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美味
摺扇打開與二人面前,楚景遠輕聲吐息,熱氣搭在扇上卻讓梅竹雪臉頰顯得燥熱。此時他的眼神狡黠而深沉,讓她忍不住又要向後退,對方則是上前攔住她的腰收斂了笑容輕聲道,「別退了,再退就碰到灶台了。朕不戲弄你,過來吧。」
「唔……」每次在這種時候都會轉變,讓她無法埋怨,跟著楚景遠走出灶房,梅竹雪心裡嘆著,面上也帶了愧疚,「好了,剛剛是我衝動,一會兒重給你做早飯,這裡蛋餅還熱的,你先將就吃吧。」
「梅竹雪,過來坐。」楚景遠並未多有表態,只是拍著石凳示意對方做到他身邊才道,「明日是要離開嗎?」
「啊,也許吧,若師父真沒有什麼要教我的,只能離開這裡回去了,畢竟再待下去也是徒勞。」
「恩,朕知道了。」楚景遠低頭擺弄著茶碗,思緒則想著留在黎旺城的陽星,踟躕一陣還是決定將計劃告知於那人。
兩人短暫沉默,山口處,苗孤嵐背著一筐野蘑菇走上來,瞧見這兩人恢復狀態,便笑道,「可是在考慮離開的事?」
「……師父,你還真是無時無刻不想著攆我。」
「哈哈,這話我不否認,不過,明日有最後一個考驗留給你,所以在那之前先解決考驗再說,但是話說在前面,成功與否你都是離開這裡的,不要因為失敗而繼續賴在我這裡。」
考驗?初聽到這消息梅竹雪還有些疑惑,都已經拜師成功,怎麼還會有考驗?難道是出師的考驗?不會吧,她這個徒弟當的還真是混時間過場啊,這種跑龍套的事情竟然讓她趕上了。
「夫人,您所謂的最後考驗莫非是……」
滿意的凝著楚景遠,對於他的心領神會苗孤嵐笑著點著頭,「沒錯,就是你那個莫非是,明日妾身很是期待啊。」
見楚景遠似乎知道些什麼,梅竹雪連忙側頭問他,可男子卻躲閃了她的目光閃爍其詞,他的這種反應梅竹雪不是沒見過,那是種欲言又止的表情,不是說不出口,而是敏感的沉默。
苗孤嵐自然知曉楚景遠這種反應為何,也只是淡笑著拍了拍兩個人的肩,「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明日便可有個結果。」
「……」目送婦人走進屋內,梅竹雪一陣汗顏,她師父果然是世外高人說話竟然偶爾也會蹦出禪語,那她是不是要阿彌陀佛一下,好祈求明日順利?
波光粼粼的湖泊旁,楚景遠靜默站立於湖邊光石上,湖面映射的是他滿面的愁容,蹙緊的眉頭,抿緊的嘴唇,握緊的雙拳無不顯示他的心事重重。身後羅衣婦人走近站到他的身邊雙手背後交疊意味深長的笑著。
「可是擔心那丫頭?」
「……山路險峻,梅竹雪又手無縛雞之力,若她遇到什麼危險,朕定不會原諒自己。」
「陛下應該相信她才是。」
「烏風草實屬一種罕見的野生植物,江湖上為了配製解毒藥物的人,不惜長年累月入山尋求,也難得碰上一株。夫人您在龍岸山這邊停留這麼多年不也是為朕尋找那種草藥……梅竹雪她……」
苗孤嵐不甚在意的望向遠山安慰道,「我已告知她不必強求,即使失敗時間一到也便會回來,何不對她抱有一絲希望,興許別人找不到的偏偏她能找到呢,就如同陛下對他人的料理毫無反應,偏巧能咽下她的食物一樣。」
「……但願如此。」但願一切都如想的那般就好了
二人對話為何如此?還要從兩個時辰之前的事情說起……
「最後的考驗是什麼?」站起身面對苗孤嵐的梅竹雪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只見對方先是看向楚景遠,見其並不言語,才轉回頭對她答道,「我要你在山裡尋找一株叫做烏風草的植物。」
