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欺民
「好了,午飯吃的挺飽,我也該回去了,陛下也早些回宮才是,不要丟下了要緊事陪小姑娘在這裡遊山玩水。」
「夫人是要回住所了嗎?」都說神廚隱居在深山裡,若就這麼讓她回去了,梅竹雪此行豈不白跑一趟,楚景遠剛要說些什麼,卻聽梅竹雪先於開口,「大師覺得我們是在遊山玩水嗎?且不說楚景遠他特意陪我來到這裡,就是我自己,也是很認真在對待這件事情,怎麼可以用遊山玩水來形容?」
「認真嗎?呵呵,妾身從不認為遊山玩水是不認真的事情,難道小姑娘這麼覺得?你在遊山玩水的時候只是單純消耗著時間?是為了休息才遊玩的?那樣,整日躺在床上睡覺豈不更是休息。不理解我所謂的遊山玩水是什麼,我也沒什麼可教你的。」
對方的一席話瞬間敲醒梅竹雪,她打算教她?如此的意思是讓她雖她入山?
「我知道了,既然大師住在山裡,那晚輩也隨你入山好了。若是考驗還沒有結束,隨時奉陪。」
「丟下陛下不管隨妾身入山,這種選擇可非明智之舉。」
「當然是做了準備才敢來的。」
梅竹雪的目光依如昨日的堅定,雖然仍然無法接受這人的性格,可若能因此而前進,她便會堅持下去。
沉重的呼吸聲伴隨著踏碎落地枝椏的聲音在山路上此起彼伏,腳步深深踏陷在略顯鬆軟的土地上。汗水順著臉頰滑出長長一道痕迹。背上是滿滿堆起的重物。這便是梅竹雪現在的狀態,雖然苗孤嵐默許她跟著自己之後,面臨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幫其將在市場購買的新鮮食材運上山去。
「笨蛋,不要笑。」抬頭望向已經走去很遠的女人,又瞥向身旁跟著自己的男子,他那忍俊不禁的表情實在讓人看著不爽,梅竹雪試圖用腳側踢一下,可是因為身上的重物,險些站不穩,踉蹌著向後退著,最終還是對方拽住了她的手臂才不至於摔下去。
楚景遠替她擦去額角的汗漬才輕聲說道,「這是有了準備才敢來的嗎?」
「不要重複我說的話。」唔……那個女人究竟是不是真要教她,竟然一上來就讓她當苦力。這也算是考驗?這明顯是刁難吧。「話說,你怎麼還在這裡,不是叫你回去了。小心龍依著急衝過來找你。」
「呵呵,你覺得龍依會來這種地方嗎?」
「呃……確實不可能。」她之前也想過楚景遠追來自己這裡,會不會哪天貼樹皮龍依也突然冒出來,可像這樣走在山裡的事情她應該不會做的。估計只能幹等在宮裡著急。
「離開哪裡,留在哪裡都是朕自己的想法,無人可以左右。你這個樣子朕又怎麼可能放心回去,要回也是兩個人一起。」
楚景遠的話讓梅竹雪一時煩躁的心情舒緩下來,可他隨後的話又讓她變得十分鬱悶,「而且,留在這裡似乎更有趣一些。」
這個傢伙,拿她當笑話看嗎?
