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矮個子男人站在小操場出入口,瘋狂地舉刀揮砍,隨著一刀一刀下去,他心裡的怨恨不僅沒有減少,反倒越來越多。


  他出來打工被人騙錢,工作也丟了,生病了沒錢治,只能回老家。回去就發現自己老婆跟別人攪在一起,原來不生孩子不是因為懷不上,是不想給他生,而這事情村裡人早就知道了!沒人告訴他,全在背地裡笑話他!老家待不住,又回城裡,可城裡人看他的眼神都是高高在上的,開小車的有錢人還讓他走遠點!

  多年不得志的火藥桶一下就炸了。全社會都對不起他,所有人都看不起他,他就要讓人睜大眼睛看看他是誰!憑什麼他吃苦受罪沒人幫,有錢人家的小崽子生下來就被好吃好喝供著?他就要拿這些小崽子開刀!


  又一刀劈下去,鮮血飛濺,那些名牌衣服都被血染紅,那些細皮嫩肉都成了破抹布。他殺紅了眼,覺得渾身都是力氣,取人性命像砍瓜切菜般容易,讓他又是爽快又是不滿足,一秒鐘都停不下來。


  漸漸地,有錢人的壞種變成了對不起他的人,變成了看到他就露出奇怪笑容的鄰居,看病還要錢的醫生,說他力氣不夠做活兒又不細緻的工頭,讓他走遠點的小車車主……這些人全跪在他腳邊瑟瑟發抖,但一個都逃不掉,只能萬分恐懼地被他一個接一個砍成碎片。


  擠在一處的大人小孩奇怪地看著兇徒兀自劈砍著空氣,嘴裡的呼喊停了下來,被越來越沉重的喘息取代,臉上的憤怒也變成了扭曲的笑容,整個畫面滑稽又詭異,一些家長捂著孩子眼睛的手不自覺就鬆了力道。


  文灝背對著孩子們站在最靠近兇徒的地方,旁邊全身戒備的警察雖然見證了他從劫持者手裡勇救小孩的英姿,但看他細胳膊細腿、白皙俊秀的模樣仍下意識地把他划入了需小心保護的公民範圍,伸手推他想讓他靠後站,結果居然沒推動。


  長發青年沖他短暫地笑笑,片警同志就放下了手。那個笑容里有安撫的意味,還有一種禮貌的「不要擠」的暗示,好像他們此刻不是面對著一個隨時會傷人的持刀兇徒,而是在街邊看雜耍。莫名地,片警同志心裡安穩了很多,比他聽到上司申請支援的時候還安穩。


  文灝把自己分成了兩半,一半還是有形的人類,一半化作無形的靈識,勾住那個男人溢出的思維繼續向外拉扯,還打了個結。在他打的那個結里,男人殺到了他想殺的人,看到了他想看的場面,正在痛痛快快地實施報復。


  文灝並不能給人造夢,把別人想不到的東西強行注入他的大腦,但讓一個人本就有的想法放大、延伸、拐彎卻沒問題。他也不需要與人對視,只要人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一秒,他就能抓住對方的思維,尤其是這種心神已經不穩的。


  只是,這並不符合人類世界的規則,他要這麼做,就必然受到這個世界的排斥。不僅已經血肉化的右手食指尖再次回歸半透明,他整個人的影子都變得稀薄了不少,好像風一吹就會從這個世界飛走。


  文灝一邊心疼,一邊強打起精神,還有這麼多孩子在呢,剛才的事情他們可都看到了。這滿眼驚懼的小問號喲,看得他這個做老師的特別不落忍。


  「好啦好啦,小朋友們不要怕了,演習已經結束啦!」文老師清朗的嗓音再次響起,瞬間蓋過了另一邊揮刀和喘息的聲音,把大家拉回人間,只是他話中的內容讓人一下子摸不著頭腦。


  相比懵掉的老師和家長,社區派出所所長反應更快。中年所長可不管他說的是什麼,青筋一跳就要去堵文灝嘴巴。這年輕人也太亂來了!他們這些警察都只敢先等救援、等機會,生怕一不小心再添傷亡,這人居然還敢大聲嚷嚷。剛才把小孩搶回來是他運氣好,還真把自己當英雄了?再招來瘋子的注意怎麼辦?!