「烏風草?」
「沒錯,想必你也知道陛下所中之毒乃是藤泉,烏風草是天下百毒之剋星,若得了此草,必然能讓他徹底恢復味覺。」
第一次聽到這種事情,梅竹雪不禁疑惑的望向楚景遠,對方卻只垂首不語,發覺這種狀態的苗孤嵐這才明白原來他並未對這丫頭講過有關中毒的情況,瞭然的暗笑復又開口,「所謂藤泉,是在勐泐的密林里,有一種儲水能力極強的植物。這種植物能將根須從土壤中吸取水分,儲在莖幹中,一段手臂般粗的藤條可儲水近百斤,被人們稱為藤泉。」
「密林中這種儲水能力極強的野藤,多生長在低山溝穀雨林或石灰山季雨林內。儲水的老蔓粗壯扁平,也叫做扁擔藤。」
「欸……師父不愧是師父,懂得可真多。」她即便翻閱那些草藥書籍也沒有記住幾個草本植物。
苗孤嵐愜意的笑笑示意對方斟茶,隨後才繼續說道,「這種藤蔓長著許多卷鬚,那捲須遇草纏草,碰枝裹枝,攀爬在喬木林間。掛在林間的粗壯蔓,第年都要開一次花,結出許多與葡萄形狀一樣的漿果。果實成熟時,如顆顆金黃色的串珠,可惜味道太酸,難以食用。」
聽到這,梅竹雪也表現出一種可惜的樣子嘆起氣,楚景遠看著她們二人如出一轍的表情,原本還低落的情緒不覺好轉,輕聲笑著,果然是一對師徒。
鬱悶完,苗孤嵐則繼續開口,「扁擔藤綠葉又大又多,每天都要耗去大量水分。因此,土裡的根須四處伸廷,佔據大片泥土,拚命尋求水分滿足枝葉需要。老蔓莖內分佈著數以百計的輸水道,不論何時,內都存滿清水。斬斷老蔓,斷面上不僅可見密密麻麻的水孔,並有清水汩汩流出。熟知其特性的獵人和旅者,在找不到泉水的時候,便砍斷扁擔藤的老蔓用以解渴。」
說到這,梅竹雪又有了疑惑,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楚景遠身上不解的問道,「可這麼有利用價值的藤泉為何會讓楚景遠中毒?難道是同別的食物發生了反應?」
「看起來的確沒有什麼,但那種水不能多飲,喝過量便會產生麻感,也會因此而中毒。當年下毒之人就是看準了陛下喜好吃食的興趣,故意用這種水烹調食物,自然因其無色無味與普通飲水無異,所以連嘗菜的太監都未發覺,也因此,每天大量喝著這種水使得他有了中毒現象。」
再次難以置信的望向楚景遠,梅竹雪只道出一個你字便再說不出什麼,反倒是男子釋懷的笑著,「怎麼?覺得朕現在還活著,只失去了味覺真是奇迹?」
「呃……我才沒那麼想。」被看穿心思,梅竹雪別過頭撇了撇嘴,她剛剛還真這麼想了一下,帝王家的小孩就是不一樣,福大命大的很哪。「所以,只要找到那個草,楚景遠就徹底解毒了?」
「應該是這樣沒錯,用烏風草做出的葯膳一定可以起到解毒效果。」
「好,那就告訴我那草究竟長什麼樣吧,我一定會找到的。」
「哼哼,很好,要的就是你這種氣勢,我畫給你。」見梅竹雪信心滿滿,苗孤嵐也跟著精神起來,隨即便走回屋去準備紙硯,可楚景遠則不是那麼樂觀,他拉住梅竹雪的手擔憂的開口,「此事不必勉強,那草並非簡單就能找到的東西,即便找不到朕也不會怪你,憑你的能力也可以……」
梅竹雪抬手打住男子繼續要說的話,會心笑道,「你現在不是擔心我的時候,應該是想著味覺好了之後該吃些什麼,到時擔心的反倒是我了,味覺恢復,你想吃的東西一定就更多,我怎麼給自己找麻煩還這麼開心,哈哈。」
「梅竹雪……」