「去,閃一邊去,離我遠一點。」
怨憤的瞪著一旁悠然自得扇著扇子的男子,梅竹雪繼續向山上走去,遠處苗孤嵐對著她不耐的喊著,「怎麼這麼慢,這樣下去天黑也到不了。乾脆直接背著那些東西回京都算了,就當是我送你的土產。」
「才不要,我這就過去了,你等著。」也不知是不是以前對待自己的員工太過嚴謹所以現在受到報應了。晃了晃頭摒除這種消極想法,梅竹雪繼續背著沉重的貨物向山上走去,可是當三個人走到山頂一潭碧翠湖泊旁的院落里時,梅竹雪突然全身無力的鬆懈下身後的物品。
好不容易到了苗孤嵐的居所,可是映入眼帘的那一塊塊耕犁好的地是什麼?那一排排黃瓜豆角是怎麼回事?滿架結著鮮紅的西紅柿,她竟然還叫她在市場里買回來。
「喂,你這不是自己種著菜呢嗎?幹嘛還要我買,那麼沉的東西從城裡背到這裡你知不知道……」梅竹雪剛要抱怨,可看到已經坐在院落里的躺椅上喝著茶對她挑眉的女人,便又沉默下去,很明顯這是對她的考驗,自己竟然又被刺激了。
見梅竹雪很快就不再抱怨,苗孤嵐暗自笑了笑,轉而對站在全緣葉欒樹下欣賞的男子開口,「那樹再過段時日就該結果了。滿樹的淡紅色煞是討喜。」
「哦?朕倒是想要看看了。」
「呵呵,能否看到就要看另一個人能堅持到什麼時候了。」
苗孤嵐仍然是面對著楚景遠說話,可調侃的意味則直直指向另一邊趴在貨物上的梅竹雪,敏感的察覺那話中之意,女子也不顧疲累酸疼的身子站起來走到婦人面前又是堅定的直視,「這點你大可放心,我的毅力可是潛力型的。」
哼笑一聲,苗孤嵐將茶杯放下又斟了一杯繼續對遠處的男子說道,「陛下走了這麼久的山路一定累了,過來坐下休息休息,我這有剛泡好的恩施玉露。」
無視我?
訝然的瞪著緩步走過來的楚景遠,又回視面前的苗孤嵐,梅竹雪心裡安慰著。
不能生氣,不能生氣,生氣就是自己敗了。
好……既然食材都買回來了,也不能浪費掉,趕快收拾一下去準備晚飯,管你是什麼神廚大師,儘管接招吧。
就這樣,梅竹雪在苗孤嵐故意無視的狀態下和楚景遠二人住進了這座山間的木屋裡,幾天下來習慣了對方的處事模式倒也不覺得什麼,而她偶爾也會採取一些措施來對苗孤嵐進行心房攻陷。但長時間的接觸卻讓梅竹雪感受到苗孤嵐是軟硬不吃的,硬的就不用提了,單從她不止一次的對她吼叫以及威脅燒掉華露園都無動於衷的反應就能看出這方法是無效的。
硬的不行自然就要來軟的,例如此時,夕陽西落,染紅山頂之際,順著拉長的人影看過去就瞧見一個正在處理鴨毛的婉麗婦人腿邊正跪地哭嚎的女子。
「嗚嗚嗚……大師,您不能棄我不顧啊,我上無父母,下無夫兒,一心想來同你學習廚藝,您不能就這麼撒手不管啊啊……可憐我的熱血丹心,您這麼善良的一個人,如此偉大的一個人,您造就了沐纓兄那樣出色的後代,也當我是您的女兒關照關照我吧。」
這丫頭,又搞什麼名堂,這幾日刻意忽略她,她倒是極盡所能的顯示存在感,從皇上那裡知道她喜歡吃鴨后,頓頓飯都帶著鴨肉,昨日的神仙鴨子倒是讓她現在還有些回味,甚至還引得皇帝的食慾連連稱讚。那以鴨子出骨,加調料入碗加蓋,上籠蒸制以點香三炷燒盡為度而成的肉質酥爛而香氣濃郁,滋味鮮美,製法與眾不同,滋味鮃美勝於它菜。
