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談笑風聲
而楚景遠緊盯那女子的反應,心裡也是焦躁不安,他不是沒聽說她無法下廚的事,可就在他想要詢問之際,她卻表現出平時的樣子做給他看,這般堅強的表現都可以用逞強來形容,若此時有人上前幫她,定會將那重新建築好的保護牆摧毀,尤其是當著他的面前。
楚景遠更知道,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便是自己,可她……怕是再也不會在他面前表現軟弱的一面了吧,如同陽星出事那次的軟弱與依靠怕是再也看不見了,如此,想要保護她,想要照顧她,想要疼惜她的心,徹底無地自容,又該何去何從……
梅竹雪……你叫朕如何是好。
想要對你伸出支撐的力量,做不到。而另一方面又不想陽星代替這個身份去站在你的身邊。
所以梅竹雪,在一切關係都無法達到彼此滿意的之前,就請你再一個人忍受一些吧。
楚景遠這樣想著,看著眼裡正與心結鬥爭的女子,這樣假裝淡漠置之的想著……
至於梅竹雪,她緊盯桌上的菜刀已經想了很久,話說的倒是很有底氣,雖然最近已經可以發揮平日水平,但不知為何,當著楚景遠的面烹調就突然想起那日的不在狀態,就好像身體的條件反射一般,不受控制。
「怎麼了?剛剛那股自信哪裡去了?不會真被我說中從前都是運氣吧?哈哈哈哈,爹爹,你看她好狼狽。」
狼狽?對,沒錯,自己現在真是好狼狽,為了爭那麼一口氣,又意氣用事了,而且這次還是擺明了要和楚景遠的後宮預選作對。自己何止是用狼狽來形容,簡直就是凄慘。
唉……說的怎麼這麼像個悲劇女主角啊,受到小三欺凌的灰姑娘。這不倫不類的比喻真是恰當,自己這個灰姑娘是當不上公主的灰姑娘,而小三也很有可能會是正宮娘娘。
「喂,乾脆你服個軟,我也不是那麼計較,我是要做皇后的人,必須要學會大氣。」
「你有沒有覺得你是個話癆?」
「話癆?那是什麼?你竟然說未來皇后得了癆病,好大的膽子,你,喂,我跟你說話呢,喂……你聽沒聽見。」
不去理會對方的氣憤,梅竹雪再次陷入沉思。
那種說法一定是烏邦義教她的吧,家教真可怕,她還記得剛穿越來之前的那晚聽到的廣播,從幼兒園裡小孩的畫畫表現就能看出他的家教如何,三歲看大,七歲看老,說的不就是這種人么。
梅竹雪突然覺得這個烏筠瑤很可憐,從小就要作為自己父親的利用工具而活,做著那種奢華的美夢,可是等她真正住進宮裡時一定會後悔吧,若是再有無數個類似龍依那樣的女人跟她爭寵,她還會樂得起來嗎?
後悔……
那麼……自己愛上楚景遠也會後悔么……
抬頭視線與正座的男子四目相對,梅竹雪心裡接受到一記揪緊,現在就連看著他都會心跳加速,這種悸動的情緒,最後也會如那些小說里一般枯萎嗎?平淡如水……梅竹雪羨慕那種生活,也害怕太過平淡,而皇宮這個鳥籠雖不至於平淡卻也是另一種意義的死水。
這女孩比她更接近那種生活應該很清楚才對,可卻依然願意聽從父親的意思執意進宮。自己又何必阻礙她去表現呢。
「……」猛然想到什麼,梅竹雪的視線再次落在楚景遠身上,視線緊了緊。
楚景遠,你是來找我替你當擋箭牌的嗎?還是有著別的意義?借我來拒絕烏邦義的用意上,自己可以有些許的寄望嗎?