「好了,就這樣,而且這也是我的考驗,不單單是你一個人的事情。就等我的好消息吧。」現在才是見證尋找珍貴食材的毅力的時候。
話說的雖然很有氣勢,可兩個時辰過去了,梅竹雪這個小小的身影依然徘徊在深山當中,甚至顯得有些狼狽。從熊洞有驚無險的逃脫,半隻腳陷入沼澤,肩上沾了鳥糞,去河邊清洗的時候卻被水裡的魚濺的濕了全身,遇見可口多.汁的野果想要充饑卻被猴子搶去還險些連金簪也被奪走。這兩個時辰給梅竹雪的感覺就是有種將後半生的歷險全經歷了一遍似的。
「呼……不愧是終極考驗,比拿鍋鏟難多了。」靠在一棵古樹旁,梅竹雪咕咚咕咚喝下水囊里的水,又拿出臨行前做的生魚片壽司充饑,午時剛過,烈陽正好照射在高山之中,揪著衣領扇著風,梅竹雪又觀察一眼四周,見仍沒有那個烏風草,鬱悶的嘆著氣重新靠向樹榦。
「不知道天黑之前能不能找到。」
正望天發獃休息之際,前方的樹叢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草動聲,梅竹雪不禁有些緊張,不會是躲開的那隻大熊聞她的味道追來了吧?向四周看了看拿起一塊中等石頭準備那隻熊一出現就砸過去時,看到的卻讓梅竹雪驚訝不已。
「……陽星?怎麼是你?」
剛追趕一隻狐狸穿過來的男子瞧著面前舉著石頭張著嘴望向自己的人也是一愣,「梅竹雪……」
「天哪,竟然在這裡碰到你真是太好了。」警報解除,梅竹雪扔下頭徹底鬆懈下來,向前走了幾步靠在陽星身上。
男子聞著女子的發香,心裡也放鬆許多,「梅竹雪,你在這做什麼?怎麼弄成這樣?」想到剛剛看到她時這女子的樣子就像是遭遇劫難一般。
「唉……一言難盡,總之我現在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在做。」
「你跟陛下走散了嗎?」
「咦?你跟楚景遠見過面?」
「……不,我……只是聽說陛下離開了京都,想他是來尋你,所以也趕了過來。」隱瞞掉之前與楚景遠碰過面的事,陽星拍撫著梅竹雪的背含糊解釋著。
「這樣啊,那在融爾城看到的說不定真是你呢。」從男子的懷裡直起身子,梅竹雪不疑有他笑著說道。「早知道那時候就喊一聲好了。
「當時我也以為是自己看錯所以並未上前接近,不過你在這裡做什麼?為何沒有與陛下同行?」
又嘆了口氣,梅竹雪把這兩天在苗孤嵐那裡的經歷同陽星講了一遍,期間難免有些添油加醋誇張的地方以顯示自己的可憐。
「真是辛苦你了,瘦了許多。」
「是嗎?這麼說,這幾天倒有了減肥的效果,這樣也挺好,嘿嘿。」
面對梅竹雪的樂觀陽星顯得有些不解,「為何如此開心?說你瘦了是件讓人很愉快的事嗎?我不懂,這期間經歷了那麼多勞累的事情,怎麼還能笑出來?」
梅竹雪擺出一副過來人的態度對陽星晃著食指,「嘖嘖嘖,不懂了吧,瘦身,俗稱減肥,對女人來說可是最想要達到的效果,誰不想要擁有魔鬼身材呢,只不過有時候美食太過誘人往往功虧一簣罷了,在六聖樓和宮裡油水太多,導致我長了幾斤肉,我當時還犯愁怎麼減肥呢。」
「魔鬼的身材很吸引人嗎?」
「呃……不是你想的那個魔鬼,比喻,我這是比喻。」
「哦……」
含笑糊弄過去,梅竹雪又放鬆的抻了抻雙臂說道,「不過,感到開心也不僅僅因為這一點,只要想到能找到烏風草就能幫助楚景遠徹底恢復味覺,心裡想著就奔著那個結果而努力,所以充滿了力量。」
「……」側頭望進梅竹雪期待的目光,陽星斂起眼瞼沉默不語,她為了那個人而努力,那個人為了她而犧牲權益,那麼自己來到這裡的意義究竟是為了什麼?
