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玫瑰
眾人點了點頭便跟著婁勝向後園走去，實際上，華露園總共分為三部分，前園丹瀾苑作為食客歇腳飲茶之地，因為周圍是一片月季石榴，此樹品種珍貴，夏季正值花期，而且，月季石榴即便秋季結了果實也依然開花，真所謂全年天天開花的稀有之樹，也有不少散客純屬是為了坐在這裡賞花閑聊，因此，丹瀾苑是個露天的土院。
土上鋪有細小鵝卵石，因此不易隨風捲起揚塵，淡淡的泥土氣息，混合著杯中茶香，再配上園主親自烹調的九層糕，涼爽的感覺又置身自然之中，煞是愜意。
梅竹雪從婁勝口中得知，這九層糕的做法十分簡單，以木薯粉，椰粉、白糖和荸薺粉等為原料製作的，蒸的時候是一層一層鋪上去的，一色三層，三色九層，所以叫九層糕。夏天可以先冷藏，要吃的時候拿出來切片，吃起來冰涼可口，清爽不膩。
中園名為蘇竹苑，顧名思義，院落以矮竹裝點，院內含有廳堂，為一些文人墨士喜居之處，自然此處主要的吃食便是螃蟹，少不了那種把酒持螯的閑情雅趣，更讓梅竹雪想起母親食譜中記錄的陸遊那句詩云：「蟹肥暫擘饞涎墮，酒綠初傾老眼明。」
至於梅竹雪等人所要進入的後園，則鮮少有人能夠上去過，不僅是因為身份高者才得以進入，主要是那叫做淶漾樓的二層小樓是園主居住的地方，小樓登頂更是遠眺良潘河的好地方。然而只有受到他邀請的人才有幸能夠進入，曾經先皇為了品得他的拿手菜香辣蒜香骨，卻也被拒之門外。
倒是楚景遠面子比他父皇大一些，借著婁勝的關係，得以進入過這裡，甚至同園主相談甚歡，雖然那個味痴什麼味道都嘗不出，園主仍是為他做了一道原汁素鮑以表心意。
「呵，想不到楚景遠的交際手腕挺厲害。」嘴上這麼感慨著，梅竹雪心裡卻不知撇了多少次嘴，吐了多少次槽，那個時不時就會運用他風流相貌you惑別人的傢伙，一定也是對那園主放電了，畢竟他男女通吃嘛。
雖然龍依的女子身份已經揭穿，可在梅竹雪心裡，對於楚景遠男女通吃的看法卻已經根深蒂固，尤其身邊跟著一個對他誓死效忠的舒睿，二人偶爾基情脈脈的交流更讓她如此認為。
「不知各位遠道而來，有失遠迎，郡主，王爺，裡面請。」
正陷入自我境界的梅竹雪剛踏進淶漾樓就聽到一個飄渺的聲音，說是飄渺實不為過，因為梅竹雪眼見的是一個活似仙人下凡的俊雅公子，梅竹雪找不出什麼詞能形容他，只覺得，他的美，比楚景遠少了一絲邪魅，比陽星少了一絲沉穩，也比舒睿少了一絲冷峻，儒雅？可以用這個詞來形容他嗎？或者是陰柔，那白希的皮膚怕是連龍依都要羨煞了吧。
這樣的人是這個華露園的主人？還是婁勝的朋友？雖說忘年之交不足為奇，可他怎麼看都像是楚景遠和陽星那樣大的人，如此纖細彷彿風能吹倒的人竟是經營這麼大的園子的人啊，看來她還需要跟他好好學習學習生意經。
「梅竹雪，怎麼了？」見身旁的人遲遲沒有動靜，巴娥側頭推了推她。
「呃，沒事，沒事，我想我需要消化消化。」
「呵呵，說什麼傻話，來之前又沒吃什麼，有何可消化的。」
「皇姐此言差矣，這豬女人的胃倒是跟牛一般，估計隨時都在嚼著東西呢。」
「……王爺這個形容好俗氣呀。」跟楚若炎互瞪著孥嘴，梅竹雪稍微冷靜下來，剛剛竟然看著那男子就發起呆來，真是失態，自己已不是見一個心動一個的追星族了，還是不要被表面身份的設定限制住，更何況閔秀也應該不是會花痴的性格，自己總不能失個憶就變得徹頭徹尾。
此時不知婁勝在那人耳邊低語了什麼，只見那人走到梅竹雪面前笑著上下打量她之後才開口，「你就是陛下選擇的人呀，能讓他對你的菜肴產生味覺反應，可見你的廚藝也非同一般。」
「呃……嚴重了，我只是會了點他沒吃過的菜而已。」要真說特別也可能只是她利用中西合璧的特殊烹調方法吧，才讓楚景遠有了不一樣的品味。
