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因緣
隱約聽見敲門聲,梅竹雪緩慢的睜開眼,頭暈的感覺不是那麼明顯,卻不記得之前發生了什麼,印象里還停留在楚景遠早上過來找她喝酒的時候。
「唔……」是喝醉睡著了嗎?來這邊后酒品倒是沒有那麼誇張了,可總這麼睡著也很耽誤事。
敲門聲再次響起梅竹雪才回過神,「來了。」
陽光已經改變照射的方向,猜測著可能已經下午,梅竹雪站起身走到門口開門,門外桃瑛捧著一疊衣服笑著站在她面前仰頭望著她,「姐姐,娘娘要我送幾件換洗的衣服過來給你。」
「啊,是嗎?進來吧,辛苦你了,沒想到娘娘還這麼處處為我著想,住在宮裡的衣服幾乎都是娘娘賞的呢。我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接過桃瑛手裡的東西,轉身看到桌上的醒酒湯,想是楚景遠留的,心情自然好起來卻漏聽了桃瑛的話。
「姐姐,桃瑛幫你收拾。」
「不用啦,都已經疊好了,我自己來就行。」
桃瑛一臉不解的環視屋內又重新望向梅竹雪奇怪的開口,「可是包裹在哪裡?」
「恩?什麼包裹?」她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麼自己沒接上話?梅竹雪也跟著納悶起來,這些衣服直接放柜子里就可以,還要特意包起來嗎?
「姐姐還沒準備好行李?明日就出發了,娘娘給的那些衣服也是為了讓你路上有換洗用的。路程要有一個月,還要坐船。」
「欸?」什麼事情?要去哪?
梅竹雪還未摸清頭腦,門外又有人敲門,看過去發現是楚景遠身邊那小太監阮信。「公公來此是楚景遠找我嗎?」
「是,大人,陛下召您去御書房覲見。」
「好,請等我一下。」對站在門口未走進來的太監說完,梅竹雪轉頭看向桃瑛,「小桃瑛,我現在要去見楚景遠,剛剛的事情等我回來再說,你可不可以先在這裡等我?」
「……恩,桃瑛等姐姐回來。」
跟著小太監向御書房走,還未進門就聽見屋內說話的聲音,不禁停住腳步示意阮信先不要通報。
龍依也在?
本能的將耳朵貼在門面上,不去理會身旁太監尷尬的表情,只聽屋內龍依的聲音清晰可聞。
「景遠,這次去九蓮國,也帶上我。」
「這樣好嗎?你不是不喜歡那裡。」利用剩餘的時間處理著朝中大事,楚景遠不甚專心的反問。
龍依臉上一閃而逝不情願,卻還堅持道,「……不喜歡是一回事,這次若不去,我怕是會更不喜歡那裡。」
放下手裡的文書,楚景遠這才抬起頭望著眼前整潔王子打扮的龍依,面容沉靜道,「你知道了什麼?」
避開楚景遠審視的目光,龍依垂下頭沉默著,就在梅竹雪以為對話聽不清又換另一隻耳朵偷聽的時候,屋內的女子才緩緩開口,「我聽太后說了,聯姻的事。」
「啊,是么,可這似乎不是你該插手的事情。」
第一次聽到楚景遠對龍依是這種態度,連站在門外的梅竹雪都感受到那股距離感,身旁小太監焦慮的對她揮著手希望她不要再偷聽下去,直接進屋為好,可梅竹雪一心專註於二人的對話上當他不存在。
聯姻?誰要聯姻?楚景遠和九蓮國的皇嗣嗎?
「我知道了,那就請讓我以川國使臣的身份協同你們一起前往,九蓮國與蒼雪國的建交政策若有更改,對於第一友國,我希望能了解是否有不利於我國之事。」
「……」沒有任何回應,楚景遠只凝視龍依閃爍的眼神,最終放鬆的笑了笑,「龍依,你變了,朕准你的要求,不過,不要做多餘的事情。」
「我明白……」見楚景遠繼續低頭忙於手中的事情,龍依糾結一陣上前一步又開口,「景遠,我還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恩?聽不到……問了什麼?