你的否定太過堅決,我看不到未來啊。
只是,清楚的……是自己不會後悔吧,不喜歡這種束縛生活是一回事,可愛上你也是真實的,即使失敗,愛上你的心情是不會有所改變的。
呵,呵呵,還真是愚蠢。竟然要花費這麼久來整理心情,食神大人,請原諒小女的脆弱吧,這種感情之事定不會再牽連到料理上。
「你,你突然笑什麼。」烏筠瑤仍在指責梅竹雪的無禮,可她突然聳著肩發出詭異的笑聲讓她不覺後退,終究是小孩子受不了這種變化。
注意到梅竹雪的表情,楚景遠鬆了口氣,看來,這回是徹底恢復了,本沒想用烏筠瑤來刺激她,也沒想讓她來當託辭,只是抱著那麼一絲的想法,覺得她此行會有些許收穫,至於是什麼收穫其實連楚景遠自己也不清楚,只希望是好的收穫。
梅竹雪,若你還能等,朕的不朽,終究會是你的。
他,如此許諾。
陽星自是也注意到梅竹雪的變化,跟著放心之餘也略有小小失落,皇帝對她的信任,他竟無法企及,而她對皇帝的用心,他也無法擁有。因為看清了這一點,不是自己讓她走出陰霾的感覺真是好挫敗。
梅竹雪,若我可以等,你的回應,是否能夠給我。
他,如此祈禱。
梅竹雪處理魚的手法乾淨利落,連烏邦義都不禁為之嘆服,更暗氣楚景遠拿了這麼一招棋來堵他,若他執意立這女子為後……不,不行,若真是那樣,也要想辦法讓他的女兒入宮為妃,佔據一宮之位。
斜眼瞟著座上愜意的皇帝,烏邦義知道今日的算盤打的敗了,不過日後仍有很多機會,他把那金簪賜給那女子卻未有多餘表態就表明一切都還有機可乘。自己只要在這之前拿下太后那張牌,不過是小小廚女又有何懼。
眼看著梅竹雪開始烹調,亭內巴娥與楚若炎也跟著鬆口氣,可又覺得她那表情有些過於怪異。
「皇姐,她是不是剛剛笑傻了,這表情晚上很嚇人啊。」
「呃,呵呵,若炎,今日我看咱倆還是當個局外人好了,那魚不可吃,絕對不可吃。」
巴娥看著梅竹雪的動作不禁疑惑,不是可以烹調了么,怎麼還是有些怪動作。
入開水鍋中汆至斷生撈出的草魚,保持著整條不碎的完美造型,肉質不糊爛。平滑油亮的糖醋,澆魚滷汁薄而濃,魚肉嫩美,帶有蟹味,味道鮮嫩酸甜,這本該是西湖醋魚的特點,然而梅竹雪端上桌的那條魚卻發出刺鼻的味道導致眾人紛紛側了側身子。
「……醋溜魚?」
「糖醋魚。」
這一問一答出自楚景遠與梅竹雪二人,身邊人只以為那是為了楚景遠刻意調的口味,卻不知二人彼此已明了各自意思。
「喂,你怎麼能給皇上吃那種東西,能吃嗎?陛下,我的蚌更好吃。」捏著鼻子躲到烏邦義身後的烏筠瑤滿臉嫌惡的看著她,倒是同一旁同樣掩鼻的龍依十分相似。
已經習慣應對這種人,梅竹雪不甚在意的回道,「又不是給你吃,你那麼大意見做什麼?」
話剛說完,這邊楚景遠還真就在眾人小聲抽氣的空檔拿起筷子叨了一口魚放進嘴裡,苦澀的滋味已經習慣,濃濃的酸味也瞬間充斥口腔。
好酸……
長久以來第二次嘗得酸味,楚景遠有口難言,這帶著女子隱隱吃味做出的菜肴真是讓他哭笑不得。
「唉……好無聊。」趴在桌上側頭看著桃瑛同楚若炎在花園裡又放起風箏,梅竹雪有些許羨慕,小孩子就是無憂無慮,連感情都那麼純粹,哪裡像他們,就算沒有勾心鬥角,也不可能是如此順其自然的感覺。
「想我皇兄了?這送太後去扈苗的行宮避暑不過半ri你就覺得無聊,若他再住上幾日,豈不是要得相思病。」接過對方遞過來的黃金椰絲球,巴娥笑著問道。前日在太師府故意做得那道西湖醋魚,這女人的心思表現的倒是越來越明顯,旁人可能未看出來,可知情的都感受到她那彆扭的情緒了。
聽到提及楚景遠,梅竹雪更沉悶,撇著嘴嘟囔著,「別跟我提他,想想就覺得來氣。相思病什麼的,怎麼可能會是我得的嘛,說我想陽星還差不多。」
「哦?那你在氣什麼?是氣他沒有帶上你,還是氣龍依也跟著呢?對了,還有那個烏筠瑤的事,聽說太師可特意帶著他小女兒也跟去的。」
「……唔,巴娥,你是故意看我笑話吧?現在不會是大郡主狀態在跟我說話呢?」
「呵呵,怎麼會,我又沒喝酒。只是覺得你如此坦率的表情很可愛。」