「不必謙虛，是你的功便是你的，陛下去往行宮路過這裡時也曾同我再次提及過你，所以一直很想見見。」
「哈……請多關照。」嘆了一聲，梅竹雪象徵性的躬身行禮，眼光觸及對方袖口，看著那飄飄逸逸的袖擺又是一嘆，真不愧是楚景遠的朋友，穿衣也同樣隨便，雖說那皇帝只偶爾在晚上離寢宮較近的地方走動時如此穿著。
等，等一下，這麼說來……不會他就是那個要介紹給自己的料理師傅吧？
「忘了自我介紹，在下姓令狐，名子濯，字沐纓。幾位叫我沐纓便可。」
梅竹雪第一次聽到有人介紹是帶字的，不覺感到新鮮，蒼雪國里似乎也很少有人有字，就連楚景遠也沒聽說他字是什麼，只知道他的年號是永孝，繼承皇位之前為恆王。如此可見這個令狐子濯本身對稱呼十分講究，而且這麼文雅的字型大小，倒同他的氣質很像。
「能見到真人是在下的榮幸。」
領著大家向二樓走上去，那個男子又輕聲對梅竹雪笑語一句，這話說的不算突然，卻還是讓她產生了疑惑，見到真人？是指總聽楚景遠提起她的緣故？總覺得這人的笑意別有意味。
剛走上二樓眾人便聞到一陣芳香，那香不比清新淡雅的花香，也不似檀香，「……有點杏仁露的味道。」梅竹雪吸了吸鼻子小聲嘀咕著，正巧沐纓轉回頭對她滿意的笑著。
「姑娘好嗅覺，我這屋內與別處不同，的確是用杏仁露燒成的香，與郡主所食的木樨露及姑娘用的月麟香效果是相同的，安神之餘也可使膚體光潔蘊香。」
嗬，說人家嗅覺好，他的嗅覺不是更靈敏，怕是連楚景遠的鼻子都比不過，這光是聞到她們的體香就能辨出所用何物，她可沒那能耐，不過是碰巧他用了跟食物有關的香露才讓她蒙對了。若他真是那個神廚，她要向他學的還真不少。
梅竹雪心裡一陣感嘆，面上卻是瞭然的點點頭，沐纓又帶著眾人向前走，期間路過一個半敞的房間，她視線只是不經意掃過去便忍不住駐足了，跟在其後走過來的楚若炎不耐的推了推她。
「喂，女人，發什麼呆，前面都走去好遠了，快點跟上。」
「……」梅竹雪並未像平常那般反駁調侃對方，只側著頭仍看向屋內，卻對前面繼續走著的人喊了一聲，「沐纓公子。」
「……恩？姑娘有什麼疑問？」見梅竹雪停在了他與楚景遠平時相聚的房間，沐纓暗自笑了笑走回來問道。
只見，梅竹雪猶猶豫豫的抬起手指著正對自己的牆壁上輕聲開口，「那個人……那個人同公子是什麼關係？」
沐纓還未回答，一旁的婁勝卻呵呵呵的笑起來，他走進屋子來到畫的面前抬頭意味深長的望了片刻才又轉回身，「子濯，看來這一局是我贏了。」
「……」婁勝突然的話語讓眾人摸不清頭腦，只有沐纓無奈點點頭。
「怎麼回事？」巴娥也略顯好奇的問著。
沐纓抬手向屋內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道，「那就先請幾位在此屋休憩片刻之後再帶你們去日會露台賞景。」
梅竹雪等人走進那個掛著風余堂牌匾的房間，楚若炎抬眼瞄著正面的掛畫不屑道，「我當是什麼，不過是一個婦人畫，你看這個這麼入迷做什麼？放心，你以後也會變成這樣。」
「我……沒什麼，只是對她手裡拿著的菜感興趣，讓我想做菠蘿咕咾肉了。」對楚若炎扁了扁嘴，梅竹雪想說的話還是沒有說出來。
「婁老，你說的你贏了又所謂何事？」梅竹雪對那肉感興趣，可巴娥則對這兩人的交談感興趣，似乎是什麼和梅竹雪有關的賭注。
捋著鬍鬚又抬眼望著畫像，婁勝笑道，「日前同子濯爭議，若梅姑娘進來這裡，她最先開口問的會是這幅尋食記，還是那邊那幅伊人笑。」
經婁勝這麼一說，眾人才注意到在這幅巨大的畫像之旁的確貼著另一幅畫像，畫幅雖同這幅尋食記大小相同可因為整個畫面都用布遮蓋著，所以起初並未看出裡面的內容。
「原本以為被遮擋的東西總會激起人們的好奇之心，才會如此認為，不過沒想到姑娘對食物的追求如此強烈，我也終於明白為何陛下會……」