龍依的聲音忽然變微弱,梅竹雪又調整一下姿勢踱步到窗戶處貼耳繼續聽,身邊小太監無措的不斷提醒,「大人,還是快進屋吧,大人……」勸說仍不見效,屋內皇帝又在等著,阮信正試圖再勸說時,身側出現的人影引起他的注意,看過去,只見舒睿正面容沉重的盯著他們二人,倒抽口氣,點了點身旁專註的女子。
梅竹雪揮掉太監的手低聲抱怨,「哎呀,等一下,等一下就好。」
「廚師也喜歡做這種見不得人的事情。」
「……」原本以為是身旁小太監在說話,可隱約察覺到那人語氣的冰冷,不好的預感衝上心間,梅竹雪僵硬的轉回頭,如她所料的正是舒睿本人。
「這個吧,我看窗戶上有污點想擦乾淨。」
「不必費心,自會有人處理,陛下等你多時,快進。」
唉……舒睿這個人,還真是死板難交。
悻悻的走回門前,象徵性的敲了敲門,在小太監通報過後,梅竹雪瞥一眼身旁跟著的舒睿,才邁步走進去,而此時龍依則向外面走出來,看了一眼無精打採的梅竹雪,二人擦身而過,似乎昨日的衝突將二人的芥蒂更明顯化。
「楚景遠你找我?」
「恩,朕想你差不多醒了,所以找你商議一下接下來的行程。」
楚景遠抬頭時看見的便是梅竹雪同舒睿眼神交流的樣子,好似怨氣,又好似畏懼,想起這女子曾形容舒睿為苦瓜,不禁覺得有趣。
「我正想問你,什麼行程?桃瑛也說要出門,我怎麼沒有聽說?」
先不去回答女子的問題,楚景遠轉而對舒睿開口,「巴娥那邊是否已經說明?」
「是,郡主說會同行。」
「恩,那就好,舒睿,你也先回去準備吧,朕有些話要對梅竹雪說。」等舒睿退出房間,楚景遠才再將視線落在梅竹雪身上,對方卻氣鼓著臉瞪視他,「怎麼了?你看起來很不開心?」
「你是故意無視我吧?」
「呵呵,怎麼會,朕總要按順序處理事情。」
輕哼一聲,梅竹雪不客氣的坐下,依然一臉怨氣回視對方,「那話說的好像我比較麻煩。」
「恩,在朕這裡的確是個麻煩。」
「……」
「說正事吧,你好像忘記要出行的事。」
剛要因為楚景遠故意承認的話而反駁時,對方卻又先她一步轉移話題,這才想起該問的事情,「啊,是啊,怎麼沒人跟我提過?」
無奈的背靠向木椅,楚景遠沉重的嘆氣,見她懵懂的樣子忽然覺得好笑,「看來讓你喝酒有好處也有壞處,枉費朕第一個告知的人便是你,而且還是親自去你那裡說的。」
「呃……」有這樣的事?喝酒那時候?
梅竹雪仍然一副想不起來的樣子,楚景遠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看著她,直到這女子慌張的躲開彼此對視的視線,才笑著坐到她身邊拿起蝴蝶酥吃起來。
「……你不會是打算讓我自己想起來吧?」發覺楚景遠沒有要繼續說下去的意思,梅竹雪不禁有些頭大,好像真的忘記了很重要的事情,出行,明日啟程,可是她怎麼就是想不起那個時候這傢伙對她說要去哪裡?
餘光偷瞄著梅竹雪焦慮的反應,楚景遠險些因為偷笑將口中的糕點吐出來,隨即吃完第二塊點心之後才板著臉嘆氣說道,「朕並不抱希望你會想起什麼,不過已是你答應過的事,想反悔也晚了,既然如此,朕就好心提醒你一下,我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是九蓮國。」
「九蓮國?」不是吧,蒼雪國還未了解明白,就要去另一個陌生的國度?
「啊,不如也告訴你當時你是如何回答朕的,你說你很期待出國。」
湊近的面容乾淨而細緻,梅竹雪險些再次陷入對他的痴迷當中,乾咳著掩飾心亂,故意嘟著嘴搶過楚景遠拿起的第四塊糕點自己大口吃掉,「這種重要的事情你不該在喝酒的時候跟我說。」
「恩……因為朕覺得你喝酒的時候比較坦然一些。」至少有些我不知道的想法都會脫口而出。
楚景遠的目光暗沉一瞬隨即恢復愜意的笑容,「皇室出行,必會有指定御廚跟隨,所以你也不必顧慮他人的看法,只要跟著朕便可。」只要跟著我就好……
「是,是,遵旨,微臣遵旨,反正你已經以不正當手段讓我答應了,我還能拒絕嗎?沒事那我回去收拾行李了,聽說要走一個多月呢?」
「恩,路上快的話應該是二十日左右,在九蓮國住的日子大概會是七天。」
順應的點著頭,梅竹雪無力的起身走出御書房,卻看見庭院里龍依正視著她的方向,隱約感受到對方傳遞過來的訊息,猶豫片刻,梅竹雪還是向著那人的方向走過去。
「你有話要對我說?」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去我住處。」
跟在龍依身後,梅竹雪來到距離蓉彩園附近的一個院落,簡單整潔的花圃,院子里有個小石板橋,下面是一條細細的溪河穿過整座院子。
「香循苑,這裡是蒼雪接待他國訪客住的地方。」
「欸……挺別緻的,比芳霄閣好看。」
「……你果然什麼都不明白。」
「恩?」我說錯什麼了?