「而且現在還有你在身邊,我更是覺得找到那棵烏風草神本就是小菜一碟了,哈哈,陽星,我們走吧,接下來該去山的西面找了,上山的時候沒發覺,這裡的野獸還真是多,都納悶師父她是怎麼保護自己。你就充當我的保鏢吧。」
「……恩。」陽星低聲應著,嘴角淡淡掛著笑意,也許是還有這種被需要的時候,才給了自己來到這裡的勇氣吧,面對梅竹雪的笑容,陽星內心的失落情緒再次煙消雲散。
於是,因為陽星的出現,梅竹雪在前往西面山路的時候也就顯得輕鬆許多,雖然偶爾還是會碰到野獸的襲擊,可她身旁的劍士都會一一替她解決,面對這種狀況,梅竹雪忍不住幻想了一種滑稽的畫面,公主正在等待王子的解救,而王子本身瘦弱無力,於是勇士自告奮勇同行為王子排除萬難去尋找喚醒公主的解藥。
這麼幻想過後,梅竹雪忍不住又自我哀怨起來,怎麼又是顛倒過來的情節啊,告白的是她,解救任務的也是她。難道自己沒有成為公主的潛質?
胡思亂想導致的結果就是注意力不集中,梅竹雪腳下一滑險些跌落下山坡,好在陽星及時抓住了她,「小心,西面的山路比較崎嶇,不是那麼好走。」
「恩,我沒事,多虧有你在。」
「我走前面探路,你抓著我的衣服走。」
「好。」
梅竹雪剛要抓著陽星的袖子向前走,餘光瞥見一抹熟悉的綠色晃在那斜坡的樹下,「等等。」
叫住陽星,梅竹雪有些懷疑的開口,「好像找到了。」
「找到了?」順著她的視線,陽星也看過去,的確有一個少見的草株搖曳著。梅竹雪緊忙從懷裡掏出苗孤嵐畫給自己的畫像,雖然扭曲了一些,不過那草的形狀幾乎與那無異,她驚喜的連連歡呼,「啊……就是那個,就是那個,沒錯,陽星,我們找到了,哈哈,找到了,真的讓我給找到了,我簡直是天才呀。」
面對女子的歡呼雀躍,陽星也不覺有些欣喜,即使這種感覺是為了那位大人而流露的。「我去取回來。」
「等一下,你在這等著,我去。我要親自去摘下來。」此時的梅竹雪已經不在乎這究竟是不是一種考驗,只是當她看到那株烏風草出現在眼前時,她就知道自己這一生是逃不掉楚景遠這個人了,只要是跟他有所聯繫,自己的心情便會如此起伏,哪怕只是一株小草,也不希望被別人搶了功。
陽星自是明白梅竹雪的心情,可還是勸道,「路不好走,還是我來。」
「沒關係,我會小心的。」說著便拽著低矮的樹枝一點一點向下蹭著腳挪動,到達那斜長著的樹旁時還對山坡上的人揮了揮手才蹲下身子去拾那株烏風草,然而因為身體向後的力度以及靠在樹旁摩擦帶來的疼痛使得梅竹雪一個重心不穩向後倒去,好不容易正了身子卻因為周圍沒有可以抓附的東西而直直滑下山坡。
「梅竹雪……」眼見著梅竹雪向下坡滑,陽星緊張的跳下追了過去,可是由於對方的衝勁越來越快,每次愈抓住她的手時,彼此又都錯了過去。而梅竹雪眼裡看著向後晃過的樹影,心裡的恐懼一點一點溢出,手裡下意識的護著那株小草,直到下坡平路才終於停下來,屁股因為顛簸而顯得疼痛,更疼的則是左腿腳踝。