沐纓的話說到一半卻不再說下去，只看著梅竹雪既是笑著搖頭，又是露出讚許之情，反倒弄得梅竹雪以為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
「不瞞姑娘，這畫中之人看似不過是民婦，可她卻是眾人尋覓萬里也想找到的那位神廚苗孤嵐，也正是小生的娘親。」
「……」聽到沐纓這麼說，巴娥等人不禁發出一聲驚嘆，沒想到那位高廚竟然就是這個人的母親，所以她才是這個華露園真正的主人吧。梅竹雪更是聽到這話怔起來。因為這樹下女子的容貌與她的母親也極其相似，忍不住內心波瀾起伏，已經遇到讓她懷念那個世界的巴娥和陽星了，如今竟連同母親長得像的人也遇到了嗎？這三個唯獨想回去見見的人，只是就算真的能回去了，也見不到吧，且不說白桐與習謙，她的母親可早已離開人世。
「我，想見這個人。」
「呵呵，梅姑娘，老夫要與你介紹的人正是這位苗孤嵐。」
「真的？」
「老夫不打誑語，更何況，她的兒子就在這裡為證呢。」
巴娥聽到這裡不禁興奮的抓起梅竹雪的手，「太好了，若是能見到那位大師，說不定也能徹底治好皇兄了。」
「咦？啊，是哦……」梅竹雪忽然猶豫起來，找到那個人若真有辦法治好楚景遠，那自己就再沒有理由可以待在那人身邊了，雖說答應了他會一直做菜給他吃，可真到那時，自己的立場只會顯得尷尬吧，畢竟只是為了治他味覺才破例召進宮裡，若繼續留下只怕會招人反感，烏邦義恐怕也更有說辭了。
看著梅竹雪陷入沉思的苦悶表情，楚若炎走到她身後踹了一腳，「笨蛋再發獃只會變的更笨，皇兄可不是忘恩負義的人。」
「……恩，是啊，呵呵，我沒那麼想。」這孩子又看出她在想什麼了，這種察言觀色的能力還真是讓她敬畏。
「笑什麼笑，本王可不是在安慰你，只是希望你不要誤會什麼。」別過頭不去看梅竹雪溫柔的笑意，楚若炎不自然的挪步到桃瑛身後。
聽著他們的互動，沐纓想起楚景遠說過的話，這女子改變了他身邊的生活，因此而對她眷戀不已吧。「非常抱歉，怕是要讓各位失望了，治好陛下味覺的問題，婁老同娘親也討論過，雖然可以尋得珍貴食材，可有些事情該說是緣分還是什麼，或許，最適合進行調理的只有姑娘。」
「像陛下這種例子雖不多見，可也有古書記載過有人只能吃特定範圍的食物才覺得好吃，也有旁人覺得難吃這人卻覺得好吃的例子，所以我想，陛下味覺的特定條件便是姑娘的料理吧，因為對此產生了反應，娘親的料理未必就會有效果了。」
「子濯說的沒錯，之所以會找姑娘過來，只是希望能通過孤嵐使姑娘的廚藝更精湛一些，從而使得治療陛下的效果更明顯。」
梅竹雪靜靜聽著二人的話，心裡有些低落，也就是說也有可能楚景遠會對別人的菜有反應只是沒有遇到，她碰巧穿越過來得了這種契機罷了，所以她未必就是他特別的那個存在啊。這麼一想，屋內的清香都無法讓她覺得心曠神怡了。
「那，還請問此人現在何處？望賜教。」無奈嘆過之後，梅竹雪的責任心倒也並未因此而打消，畢竟能完全治好楚景遠，她也覺得開心，讓他重新平常那些美味，為她做更多的菜肴是她目前最想做的。
婁勝同令狐子濯對視一眼又是意味深長的笑笑才對幾個人說道，「不如先隨小生到露台用晚膳如何？郡主同宣王應該也已餓了。此時日落，良潘河的景緻正是最佳的時候。」
拖延時間？梅竹雪一時以為這兩個人是在故意逗他們，而畫上的女人也不是那位神廚，只是覺得看到他們驚訝的表情很有趣才順嘴說的，可再細看也不覺得這兩人在開玩笑的樣子，畢竟她身邊還跟著郡主和王爺，只好跟著他們來到日會露台。
那裡已經擺好了飯桌，菜肴香飄四溢，在西落的晚霞照耀下不覺讓人食慾大振，再加上午飯本就沒有吃多少，連梅竹雪也忍不住看著那些美食咽了口水，更不用說跟楚景遠一樣是吃貨的楚若炎早已坐到桌前。