明明有得一手好廚藝卻如此不知足的人如今真是很少見了,是為了皇帝努力至此還是為了找出自己的特色,她倒真想繼續觀察看看。
苗孤嵐這麼想著,手裡依然在鴨身上動作著,而耳邊則持續不斷的傳來對方的哀嚎,又是哭笑不得。
「嗚嗚……神廚大師,您不能讓您的手藝後繼無人哪,您知不知道,現在已經有很多菜肴是瀕臨失傳,單憑沐纓一人是不足以勝任這個艱巨的任務的,可是我不同呀,我是……」差點脫口說出自己是穿越來的人,梅竹雪清醒了一下,過分的投入,險些失策。於是話到嘴邊連忙又咽了回去,「嗚嗚嗚……嗚哇啊啊……咳咳,嗚……」
一直靠坐在樹下閉目養神的楚景遠聽著梅竹雪這略顯沙啞的嚎啕大哭,無奈嘆口氣,昨日見她神采奕奕的對自己說要改策略,原來就是這樣,呵,這女子是看了什麼戲才學來這種纏人的招式。
夕陽愈漸深紅,梅竹雪的哭喊卻依舊未減,佩服她的肺力之餘,苗孤嵐也略顯沒了耐性,再持續下去,怕是連做夢都能聽到這聲音了,手裡的鴨子也處理的差不多,便扔下刀子站起身。
「好了,該謝幕了,我接下來要去做晚飯,別礙事,還有,陛下中午不是說想吃你做的那個盤龍糕。趕快去撈魚吧。」
見苦肉計不好使,梅竹雪也不再哭爹喊娘,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塵土,瞪了一眼身為局外人還要吃要喝的楚景遠,便拿著撈網走到湖邊。
嘁,學阿成這種悲情果然行不通,接下來怎麼辦好呢?這兩天除了在苗孤嵐做菜時躲在門外偷看以外,就沒有任何機會偷師,那傢伙似乎也看出她的想法故意做一些簡單的菜式,有時甚至不做直接讓她來做,還以楚景遠為借口,擺明就是不想教她。
不教也就罷了,竟然砍柴挑水,刷鍋這些事情也成了她每天必不可少的功課。
這算什麼?高人特有的訓練方式?做完這些之後自己就會身輕如燕,切菜有神?得了吧,那些都是給練武之人留的,她不過是個廚師,用不著這樣吧?
好不容易她心血來潮想要教點什麼了,結果卻只是一天里練習各種掛糊,雖說掛糊是眾多料理必不可少的烹調輔助手段,也講究技巧,可一天下來面對各種粉糊,她也有些眼暈。
說起來她對掛糊本身也是很有自信的,不管是蛋清糊、全蛋糊、蛋泡糊、還是水粉糊、乾粉糊、發粉糊,甚至是脆皮糊和拍粉拖蛋糊,這些她讓做的都能調出來,儘管如此,梅竹雪仍然很佩服苗孤嵐,不愧是神廚級別的,能將掛糊達到厚薄一致就已經是成品標準,而她甚至能比一般人還要做的表面平滑。對於料理完美主義的梅竹雪來說這的確是個不小的刺激。
「丫頭,這是你做的糖醋裡脊?」
晚飯時,苗孤嵐盯著那盤橙紅色的肉,先是瞥了眼酸甜滷汁,隨即夾起一塊干酥香脆的裡脊盯著瞧了瞧,平靜道,「水粉糊的稀稠以能裹住原料為宜,不能留空白,否則形狀會萎縮,為了粘性足夠應該拌的慢一些輕一些,以防止糊溢出,一定時間之後濃性才會加大,你的這道菜很明顯是個失敗品。」