陽星很快來到她的身邊慌張的上下檢查,面對男子的緊張,梅竹雪倒是冷靜許多,也顧不得臉上髒兮兮的成了個小花貓,扯開嘴角笑起來,「陽星,我的腳扭傷了。」怕是同楚景遠在橫積山那會兒受的舊傷因為這次的事情複發了,梅竹雪連動也不敢動。
「我看看。」聽她這麼一說,陽星連忙撩開她的裙角,腳踝處紅腫而略帶血痕的傷勢刺著他的心,撕開自己的衣襟小心翼翼的去擦拭傷口,卻換來對方痛苦的申銀。
「唔恩……」
陽星驚的收回手,不知如何再動作,若不及時處理傷口,只怕會化膿生瘡,可他若用力,這女子便會疼痛不已,這裡不是行軍打仗的戰場,梅竹雪也不是他手下的將士,他不能像對待那些男兒身的士兵們一樣。盯著傷口看了一會兒,陽星隱忍著開口,「在這裡等我,我去附近的水源處取些水回來,至少先把傷口清洗乾淨以免發炎。」
「恩。」
「……你一個人在這沒事嗎?」
「我沒事,你快去吧。」
看著陽星快速離開的身影,梅竹雪嘆口氣,自己究竟是受老天眷顧的幸運兒還是衰到家的倒霉蛋啊,弄得跟煤堆里出來的似的,衣袖也被扯破,又是灰頭土臉,不過還好,烏風草沒事。
低頭看著那株綠油油的草葉,梅竹雪還是笑了起來,因為扯動臉上的傷口,笑容僵持一陣才緩過來,可視線卻愈加模糊。
「欸?奇怪,怎麼越來越覺得頭暈……」有氣無力的掩著頭,梅竹雪感覺手上好像摸到濕濕的液體,拿到眼前一看,殷紅的血漬染紅掌紋,原來是剛剛摔下來時頭部撞到了石頭,「糟糕,這可真是倒霉到家了……陽星……」輕聲低喃,梅竹雪的最後一點意識消耗殆盡,終究沉重倒地。
嗒嗒嗒的馬蹄聲從遠處傳過來,十多人的隊伍不消一會兒時間走到梅竹雪附近,其中一個人跳下馬跑到她的身邊蹲下去在她鼻處試探一下回頭對隊伍里的另一人開口,「王爺,這個少女受傷昏迷了。」
「把她帶上,繼續趕路。」
「是。」
將梅竹雪背上馬,隊伍便繼續向前行進起來。
河溪邊的陽星正焦急的灌著水冷不防的回頭望著那個方向,山頂上的楚景遠焦急的立於山口盯視山下,心裡沒來由的慌張疼痛,然而接下的際遇卻成了梅竹雪在蒼雪國里的另一段轉折點。
綁縛了誰的心,陷落了誰的情網,思念的是剪不斷的結,執著成就了誰的債,終是化成束手無措背離了初衷。
淡淡紫檀花香刺激著鼻息,隱隱疼痛傳遍周身證明自己還活著,又一次死裡逃生,這種感覺沒有那麼激動人心,只是顯得更加茫然,還以為會像小說和電視劇里演的那樣,醒來之後雙目失明,或者失去記憶忘卻周邊什麼的,頭上的傷口那麼嚴重,流出的血明明十分觸目驚心,可自己還活著,還呼吸著這大地上的空氣,老天爺又一次眷顧了自己,讓她得以停留在這個世界去牽挂那個男子。
梅竹雪睜開眼時想到的便是第一個映入自己眼帘的是不是那個人,可除了木質床頂以外什麼也沒有,朦朧的床簾遮擋著外面的情況,她的身子動彈不得,因為每動一下都感覺渾身要散掉一般,明明從山上滑下來時還沒有這麼疼痛,這會兒怎麼就嚴重了?