「桃瑛她有些餓了。」見梅竹雪看著他偷笑，楚若炎板著臉解釋著，他才不是因為聞了香味想要迫不及待的品嘗，他還記得楚景遠有次從這裡回去給他帶的玫瑰包，從中切開，融化的蜂蜜草莓醬溢出，香甜可口又賞心悅目，至今都讓他回味無窮。
梅竹雪笑著點頭稱是，跟巴娥也走過去看著一桌的菜暗自驚嘆，無論是色香還是意型上都比她還要精細，忍不住叨起一塊桂花香糟雞吃起來，酒糟解了肉的葷膩，淡淡桂花酒香讓味道更醇厚，煮好的雞還帶著冰水冰過的涼爽口感，作為夏季的下酒菜是最適合不過了。只是這華露園的桂花香糟雞裡面的酒似乎更香醇。
「好吃。」忍不住就脫口而出的感嘆，梅竹雪看向沐纓，他正笑著看著她，那令人艷羨的容貌不禁讓梅竹雪臉紅，「那個……這是你做的？」
「不及娘的手藝，只供大家飽食而已，你們喜歡就好。」
「你太謙虛了，這種美味可是很少會有機會嘗到的，不知是不是酒的問題，這雞若是我拿來做未必能有這種香味。」
「呵呵，正如姑娘所說，這酒是娘親婚嫁時所釀，至今已算是陳年佳釀了，再加上那年的桂花開的好，自然也就較其他的更香氣宜人。」
聽對方這麼一說，巴娥也忍不住想要叨起一塊吃起來，卻被梅竹雪攔住，「酒味的菜你能吃么，豈不是會變成大郡主，事後不又要生病了。」
「無妨，今日有幸來到這裡，不嘗嘗就回去才會後悔吧。」
多少也聽說過郡主體質的問題，沐纓接過話，「若是能得大郡主的喜愛也是小生的榮幸。」
巴娥笑著點點頭也吃了一塊，可許久卻沒有任何反應，眾人不禁疑惑，「巴娥，是酒精度數太低嗎？」梅竹雪在她眼前晃著手這樣問道，華露園的酒的確不比別的地方濃烈，想是配合這四周的景緻，連酒也做的清新淡雅。
「唔，我也不知道，那我再喝幾杯。」
「皇姐，你還真要讓大郡主出來啊？若是讓皇兄知道了，我可不管。」那邊楚若炎正同桃瑛品嘗著檸檬鴨，聽見巴娥沒事卻還要自己去喝，不禁擔心起來。
「……呦，我家小王爺這是擔心本郡主呢。」巴娥說著在楚若炎的下顎挑了一下，笑吟吟的看著對方窘迫的樣子。
「皇，皇姐，你出來就說一聲。」
「哈哈，因為看皇弟害羞實在很享受……」愜意的拍拍對方的肩，巴娥轉頭掃了一眼周圍其他人面面相覷的表情無所謂道，「想叫本郡主出來，怎麼現在卻都不說話？恩……原來你就是令狐子濯。弱不禁風的樣子，菜倒是燒的不錯，本郡主喜歡。」
眼見著面前的人與剛剛的狀態毫不相同，說話語氣也更強勢許多，沐纓在心裡暗自慨嘆，原來這就是那個大郡主的樣子。望了一眼身旁的婁勝，對方笑著點點頭，他才開口，「小生有幸見到大郡主實在……」
「啊，行了，客套話不必多說，估計婁老也與你說過不少我的事，把靠近你那邊的跟本郡主這邊的對調。」冰冷眉眼一眯，巴娥只抬起托在下顎上的手指點著那邊的鹽酥蝦，又點了點自己身前的紅燒獅子頭，平靜說道。
明顯命令的語氣也不管對方是誰，婁勝看著巴娥無奈道，「郡主還是如此帶有氣勢。」
「呵，差點把婁老給忘了，過來讓我拽拽你那又長長的鬍子。」
對於巴娥如此調理人的話，梅竹雪不禁汗顏，不愧是大郡主，敢這樣對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這麼無理的估計就她一個了。梅竹雪這麼想時已經完全忽略了自己總是在太醫院趴在院長身上的事。
「說起來，本郡主倒是十分在意那屋裡的另一幅畫，令狐子濯，你應該是刻意隱瞞了什麼吧。」
見有人提到了那被遮蓋的畫，沐纓又是同婁勝相視一笑才緩緩道，「還請郡主諒解，那畫乃是陛下寄放在小生這裡的，曾說過除了畫中之人任何人都不得窺視。」
「哦？原來是出自皇兄之筆，哼，他這話說的也太過隨意，你與婁老不就已經看過內容……」審視了二人，巴娥無所謂的聳聳肩又搶過楚若炎夾起的魚香鮑菇絲接著說道，「罷了，那就給梅竹雪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