見梅竹雪依然一臉不解的樣子,龍依忍住嫉妒心情,耐著心說道,「芳霄閣不是一般人都能入住的,那裡自蒼雪建國以來都是皇帝最喜愛的妃子所住之地,曾經也是文瑤太后的居所,你還不明白嗎?楚景遠對你究竟有什麼不同?」
「……」龍依的話說得誠懇而不甘,看著她的眼中充斥著怨憤,讓梅竹雪想到昨夜激動的表現,原本這話是可以讓她感到觸動的,可是對現在的梅竹雪來說,也只是感慨而已。「如果你指的是這種事,不好意思讓你誤會了。」
「誤會?」
「是啊,當然是誤會,我當然知道芳霄閣的過去,楚景遠在安排我住進那裡時怕我會在意那些流言已經解釋過,的確那裡以前是很重要的地方,可自從楚景遠登基后那就變為他的書閣,好像他不喜歡在御書房做閑逸的事情。那又離他的寢宮很近。」
「……你真不知道是愚蠢還是單純。」那種解釋也只是建立在他未遇到喜歡之人為前提的情況下,這女人不懂嗎?在感情上竟然會這麼遲鈍,為何這種人會成為自己的威脅。
「隨你怎麼說好了,之前你也問過我,不是已經回答過了,我和楚景遠不會有感情發展的那種關係,而且他本人也曾叫我不要愛上他,所以你放心好了。」
這種事情不會在我和他之間發生,梅竹雪已經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可是為何再說出來,心裡會變得難以抑制的疼痛?好似他那顆洋蔥嗆著自己的眼睛一般難受。
不要愛上他?景遠怎會對這女子說這種話?他在想什麼?
思忱著疑惑,龍依抬眼回視對方,恢復平日的傲慢,「哼,那些話我沒興趣聽,畢竟我現在的敵人暫時不是你。」
敵人不是我?那是什麼意思?
長途跋涉沒有帶給梅竹雪任何新鮮感,原本離開京都可以看看蒼雪國其他地方而雀躍時,卻因為坐船痛苦萬分,梅竹雪除了不會游泳以外,與水有關的最痛苦之事那便是暈船,而且是嚴重型的,然而偏偏九蓮國是位於蒼雪國所處大陸另一側的國家,按路程來算,海路要比陸路省去不少時日,可由於大部分時間都在海上度過,直接導致的結果就是梅竹雪重新踏上陸地時走路還有些暈眩不穩。
「梅竹雪,你沒事吧?要不要再喝些生薑醋水?」
對關心的巴娥擺擺手,梅竹雪晃悠著腳步走向馬車,沒有暈船藥的後果竟是如此折磨,她真後悔答應來這裡。
原本在上船前還在擔心來九蓮國不會說外語怎麼辦,現在什麼心思都沒了,就連自己是怎麼勉強完成楚景遠的膳食的都已經記不清,那傢伙倒是沒什麼意見。
「唉……管他呢,還是照顧好自己吧。」
「上來。」
抬起頭看過去,不知何時梅竹雪已經走到準備好的馬車隊伍前,楚景遠正向她伸手。
「我好像走錯了。」轉身又向隊伍後面走,為了避嫌,從出行開始她就和御醫等隨行坐在一輛馬車裡,她怎麼敢坐皇帝的車輦,尤其還是在別的國家。她就算再暈也不至於給自己添亂。
然而楚景遠並未打算放她過去,喊了聲舒睿,只見站在馬車前整理馬鞍的男子聞聲走過來,直接將癱軟的梅竹雪架起來送上馬車,順手又關好車門。
「唉……」沒有多餘力氣抱怨的梅竹雪,隻眼看著自己同楚景遠待在同一個空間里,車內很寬闊,離御座最近還有拂塵、香爐、香盒各二個,木盆、唾盂、大小金瓶、金椅、金杌各一個。
梅竹雪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楚景遠帝王身份的象徵,平日里因為太過隨性,而他又常遷就於她,即使不斷掛在嘴邊也使得她忽略了這些細節。
「果然是個皇帝啊……」
呢喃出聲被正背身不知做什麼的楚景遠聽見,轉頭微笑著回視那感慨的女子,「朕不像皇帝嗎?」
「恩……也許是你對我太隨便的緣故吧……唔……」說話的力氣再次因為暈眩而被抽空,梅竹雪不禁懷疑自己會不會因此而患上「陸地暈船症」。
「呵呵,你不是一直當那是對你的優待。」
「恩,你若是對我一板一眼,我還真會不習慣而逃走。」