鬱悶的掩著頭掩飾自己的狼狽,梅竹雪又沉沉的嘆氣,「唉……就怕是可憐沒人愛。」
「你也太悲觀了,不是還有陽星也對你表露心意了,而且皇兄也沒說他不愛你啊。」
「……算了……懶得再去想那些事了,感情好折磨,還是這樣好。」直起身子,梅竹雪拿起毛筆繼續在紙上寫著一些菜單食譜,因為還未習慣用毛筆,寫出來的字就好像學齡前的小孩學字,不禁又嘆了一聲。
她已經意識到無論發生怎樣的奇迹都不可能讓楚景遠改變想法了,雖然想著太辛苦了還是早點放棄吧,但不知不覺就這麼保持這樣……
這永無止境的單戀怕是更加無望了吧。
巴娥遺憾的搖搖頭,三個人好不容易都回到原來的樣子,或許就保持現狀也挺好,不知皇兄是否是考慮到陽星那邊才沒有立刻就接受梅竹雪,還是仍然是姐姐的事影響著。
不知不覺已經三年過去了,真是難以置信的時間,再繼續下去又會有怎樣的變化呢。皇兄他有對梅竹雪敞開心結那天嗎?巴娥這麼暗自期待著。
「皇兄他只是無法坦然面對自己而已,那之後不是還很喜歡親近你嗎?」
「呃,請理解為那是調戲,不過……」托起下巴凝著巴娥,梅竹雪微微笑著,「不過果然都是巴娥,大郡主也說過同樣的話,楚景遠悶騷什麼的……」
「……恩,我就是我,不是姐姐,也不是別人。」
對於巴娥的回答梅竹雪並沒有過多在意其中含有什麼隱含的意思,繼續寫著手裡的東西。
瞄一眼梅竹雪又寫又畫的紙張,巴娥想到什麼又開口問道,「對了,你不是說婁老又去找你了,說是要給你引見一位料理師傅嗎?怎麼不見你再提著事?」
「啊!我把這個給忘了。」陽星表白的事加上烏邦義宴請的事這幾天這麼一忙,梅竹雪將那老人的話全都拋到腦後,如今再想起來或許也是時候過去瞅瞅,畢竟自己的烹調狀態已經恢復往昔。
「可他的話能信嗎?料理師傅什麼的,我還真不知道蒼雪有什麼料理能人,烏筠瑤的菜雖說的確可口,卻總覺得少了什麼,皇宮裡的御廚我也幾乎見識過了,難道還有比這些人更厲害的人嗎?若真有的話,不知道楚景遠能不能吃那人的料理。」
「你倒是處處不忘我皇兄,不過你說的那種人我記得好像有誰提到過,傳說國內不知什麼地方的確有個料理神廚隱居在山林里呢,聽說他做的佛跳牆更勝先者,味道鮮美,吃過後令人垂涎三尺。曾一度有他國的貴族來尋他邀請烹制,真正是對得起『壇起魂香飄四鄰,佛聞棄禪跳牆來』的美譽。」
「哦?還有這麼厲害的人?倒真想去見見了,不過他隱居在哪裡?山林里的話,果然不是那麼容易找到吧。若是找到,我也想請他教教我改善佛跳牆,或許刺激楚景遠的鹹味味蕾也會有效果。」
「這個據說至今能找到他的人並不多,也有他願意見才會主動見的人。對了,你以前可是一直嚷著要去尋遍全國也要找到他教你廚藝呢,不過以你現在無師自通的卓越能力我想應該不用了。」
「錯錯錯,巴娥這你就不懂了,料理的境界是永無止境的,只要有熱情在,蔬菜的脆,肉的嫩,利落爽快的口感與適合的柔軟度這兩種結合的巧妙是一輩子的學問啊,最主要的還有那些個調味,利用不同的味道來不斷的創新,就不會有人說膩。」
見梅竹雪忽然變得十分精神,又說的那麼認真,巴娥忍不住哈哈笑起來,不管是手藝好時還是壞時,只要說到料理,她就會如此眼神灼灼,這股熱情或許也幫了她成為轉移情感的寄託吧。
「你呀,若是對刺繡也有這一半的精力就好了,看,上次還說讓我教你綉對荷花,結果你竟然給綉出包子型,唉,這說不定也是一種才能啊。」
看著巴娥遞到面前的粉色絹帕,梅竹雪不好意思的撓撓頭,估計她唯獨就這一點是和以前那個老闆娘相符的,太女人的事情做不來,「嘿嘿,你讓我拿菜刀還行,我絕對能給你雕出一個亭亭玉立的荷花來,可是讓我一針一線的綉真的好睏難,」而且,現代的綉女本來也就不多,更不用說她了。
「是是,走吧,趁天還早陪你去華露園,我也好久沒見到婁老了,過去給他問個安。」
「恩,嘿嘿,最好那個料理師傅就是你說的那個傳說中的神廚。」