「……」被嘗出來了,梅竹雪心裡暗驚,本不會出現的失誤,可她當時過於在意如何讓她接受自己,反倒越想越生氣,手法上便下意識的加快了動作,烹調時也有些分心,所以這的確是一道失敗品,梅竹雪無力反駁,雖然對於失敗品一向都是做淘汰處理,可又想聽到苗孤嵐的看法,她才冒險端了上來。
沒想到她連吃都未吃便能說出她欠缺的地方。
「夫人言重了,在朕看來,這道菜肉感適宜,酸甜可口,較宮裡其他廚役做出來的要好吃許多。」
「陛下不必過於偏袒她,的確這菜對於普通人來說是道好味的菜,對陛下也是在接受的範圍內,可在我這裡不足就是不足,丫頭,看你的表情應該是知道問題出在哪裡,想要試我?」
「哈哈,大師說的這是什麼話,我若是想要試您,早在黎旺城的時候我就拿……壞的東西試你了,又怎會等到現在。」咬著另一種用全蛋糊做的裹燒雞,梅竹雪含糊著打趣道,她險些要說拿炸蟑螂試她,還好及時剎住閘,不過,炸蚱蜢倒是可以試試。
苗孤嵐無所謂的聳聳肩,「我是不介意你試我,不過以你這種狀態,很快就會從我這裡離開的。」
「既然無所謂就不能攆我啊。」
「我有說要攆你嗎?」
「……沒有。」
不知為何,面對這張母親的容顏,梅竹雪總是說不出一個不字,儘管把她氣到撓牆,最後也還會乖乖的附過去等她心血來潮教點自己什麼東西,至於那究竟算不算是教授就另當別論了,至少目前為止,她還沒從苗孤嵐身上挖掘到秘訣之類的東西。
「梅竹雪,朕想吃雪衣大蝦。」
「哦?陛下今日依然好胃口,正好,蛋泡糊也再練習一下吧,中午的炸羊尾外形不是很飽滿。」正要起身收拾碗筷的苗孤嵐聽到楚景遠這麼一說,笑著挑眉對愣在一旁的女子開口吩咐道,便自顧自的離開。
「……楚,景,遠……你故意折磨我是不是?」待苗孤嵐一走,梅竹雪緊握著手中的筷子咬牙切齒的瞪著對面滿臉無辜表情的男子,那一盤的梅乾菜扣肉和雙色粟米炒桂花蚌都被他給吃掉了,竟然還要點菜,當她不知道他是吃貨嗎。
她主修西餐啊,沒有人點西餐嗎?
無奈抱怨之餘梅竹雪還是起身去灶房裡忙活起來,這一天除了對那女人的軟磨硬泡就是和一堆糊打交道,手攪拌各種糊都快只會畫圓了。端著做好的蝦走到院落里,此時夕陽未落遠景掛與天際的一抹暗紅,天色也顯得較剛剛黑了許多,眼瞅著男子獨自坐在樹下眺望的目光,之前還有心抱怨的想法出現遲疑。此時的他落寞的讓人想要去擁抱,想要掩去那眼神里的情緒。
心跳便隨著強烈起來。
結果,再掩飾也掩飾不過內心對他的在意。
「一個人在這想什麼?不怕被蚊子叮嗎?」
「這樣不就不會吸你的血了。」玩味的抬頭逗著走過來的女子,楚景遠接下她手裡的盤子,低著頭看著盤子里的蝦,手上感受著暖暖的溫度,如同這女子走過來一般溫暖。
「我的血怕是要在這裡榨乾了。」
「……梅竹雪。」
「恩?」這聲音不要這麼誘人啊。
「打算何時回去?」在山裡住了這些時日,給楚景遠最大的感觸便是他似乎要同這女子漸行漸遠,這種感覺太過強烈以至於每天醒來之後都要最先去確認她的存在,是因為沒在宮裡所以心裡沒有把握了嗎?還是因為陽星就在山下的城裡等候著?