  但就像知道他要做什麼一樣,出聲的青年一個眼神看過來,中年所長的動作就頓住了。等他從那張臉和那個眼神帶來的片刻恍惚中回過神來,青年的第二句話已經響起:「有哪個小朋友知道演習是什麼意思?答對了獎勵小紅花。」


  平靜的聲音和輕鬆的內容像涼涼的風,進入人的耳朵,拂過人的面龐,讓綳直的神經鬆開了一點點,發抖的心臟也鎮定了一些。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從兇徒的身上轉移過來,雖然疑惑不解,但卻不約而同地沒有急著打斷他。


  「我,我知道。」一個像是大班學生的小男孩弱弱地出聲,還習慣性地舉起了右手。看到文老師鼓勵的表情,他聲音大了點,接著說:「是假裝,假裝……」


  接過小男孩卡住的話,文灝用讚賞的語氣說:「回答正確,真棒!演習就是假設一種情況,然後讓大家練習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怎麼做。比如防火演習,就是讓大家練習遇到火災應該怎麼辦。今天我們做的就是『防壞人演習』。」


  大人們都聽出了一點味道,還在做砍殺動作的男人也確實沒有往這邊看一眼,中年所長也熄了阻止的心思。


  對著小朋友們恢復了一些神採的眼睛,文灝神態自然地繼續解說,好像他確實是在上一堂戶外活動課。「這個壞人是園長奶奶請來的演員叔叔扮演的,老師們還請來了警察叔叔和有空的家長來參加活動。沒有事先告訴小朋友們,就是要看看你們夠不夠勇敢,夠不夠機靈。」


  警察和家長心知自己不是被請來的,但誰也沒有開口否認。被一名老師抱在懷裡的小胖墩兒感受到了真實的疼痛,但他現在每一個細胞都是懵的,沒有判斷力。小孩子們基本都信了,有還在哭的孩子趕快擦掉眼淚鼻涕,怕被認為不勇敢。


  小操場這邊只有一個放活動道具和放音樂的小房間,裡面躲著十多個孩子,有自己跑進去的,也有被老師趁亂塞進去的。聽到這裡,裡面的老師猶豫了一下,帶著孩子們出來了。


  「剛才我們練習的是怎麼躲開壞人,躲開壞人之後,要是有人受傷嚴重,應該怎麼辦呀?」文老師又提問了。


  這次敢回答的小朋友多起來,幾個小嗓音不太整齊地喊:「送醫院!」


  「對,送醫院。我們這裡受傷嚴重的是兩個保安叔叔,所以是不是該先把他們送去醫院?」文灝突然指向另一邊的兩個保安。


  王德高和單城還在小操場外面。他們受了傷,也愧疚,跟了過來卻沒有體力再做更多,現在都坐在地上。同樣在那邊的,還有沒有過來看做操,收到消息才趕過來的楊園長和幾個非教師的幼兒園員工。文灝那話一說完,孩子們都點頭,楊園長等人也反應過來,趕緊扶起兩個保安。


  他們往外走的時候,還聽到文老師在說:「大家看保安叔叔是不是演得很像啊,他們身上的紅色顏料塗得太多了……」


  送傷員的人正好跟趕來的特警打了個照面。楊園長抓緊時間跟特警同志說明了情況,讓人對幼兒園裡的詭異狀況有了點底。


  特警一出手,就知有沒有。沒有動用狙擊手,一名警員趁兇徒揮刀下砍的時候,一個飛撲把他壓倒在地,另一名閃電般地一腳把西瓜刀踢開。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


  「這是警察叔叔特意給大家的表演。警察叔叔帥不帥啊?」文老師繼續描補。


  「帥!」一群小朋友中氣十足地回答,恐懼困惑都甩掉了,還捧場地鼓起掌來。


  特警一邊綁人一邊往這邊看。這真是他們出過的現場最特別的一次警了,忍不住想笑是怎麼回事?


  「危險」沒有了,「壞人」也被帶走了,文灝讓所有孩子跟著老師們去蘑菇禮堂,要總結這次「演習」中大家做得好和做得不好的地方。看孩子們開始轉移,他迅速跟楊園長說了自己的想法,老園長馬上給予了支持。於是要追著孩子去的家長、留下來處理後續的警察、聞風過來的記者,都被請到了大會議室。


  蘑菇禮堂里,被「委以重任」的林曉芸在對孩子們進行安全教育,讓他們記住遇到壞人時該如何躲避,可以向哪些人求救,告訴他們勇敢是對的,但小孩子最重要的是要先保護自己,教他們報警的方法……


  醫務室,王欣和張蔓在給東東處理傷口、換衣服,順著文灝的思路安撫開導他,小孩兒的爺爺奶奶也已經接到消息正在趕來……


  大會議室里,楊園長滿心慶幸甚至帶著感激地把主場讓給文灝。俊逸的長發青年走到台前,朗聲道:「在這裡,我想鄭重地拜託大家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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