「……所以,朕更不可能那麼做。」
楚景遠的聲音變得低柔而滿溢著慶幸的感覺,梅竹雪以為自己聽錯了語氣,抬起頭回視對方,只見他已經坐到御座上,馬車開始有些輕微的晃動,外面號角長鳴,估計是隊伍開始啟程。
「梅竹雪,坐這邊來。」溫柔凝視坐在門邊捂著嘴的女子,楚景遠拍拍身邊的座椅說道。
只想靠在一邊安靜睡一覺的女子勉強抬手擺了擺輕聲回答,「不了,我靠這挺好的。一步也不想動了。」
無奈笑笑,楚景遠站起身過去將其打橫抱起,驚的梅竹雪一陣高呼,直到被放置在長椅上才舒口氣,「你不要突然行動啊。」
「那下一次會事先告知你。」
「……」撇開視線,受不住他那意味深明的眼神,梅竹雪低頭手掌按壓著坐上的軟墊,手感倒是很舒服。
靜靜坐在女子身旁凝視她放鬆下來的神情,楚景遠也跟著放鬆下來,之前看她因為暈船而痛苦的樣子,他真想分擔她的痛苦。
「坐這邊顛簸感會少很多吧?」遞給女子一杯熱茶,楚景遠關切的問道。
「恩?啊……真的。」對方這麼一說,梅竹雪才感覺到坐在這一側的確較於之前平穩許多,簡直不像是坐在馬車裡行進的樣子,不禁又對楚景遠的身份感慨萬分,果然皇帝的待遇就是不同。
九蓮國的國都距離梅竹雪等人上岸的海港城市很近,所以隊伍在陸地上行進的路程並不算很久,大概五天便可到達。九蓮國的國都名叫當芙城,梅竹雪第一眼從遠處觀望整座當芙城時,只覺得這裡就像是貴族城堡與城鎮的組合,自然,那座巍峨的城堡便是他們的目的地九蓮國王宮。
「欸……這裡可比你的皇宮奢侈多了。」暈船的癥狀消失,梅竹雪欣賞風景的興緻自然顯露出來,有種進入西方舊時代的感覺,她趴在窗邊望著即將到達的地方,沿途百姓對他們的隊伍恭敬禮讓使得梅竹雪覺得坐在楚景遠的馬車裡也是不錯的事情。
「九蓮國國王是個喜歡建築的人。」靠在一旁閉目養神,楚景遠隨意回答著目前正處於好奇狀態的女子。
「那你呢?我好像沒看你有什麼特別的喜好,除了吃。」
「呵呵,那就當朕喜歡美食。」
「敷衍我,川國的飲食文化不是比蒼雪強,就那落寞了十幾年的無味國度,想讓我相信這種解釋嗎?」
「……」睜開眼看向眼前的女子,她仍然看著外面的風景不時的感嘆一聲,楚景遠的嘴角上揚,動了動嘴唇,復又低下頭。
似乎感覺到什麼,梅竹雪收回望向外面的視線看著他,試探性的問道,「你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麼?」
「……不,什麼也未說。」
「哦……」
二人沉默,她依然看著外面的風景,他看著自己眼前的風景。
我喜歡你,這話自己還不夠資格。
我喜歡你,這話自己或只是錯聽。
一個封閉了愛的勇氣,一個催眠了聲音,兩顆碰撞的心思,卻在碰撞后拉開距離,誰也沒有邁進那片領域,那片牽念愛意老去的因緣劫。
莫名的情緒還未穩定,緊接著就面臨另一場擾亂心思的事情,看著跟在國王湯林士身邊的女子,一身雍容華貴,身穿蓋住腳面的長衣,衣制下擺很寬,似裙狀,衣袖瘦窄至腕,袖口束緊,腰間系絲帶,衣服上裝飾各種寶石,胸前也掛著珍珠寶石飾物,紫色與白色的搭配更顯高貴與正直。
然而梅竹雪想錯了,這個女子一開口,正直的氣魄瞬間蕩然無存,只見她的視線從和楚景遠一起走下馬車的梅竹雪身上移開,落在另一側走上前的龍依身上,嗤之以鼻的哼了一聲。
「瞧瞧這是誰啊,這不是我們喜歡從小就男裝的川國公主嗎?哈哈哈……這麼多年不見,你還真是沒怎麼變啊,龍依。」放肆的嘲笑引得身後官員也跟著嘲諷的笑起來,梅竹雪這才隱約感受到龍依之前話里的意思,她的敵人不是自己,而是眼前這個比她更傲慢的女人。
「她是誰?這麼說你,你都不生氣?」側頭望向龍依,對方只是回瞪著那女子並不言語任何,這畫面還真是熟悉。
「你不要多管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