「是啊……這一出門也有小半個月了,我也擔心店裡的情況,也不知道陽星那傢伙有沒有好好吃飯。」隨意坐到楚景遠身邊,梅竹雪手臂環著蜷曲的雙腿,頭倚在膝蓋上側頭回視對方,「你想回去了?哈,早就跟你說了,你還要跟上來。受不了了吧。」果然,他這個皇帝住不慣山裡的生活吧,雖然苗孤嵐這裡條件還不算差,可終究和宮裡的錦衣玉食是不同的。
楚景遠輕輕搖著頭,咬下一口蝦肉才回道,「朕是怕你累到。」提到陽星的時候他的心裡有些難過,可還是笑著回視女子,為她摘去粘在頭髮上的落葉,手指無意識的觸碰著她仍帶在頭上的金簪。
「……我不累,若是不能提高廚藝,對於恢復你的味覺效果也不會明顯,只要這樣想我就特有動力,就當鍛煉身體了,以前還有點貧血呢,你看現在多精神,有句古話怎麼說來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後面忘了,嘿嘿。」
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楚景遠的心裡反覆琢磨著梅竹雪這幾句話,淡笑著點頭,那他也正是苦心志、餓體膚的時候吧。
一盤蝦很快便被消化掉,楚景遠剛要對身旁的女子說些什麼,卻感受到肩頭傳來的重感,微側頭看過去,只見梅竹雪正靠在他身上熟睡,這幾日著實累壞了她,可她還在堅持。為了自己的味覺啊。
「楚景遠,等你恢復我做滿漢全席給你吃,要不吃章魚燒吧,那個東西很好吃哦……」
女子夢囈的聲音飄散於已經微涼的暮色之中,男子唇角漸漸上揚起好看的弧度,同樣微閉著雙眼輕聲應著,「恩,等那時,不管是章魚燒還是你說的銅鑼燒,朕都會跟你去吃。」
梅竹雪,我們這樣約定吧。
既然暫時不能給你長相廝守的承諾,至少讓這有限的時間得以成為現實,直到那時,朕都不會放下你選擇別的女人,這一點,向天起誓。
手裡有一下沒一下的開合著摺扇,撫摸著波浪形的象牙扇骨,睜開眼望著夕陽下地上映射的兩個身影,楚景遠兀自笑著,這悠然山間的情景,如何留住。
青湖旁,醉極夢,似真亦假,不能訴情徒惹得心困。
花蔭下,佳人吟,似懂非懂,一世痴迷斷弦如何續?
拂袖揮斷纏綿,獨自墨中流連。
我欲攜手天涯邊,卻不忍負了天下。
女人啊,女人,你可知朕的心思,如同你對料理的堅持,早已對你萬分執著……
「丫頭,你還要繼續在我這裡待多久?」
一早,當梅竹雪在準備乾貝排骨粥和棒棒雞絲時聽到的便是這樣一句話,她先是回頭看了眼靠在門口雙手環胸睏倦打著哈欠的婦人,復又轉回頭繼續攪拌著熱粥,心裡暗嘆,昨日剛聽楚景遠問過這樣的問題,今天這人也來問,莫不是嫌她煩了?這麼想著便隨意答道,「若是嫌我礙眼,就早早把你的廚藝教給我,你可以解脫,我也能早日和楚景遠回京,兩全其美多好。」
「呵,我是無所謂,你想待多久待多久,還有人替我砍柴挑水,何樂而不為,不過……你再繼續同我這樣耗下去,若是到最後也沒有個結果,莫非還想要待個一年半載?到時,可就不是我麻煩了。」
「什麼意思?」她雖沒有要待一年半載的想法,不過聽苗孤嵐那話,總覺得好像在說若是她在這裡停留的時間久了,麻煩的只會是自己?能有什麼麻煩?天天絞盡腦汁想辦法學藝這算是麻煩,那她可是跟麻煩從小一起長大的?