最重的傷還是腳上與頭部的地方,可以感受到傷口處都被很好的處理包紮了紗布,意識雖未完全緩過來,可至少還能夠確認一點,那株烏風草依然緊緊握在自己手裡。也不知昏迷了幾天,這裡又是哪裡,難道是陽星帶她下山了?有沒有通知楚景遠他呢?
「呼……還好,還好這個東西還在。」慶幸的低喃一句,梅竹雪試著慢慢轉了轉頭,用不算那麼疼痛的右手撩起紗簾望向外面,屋子裡的擺設很簡單,簡直就像是哪裡的客棧,或者可以說這就是客棧,只是房間要比她住過的更寬敞一些,距離床不遠處還擺著熱氣騰騰的碗碟,看上去像是菠菜豬肝粥和當歸烏雞煲。肚子很應景的叫起來。
再看過去便瞧見靠牆一邊的座椅上杏紅色衣裝的少女正趴在桌上睡著,梅竹雪清了清嗓子還有聲音可以發出,便喚著那少女。「喂……喂,醒醒,那邊那個人,醒一醒。」
少女睡的並不是很沉,聽到響動張開眼望過去,瞧見床上的人正看向自己先是驚呼一聲,隨即猛的站起身,還不等梅竹雪開口便急匆匆跑出門外。
「喂,等一下……」
唉,跑那麼快乾什麼,又不是見到詐屍了,我只是想吃東西而已。無奈許久不見那少女回來,梅竹雪只得撐起沉重的身子,自己拉過放著托盤的桌凳自顧自吃起來,果然餓的時候吃什麼都香,這粥熬的又黏又軟,入口還沒咀嚼就已經化沒,簡直同放了點材料的湯水無異,可此時喝著卻意外可口香醇,烏雞雖然只是普通飯店裡的味道,但因為有當歸調味,還不至於太差。
都是補血的食材,不管是誰吩咐照顧的,都很有心呢。
不消一會兒功夫,一整隻烏雞就被梅竹雪消化乾淨,粥也喝的見底,氣色上沒有剛剛醒來時那般慘白,力氣也恢復了不少,梅竹雪試圖走下床想到外面去,可雙腳剛踏上一床邊的踏板,一陣錐心的疼痛就傳遍周身,使她冷不防打了個寒顫。
「傷筋動骨一百天,果然現在就起來有點太勉強了,這裡也沒有石膏可以防護的,唉……」
梅竹雪剛要重新躺倒床上,房間門便再次被推開,她趕緊抬頭望過去,見是那少女回來了,連忙說道,「那個……可不可以再給我做個歸芪蜜膏?就是用火麻仁搗碎,同當歸、黃芪和陳皮加水煎取汁液,再煎至濃稠,入等量經煎煉的蜂蜜攪勻,煎溶的那種東西。」在梅竹雪看來,既然要求別人替自己做東西總要詳細說明一下為好,可那少女卻只看著她微笑一下隨即低下了頭。
「呃……」也不用給我行禮啊,又沒有壓歲錢。
卻不想這時從門外又走近一行人,其中一人走在最前面直至梅竹雪面前,而他身後跟著的人則行至外室便停下了腳步恭敬的站著。
梅竹雪心想自己這是遇到什麼大人物了,便也下意識的嚴謹起來,眼裡不時打量走進來的男子,皮膚較楚景遠更顯白希一些,雖不至於像令狐子濯那般細膩,可也如同剛剝殼的雞蛋一樣光滑,正紅色的華服,手上白金色的扳指散發著淡淡光芒,那雙桃花眼半眯著,卻清晰透露出一種玩世不恭的冰冷與深邃,左眼眼角處有一道淺淺的傷痕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比楚景遠的邪魅更顯邪氣。
可是這些都不是重點,最讓梅竹雪在意的是,這個人竟然與龍依長得一模一樣,若不是他眼角的那個傷,她幾乎脫口而出喊著龍依的名字。