「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先皇曾有過一次際遇請到那位大師來宮裡烹制過一道酸辣烏魚興許婁老認識的真是那人也說不定。」
滿心歡喜的站起身,收拾了桌上的紙張,梅竹雪已經迫不及待要趕去,「說那麼多都沒用,快去吧。」
「你要去哪惹禍?」
身後沉悶的聲音傳來,梅竹雪轉回身看到楚若炎跟桃瑛不知何時已經回到亭子里,「正好,王爺也跟我們一起去吧。」
「哼,若是你們剛剛說的那個廚子,本王也聽說過,不過還沒見識過,既然你要本王去就陪你去看看好了。」
「嘿嘿,話說的那麼不情願,其實我們在說什麼你都有在聽嘛。」
又被梅竹雪調侃,楚若炎臉頰瞬間紅起來,背手著急辯解著,「才,才不是因為關心你,只是皇兄走前說我要照顧你,才勉為其難待在你身邊,你不要得寸進尺了。桃瑛,我們走。」
「是是是,王爺沒有比我還著急,不是因為想去嘗甜食。」
「……啰嗦死了,還不快走,皇姐你也別都由著她散漫。」不耐的轉回身去喊仍在亭子里的兩人,身旁的桃瑛拽了拽他,低頭看過去,女孩的表情讓楚若炎忍不住更臉紅起來,垂眸低聲道,「知,知道了,我沒有對她凶……也知道皇兄要我們留下的用意。我也是想她能精神起來。」
聽了男孩的話,桃瑛開心的點頭笑起來,「恩。」
「……你,你明白就好。」面對女孩的純真表情,楚若炎又忍不住臉紅著別開頭,手指下意識的攪著腰間玉佩的掛繩。為了避免梅竹雪又來調侃他,楚若炎再次故作不耐催促著。
梅竹雪等人所要去往的華露園位於京都城郊良潘河對岸三公里處,她原本以為那是婁勝的住處或是他開的醫館之類的地方,可到了那裡才發現那不過是一個類似驛站的歇腳之地,但規模卻要比驛站更華麗許多,更因臨近京都,所以驛站的功能並不大,只平時供百姓出遊休憩用餐之用。
由於這裡是婁勝同其舊友共同開辦,所以才會經常出入此處。臨近傍晚時分梅竹雪等人到達那裡時,看到的便是婁勝在每桌客人那裡熟絡閑竄閑聊的情景。
「婁老,多年不見了,您身體倒還是如此硬朗。」看著那依舊中氣十足,談笑風生的老者,巴娥笑吟吟的開口喚道。
「……」老人聽見有人喊了自己望向門口看清站在那裡的幾個人,不禁眯起雙眼,隨即呵呵呵滴笑了起來。「人老了,還以為自己眼花,這不是郡主和宣王大人么,梅姑娘倒是給老夫帶來幾位貴客啊,那小皇帝沒跟你們一起?」依婁勝對楚景遠的了解,以及那人對華露園伙食的喜愛程度,這種場合應該少不了他才對。
「皇兄隨太後去往行宮了。」
「哦?真是意外,他去行宮竟然未叫上梅姑娘隨行做膳。」
「老人家抬舉了,他現在味覺恢復一半,自是也有不需要我的時候。」
聽出梅竹雪話里嚴重的酸味,婁勝只淡笑不語,又聽一旁宣王替他皇兄打著圓場,更是心知肚明不再多言,想是那小皇帝用了欲擒故縱這一招,要讓這姑娘欲罷不能吧。
「呵呵呵,年輕人,年輕人啊。」對待感情如此優柔寡斷。
梅竹雪三人互看對方都未理解老人話里的意思,也只好選擇默不作聲,倒是對方爽快的走到三人面前,又瞧見他們身後跟著的宮女,目光更慈眉善目起來,「桃瑛來了怎麼也不說上前跟老夫問候,被宣王帶壞了吧。」
「本王怎麼可能教壞她,她都是跟在母後身邊的。」
桃瑛這才上前一步站到楚若炎身邊對婁勝欠身問安,「先生好。」
「恩,恩,好好……呵呵呵,你這丫頭還是多跟他們走動走動,性子也好活潑一些。」
梅竹雪見這老人跟桃瑛似乎很熟的樣子,疑惑的側頭望向巴娥,巴娥也正巧準備對她解釋,便湊到她耳邊低聲說道,「桃瑛最早是婁老帶進宮的,太后見她乖巧便留在了身邊,聽說桃瑛的身世似乎同曾經某個被流放的郡王有血緣關係,具體我們也不知。」
「欸……想不到呢。」梅竹雪只知道桃瑛很小就被領進宮裡,受到的待遇似乎也同其他宮女不同,再加上楚若炎總跟她一起,原來,她不僅是太后侍婢那麼簡單啊。
「好了,來這麼久一直讓郡主跟王爺站著是老夫失禮了,幾位隨老夫到後園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