見梅竹雪沒有理解自己話中之意,苗孤嵐慵懶的笑著用手指了指身後院落里正在練劍的楚景遠,「那個人可是日理萬機的聖上,天下事需要他去操心,可如今卻陪著你在這深山野林里度過光陰,你覺得你再繼續下去不會有麻煩嗎?你也應該想到了吧,只要你在,他便不會離去。」
「……」望向院落里的男子,梅竹雪蹙眉目光顯得暗沉,的確,苗孤嵐說到了她最為顧慮的地方,那傢伙有時的固執並不是自己能夠說服的,若她打算留在這裡,那麼那個人就一定也會選擇留在這裡,昨晚的一席對話也表明了他似有如此態度。
目光重新落在苗孤嵐身上,梅竹雪隱約有些無措,她今日特別同自己說到這種事是想勸退她的另一種策略嗎?
「所以,最終的目的你還是想攆我。」
「呵呵,你的思維似乎已經單一,就不能換種想法?」
「換一種想法?總不能像昨天似的,又心血來潮教我點什麼吧?」雖說是心血來潮的教授,可這人只是指點她掛糊的技巧,她可不想再面對一天的麵糊了。
「恩……說心血來潮倒也不錯,因為我忽然就想收你為徒了。」
「那還真是心血來潮。」將煮好的粥盛出來,梅竹雪無心的機械式應和著,似乎同她的這種對話成了習慣,可隨即手上的動作卻停了下來,先是盯著碗愣神,然後猛的轉回頭望向門口那看似悠閑的婦人,她依舊無聊的打著哈欠,彷彿他們的對話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內容。
可梅竹雪心裡卻激動的七上八下,剛剛這人說了什麼?說想收她為徒?不是開玩笑逗她吧,蒼雪國的愚人節是今天嗎?「如果你每天都這麼糊弄我一次的話,或許我真會鬱悶的提早下山。」
「真是好心浪費呀,我可是說的清清楚楚要收你為徒,你不趕快拜師,反倒懷疑起我的誠意,要知道,很多人等著盼著要當我的徒弟我還看不順眼呢。」
「……呃,我覺得,你也看我很不順眼。」
「呵呵,有嗎?或許是覺得逗你玩很有趣吧。」
梅竹雪一臉黑線的望向對方,總算明白為何這個女人會同楚景遠成為忘年之交,臭味相投便稱知己,他們簡直是太臭味相投了,以逗弄別人為自己的樂趣。不過若這是真的,那簡直就是老天爺再一次對她的眷顧,生怕自己是在做夢便又問了一遍,「不會是吃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腦袋壞掉吧?你真沒有騙我?說謊吞千針。」
「呵呵,你可真是個麻煩,非要我再解釋一遍,這幾天下來過的也算有趣,你這丫頭並非毫無資質之人,所以我就勉為其難接受你了,不是攆你下山,是正式接受你。」
「……這樣啊……」
面對梅竹雪平靜的語氣,苗孤嵐顯得有些不解,她這幾日一直纏在她身邊想要的不就是這結果,怎麼如今得以如願以償,反倒一點欣喜的感覺都沒有,不會是還不相信她的打算吧?「你怎麼看起來沒我想象的高興?」
「恩?高興啊,我當然高興,心裡早就歡呼雀躍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似乎覺得這種情況是理所當然的,再想想就覺得可以平常接受了,可能是你和我母親的感覺一樣吧,我從小的料理就都是她教的。」
「哦?就是留給你那個銀色箱子的人?呵,你倒是不必喊我娘,只要叫我師父就行。」
「哦……」我也沒想喊你娘,喊師父會不會回應悟空?
心裡暗自嘀咕一陣,梅竹雪笑盈盈的湊上前,送了一聲甜死人的稱呼,「師父……徒兒拜見師父……」
這聲音來的突然,苗孤嵐險些沒挺住而倒地,勉強咳嗽一聲算作回答,便又言歸正傳,一本正經的看著梅竹雪,「那些客套話就免了,我怕我耳朵起繭子。其實我沒什麼可教你的,該會的你都會了。」
「啊?」梅竹雪顯得有些措手不及,她是什麼等級,只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高級酒店高級廚師而已,這樣的身份,在現代如同雨後春筍層出不窮,但苗孤嵐是什麼等級,古代廚藝界的世外高人,哪怕只是一道家常的拌菠菜,眾人也會望眼欲穿想求到她,請她做一頓。響噹噹的神廚稱號在她腦袋上閃閃發亮,自然存在附加屬性,可這人現在對她說什麼?沒有什麼可教她的?