此時,男子也同樣打量著梅竹雪,餘光瞥見凳子上的空碗,嘴角掛起壞笑,又盯上婢女給她換好的白色內衫鬆散開的斜襟衣領處泄露的半點惷光,眸子更是縮緊。衣服也因為流了汗而貼服在身上將豐盈的身材凸顯出來,男子帶著欣賞與灼熱的目光盯視著梅竹雪,笑意愈加明顯。
隱約感覺到不對勁,梅竹雪順著他的視線低下頭才發現,未穿內衣甚至是肚兜的胸部因為自己半傾斜的姿勢直接裸露給了對方,連忙抬手抓緊。
有侍女在,應該不是他給換的衣服吧。
內心忐忑的抬眸瞄向男子,此時他已經收起了壞笑,直接坐到不遠處剛剛那少女坐過的地方喝了一口茶才淡然道了一句,「你醒了。」
「啊……是的,你救的我?」男子的聲音太過冰冷,更顯得有些居高臨下的傲然,梅竹雪只覺得渾身仍在打著寒顫低聲回答。
「算是吧,你一個人待在那個山裡就是為了手裡的那株草嗎?」男子又審視一眼有些防備的梅竹雪平聲問道。
梅竹雪點點頭,低頭看著被自己護著的烏風草,此時草葉已經顯得有些干蔫,可想到有了這個就能治好楚景遠,她的眼裡還是露出溫柔的笑意。
男子敏感的察覺到這種表情促狹的眯起眼,之前不論用什麼方法都沒有將她的手掰開取出那株草,他知道那是她重視的東西,可這表情分明是為了別的事情而流露的,為了男人?思及此,男子不屑的哼了一聲,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剛剛你說想吃什麼?跟外面那個丫鬟說,叫她去給你做。」
「……啊,不必麻煩,我只是隨口說說,剛吃了粥已經很飽了。」
男子放下茶杯再次緊緊盯視梅竹雪,看得她不禁有些畏懼,尤其那犀利的眼神看起來很兇的樣子,有些不好惹,和龍依的感覺簡直是天壤之別,這麼峻秀的容顏,怎麼給人這麼強的壓迫感。
「你想吃就去要,不必客氣。」
這話聽起來像是在推勸,可在梅竹雪聽來更像是命令,無奈只得隨便想了想,忽然想到昏迷期間做的一個夢,夢裡她和楚景遠還有陽星三人一起圍坐在路邊攤吃著一碗魚蛋粉,後來巴娥、楚若炎和舒睿他們也出現,大家有說有笑的吃著那碗小吃,再後來,連龍依、湯紅愛還有烏筠瑤也跟著加入。
想到龍依,梅竹雪回過神看著仍然盯視自己的男子,像是她若不說出什麼就不罷休的樣子,只得開口,「那就來碗魚蛋粉。」
「魚蛋粉?那種民間食物。」
男子的語氣像極了龍依的蔑視,梅竹雪自然而然有些不平的解釋著,「這可是歷史悠久的特色美食,在我的家鄉從前朝皇帝那時就開始流傳了。自古美食出民間,你不識貨就不要亂說。」梅竹雪清晰記得那是光緒年間流傳到潮州的食物,絕對會讓你吃了還想吃。
「哦?是這樣嗎?那你倒是說說怎麼美味。」
「……魚蛋粉是以爽.滑幼細的米粉以大地魚、豬骨熬湯作為湯底,加上魚蛋、魚餅、牛肉丸、魚皮餃、炸魚皮、鮮蔥和香菜為配料做成的。有人喜歡加些醋和辣椒,但我覺得原汁就很好吃了。」
「翠荷,聽到了嗎?還不去叫人做。」
「是,王爺。」
