而當她離那個人只剩三步遠的時候,手中的手機不自覺就放下了。那是怎樣一種美呢?純粹的,濃烈的,古典的,現代的,輕薄的,厚重的,都可以用上,又都不準確。用到爛大街的「小鮮肉」、「帥哥」放到他身上彷彿都是種褻瀆,伶牙俐齒的主播一時找不到詞來定位他。


  那個人已經看到了她,臉上似乎有詢問的神色。想讓他站到鏡頭裡來,給觀看直播的「寶寶」們打個招呼的打算在頭腦里羞愧自殺,各種套路非套路的搭訕用語紛紛隱形,最後是最原始的那種拯救了她。


  「請問,王媽老店怎麼走?」


  [哈哈哈,女神慫了]

  [你不是剛告訴我們怎麼走了嗎]

  [給我看正臉!]

  [+10087]

  ……


  這些話在文灝開口那一瞬間都銷聲匿跡。


  「繼續往前,左拐四十米就到了。」


  如珠,如玉,如泉。圓潤,溫朗,清透。關注這個主播的人大部分都是聲控,在這樣的聲音面前抵抗力立刻土崩瓦解。


  [我居然對著一塊衣服布料想舔屏]

  [啊,找到了治療多年慢性·病的神葯的感覺]

  [我的大腦被入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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