果然,自己是被耍了吧,今天果然是蒼雪國的愚人節吧?
「大師,不對,師父……您不能這樣啊,怎麼剛收了我就要把我逐出師門?連沐纓師兄都還不知道他已經有了這麼勤勤懇懇、德智體美勞的小師妹呢,您不能說話不算數啊?」
梅竹雪再次發揮起阿成哭天喊地的悲情戲碼,惹得苗孤嵐一陣寒顫,就連院落里休息的楚景遠都聞聲走了過來。
「……這都說的什麼跟什麼,能不能先聽我把話說完?」
「哦,您說。」見還有下文,梅竹雪立刻收起了鱷魚眼淚,立正站直靜候著。
「我的確沒有什麼可教你的,該掌握的東西你都已掌握,我會的你也都會,廚師的基本功紮實,八方菜式都被你學全,陛下的味覺得以有所反應不也都是你的功勞。」
「可是……」見苗孤嵐說的認真,梅竹雪再看不出一點戲謔的表情,不禁疑惑,既然她擁有的同這人一樣,為何差距還是可以看出來?
像是明白梅竹雪的心思,苗孤嵐隨意指了指她身後的棒棒雞絲,見對方疑惑才笑著說道,「我雖沒有東西可以教你,但你的確還有欠缺的地方沒有被你發現。」
「還望師父指點。」
「你太過注重菜譜的特色。」
「菜譜的特色?」
「沒錯,很多廚子經常會被菜譜後面的成菜特色所束縛,如果自己做好的菜與其相比稍有不符,便會失去信心。其實,很多菜譜所列的成菜特色,並非都能反映實情,所謂的成菜特色,也無非是「清淡爽口」、「造型美觀」、「質地細嫩」等四言八句,我們一般只能從中了解成菜后的質感和色澤等。那種東西只要了解足矣,大可不必被其捆縛住。」
難得聽到苗孤嵐說些專業術語,梅竹雪聽的有些入神,苗孤嵐敲了一下她的腦門笑道,「不用聽的那麼認真,我說的這些話,你聽進去也好,沒記住也罷,做菜講究的是創新,在原有的基礎上做出自己獨特的味道那才是贏家,像煮海帶有人喜歡放醋使其易爛,也有人喜歡放幾顆菠菜。還有你應該注意的一點……」
「還有?」梅竹雪自認為自己對於廚藝很有信心也處處力求完美,原來她的完美只是自我滿足而已,還有很多需要注意的地方,不過……這個可不可以拿她是西餐廚師為理由?小心翼翼的瞄著面前婦人的表情,梅竹雪還是把這種想法咽進了肚子里。
「為了目的而去做菜以及為了結果而去做都是不會香醇的,你娘親若是個好廚師應該也告訴過你,料理時最需要注意的問題是什麼。」
「……」經苗孤嵐這麼一說,梅竹雪意識變得有些恍惚,當年在明亮的廚房內,那溫柔的聲音點著她的臉頰教誨的話語清晰回蕩在耳畔。
梅竹雪,你一定要記得,廚師只有心懷對食者的祝福,做出來的菜也會有與眾不同的效果,就像被施了魔法一般會讓客人滿心歡喜,一切由心出發,即便是受限的食材也能烹調出美味的食物,這便是「精進料理」的意境。
她又一次將如此重要的事情給忘記了,這樣想來,龍依的挑釁,湯紅愛的比試最終都是最後擺正了那種錯誤心理才得以獲勝的,然而自己總會受到周圍環境的影響,這次會來找神廚學藝也是以楚景遠的味覺為前提而進行的,雖然冠冕的說了自己也想前進,可是原來綁住自己而無法前行的正是自己的心思。
「我明白了,因為我一直站在那些條條框框當中,所以才總做不到最佳。」
「你能明白就好了,這就是我能對你說的全部東西。你有的是天賦,之後就看你如何運用那種天賦了。想來,陛下也是因為信得你這一點,才留下你的吧。」
咦?是這樣嗎?