門口的少女領命退出房間,可梅竹雪卻有些傻了眼,此時同自己對話的人是個王爺嗎?糟糕,她只知道楚若炎這個宣王和巴娥父親賢王,卻沒想到還有別的王爺存在,可眼前這人也不像是那傢伙的叔舅輩,難道是郡王級別的?自己剛剛竟然對這個王爺那麼無禮。
「咳恩……」掩嘴輕咳著以掩飾自己的尷尬,對方則留意到她的窘迫,冷笑道,「忘了自我介紹,本王乃是川國王子昭惠福王龍修,一般都叫我福王,女人,你的名字,還有,為何獨自一人上山拾草?」
「……」川國人,而且還是王子……怪不得會和龍依長得那麼像,原來他們是血緣關係,看起來他應該和自己同齡,所以和龍依是姐弟吧。
「女人,回答本王。」見梅竹雪並未答話,龍修不悅的皺眉硬聲又命令道,才讓這女子有了反應。
「啊,我,叫梅竹雪,是……是個廚娘,上山是想尋找一個需要的食材,就是這個烏風草。」刻意隱瞞了自己尚食的身份,梅竹雪實在擔心若是這人知道自己跟他姐姐是情敵關係,以她目前了解的這人,怕是會動怒吧。
對了,我的金簪。
手下意識的摸上已經散開的頭髮,上面什麼飾品也沒有再環視附近,蝴蝶金簪完好的擺放在自己枕邊,梅竹雪不禁鬆了口氣。
然而她的這一系列動作都被坐在那裡一直盯視她的龍修看在眼裡,梅竹雪的每一個動作表情都讓他十分在意,那愁悶的表情是在想著什麼,那放鬆的容顏又是為了什麼,先是一株破草,現在,那個看似暗淡無光的簪子也是這女人的寶貝嗎?從救起她那時,就聽到她的喃喃自語,嘀咕著什麼沒事了,可以恢復了,那些聽不懂的話又意味什麼。
雖然還不了解這個叫做梅竹雪的女人,可是龍修知道,他對她起了興趣,想要更深入的了解,想要獨佔她的全部思緒,若那時,她會不會也為自己露出各種表情呢?那時自己又會有怎樣的心情突然變得很好奇。這麼想,龍修就變得有些嫉妒她心裡裝著的那個人,是什麼樣的男子抓住了這女子的心,肯為了他不惜遍體鱗傷?
可龍修又不想承認自己有了這些想法,真是可笑,竟然對一個廚娘一見鍾情嗎?荒謬,不過是身材誘人一些罷了,這種女人要多少有多少。
「看你也無法下床的樣子,這幾日待在我這裡繼續養傷吧。」不想再去理會這種愚蠢的想法,龍修站起身背對著女子平淡說著,他來蒼雪原本是想找那個傳說中的神廚苗孤嵐做菜解饞的,結果神廚沒找到,找到個小廚役,真是得不償失。
「等一下,這裡是哪裡?距離峨首山有多遠?」
「……這裡是黎旺城本王的別居,你不用擔心經費問題。」
「啊,不,不是……」梅竹雪猶猶豫豫的低下頭,見男子側回身瞥了她一眼便帶著眾人走出去反倒鬆口氣。
原來這裡還是峨首山腳下,既然在黎旺城,那麼給楚景遠他們通知自己沒事就方便些了,不過他和陽星還在山裡呢嗎?她該用什麼方法找到他們?
之前被龍修叫做翠荷的少女此時端著魚蛋粉走進來畢恭畢敬的開口,「姑娘請慢用。」
「哦,謝謝。」勉強調整了坐姿靠著床欄接過少女遞過來的碗,吹了吹吃上一口魚餅,淋上的湯汁味道瞬間在口中彌散開,讓有些無味的口腔得以緩解。真是香,若是再滴上幾滴芝麻油就更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