驚訝的望向門外一直默默注視她的男子,梅竹雪有些欲言又止,而楚景遠則保持著淡意的微笑開口,「朕可不是饕餮,而是正宗的美食家。」
「又自誇了。」不過……自己的優點被對方認同,這樣的感覺倒也不賴。「啊呀,什麼嘛,弄了半天,你也沒有什麼特殊的技藝呀,枉費我期待了那麼久,師父,萬一哪一天我的超過了你,你可怎麼辦呀?」
「嘿,你這丫頭,剛善待你些,就不知天南地北了,告訴你,你要學的還有很多呢,我吃過的鹽……」
「比我吃過的奶還多嘛,這我知道,嘿嘿,所以你還是我師父呀。」原來這裡也流行這句教育人的話。
「哼,知道就好,既然說到這份上了,也就沒什麼問題,趕快下山讓我清靜清靜,再說陛下您也住在我這木屋裡,讓妾身整日都提心弔膽的,生怕會因招待不周而怠慢了您。」
見苗孤嵐這麼說,楚景遠狡黠的笑了,「夫人此言差矣,是朕要敬您幾分才對,當年在宮裡敢說父皇口味怪異的人可是絕無僅有,朕至今都記憶猶新。」
「呵,我那說的可是事實。」
「什麼?什麼?先皇的口味很怪異嗎?」聽到這,梅竹雪不覺來了興緻,雖說楚景遠的口味喜好大體了解了,可還沒聽人說過先皇的事,這倒是有些新鮮。」
意料之中的反應出現在梅竹雪那裡,楚景遠只是隨意扇著擅自故作沉默,換來女子嘟嘴抱怨,「楚景遠,就知道你會裝傻充愣,師父,師父你是好人,你來告訴我。」
然而,苗孤嵐卻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這個嘛……他們皇族的事情與我無關。」
什麼無關,明明就是你最先說出去的。
見兩個人都不肯告訴她,梅竹雪氣憤的無處發泄,瞥見還都未食用的早餐,狼吞虎咽的就把已經晾涼的粥喝乾凈。
「啊!朕的粥。」沒想到梅竹雪會來這招,楚景遠顯得有些哭笑不得,肚子又很應景的狼狽叫起來,帝王的尊嚴瞬間垮下。
「呵呵呵,還好我早晨吃過了。」一邊幸災樂禍的笑看著兩個對峙的人,苗孤嵐一邊聳聳肩,溜出廚房背著竹筐下山去了。
而留在山上的兩人仍然因為一碗粥而僵持著。
「梅竹雪……你這可是欺君。」
「哎呀?是這樣嗎?那你是不是該算欺民?」
「欺民一說從何說起?朕可不記得有欺瞞你。」
「就在剛剛你就有啊,別裝傻。」
這麼說時,楚景遠卻收起板著的面容換成一副稱意的笑容逼近對方,惹得梅竹雪連連後退,防備的警告著,「你,你別亂來哦,這可不是在宮裡。」
楚景遠不甚在意的挑了挑眉,抬手摺扇在她臉頰划著輪廓,戲謔道,「對了,你倒是提醒了朕,這陌生的環境不覺的很有新鮮感嗎。」
「新,新鮮感沒有,新鮮蔬菜有一堆,要不,我去給你做碗烏梅粥吧,對,對,嘿嘿,白糖烏梅粥排毒的,說不定你就能吃出甜味了。」
「可是朕為了證明沒有欺民,正想將父皇的口味如何怪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