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小幸福
不解對方著急的樣子，梅竹雪只輕輕點頭，「是啊，你已經知道啦。」
「你竟然還答應當尚食，真讓我意外。」緩了緩氣息，看著梅竹雪已經穿好的官服，巴娥上下打量一圈難以置信的感嘆。
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梅竹雪也跟著重新打量起自己，「短期，只是短期，直到這次事情結束。你知道的，我不喜歡待在宮裡。」
「原來是這樣，不過梅竹雪，你要小心，聽說這次川國派來的使臣是恭親王，他這人口味向來難以伺候，若是不喜歡當場就會翻臉，你才剛進宮，手藝也是這段時間才好起來，這麼難的事情我怕你做不來。」
「……」
同樣的事情又發生了。
梅竹雪想到自己在來到這世界之前的情景，姐姐也是這麼對她講，自己是個新人，客人的嘴很叼，她沒有經驗。可是這樣的事情不做做看，又怎麼會知道自己能不能行。她不喜歡半途而廢，尤其在料理上，既然已經答應下來，就一定會堅持到底，不完成是不會罷休的。
「不知道皇兄是怎麼想的，竟然讓你主掌。」
見巴娥是真在為自己擔心，梅竹雪打消了煩亂心情無所謂的甩甩手，「沒事的，我有信心，到時你只要關注吃的就可以了，交給我吧。」
「真沒問題？梅竹雪，你不要勉強自己故意和我皇兄較勁。」
「放心放心，我比小強有毅力。」
「小強？」
梅竹雪的一句話，惹來周圍所有人的關注，尤其阿成不解的走過來，「主子，咱這也沒有叫小強的人啊。」
「呃……哈哈，我是說比我強的人的意思，呵呵，呵呵。」輕呼一口氣，梅竹雪覺得自己以後還是少說些讓他們聽不懂的話好了。
「這人是誰？」
見梅竹雪這邊似乎沒有必要擔憂什麼，於是一件事情放心下來，巴娥才注意到店裡有個陌生面孔的人正安靜注視著梅竹雪，這人雖然看起來很低調，可自身散發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剛毅氣息。
「哦，他叫陽星，是我新招的掌柜，我這不最近幾天都要住在宮裡嘛，想說店裡有個人照料著，對了，陽星你過來，我還沒有給你們介紹，這位是心玉郡主巴娥，是我的好姐妹。」
「給郡主請安。」
「免了，我怎麼看你有些面熟呢？」
「……小人並未和郡主見過。」陽星低著頭，將腰間別著的劍向身後推了推老實回答著。
巴娥本想仔細觀察這人看看，卻在梅竹雪談及筵席之事時不甚在意的轉移了注意，「梅竹雪，既然你這幾天在宮裡，那我也過去陪你，你就不用住宮女那邊了。」
「欸？楚景遠說是幫我安排好了住的地方。」
「哦？原來皇兄他……那我就不破壞他的好意了。」掩嘴偷笑著回視梅竹雪，反倒讓梅竹雪有些不適應，這女人一定又幻想她與楚景遠的關係了。
刻意無視巴娥的表情，梅竹雪輕咳一聲轉身對陽星開口，「后廚歸一個胖子負責，你到時找他了解一下情況吧，我現在就要去宮裡了，這裡就暫時交給你，對了，有什麼事叫小秋去找郡主或者丞相，恩……」
梅竹雪還在想著還有什麼事情需要交代，反倒陽星開口提及別的事情，「聽說恭親王喜歡滷味。」
「恩？你說什麼？」
「……不，沒什麼。」
梅竹雪恍然以為自己聽錯了，想想也覺得不可能，這人怎麼會知道那個恭親王喜歡什麼，又見陽星側身好像什麼事都沒有般聽著阿成說話不住在點頭的樣子，剛剛應該真是自己聽錯了。
「梅竹雪，你還等什麼，走吧，馬車在外面，我順路送你。」
「哦，好，這就來。」
又回頭看了陽星一眼，梅竹雪拽拽自己耳朵，可能又是弱聽影響的讓自己產生幻覺了，這麼理解剛才的事情，見自己也沒有其他要對他交代的，便跟阿成他們招呼一聲轉身離開了，而正因她這並未在意的反應，使得梅竹雪沒有看見在她轉身後陽星復又看向她的視線。
「喂，梅竹雪她跟皇族很熟嗎？」直到梅竹雪離開，陽星才緩緩開口。
正對眼前這人說著六聖樓歷史的阿成聽到他輕喃的話來了精神，自豪的回道，「那當然，沒看主子跟郡主的關係嗎？她們可是至親，而且主子也是整個國家唯一一個得了那位大人允許，可以使用調味的人哪，厲害吧。咱們可都是沾了主子的光呢。」
「那位大人？」
陽星這才想起京都里的人都習慣稱皇帝為那位大人，原來之前梅竹雪說可以用調味的事是真的。
「看你愣愣的樣子，被嚇到了吧，以後你就知道咱們六聖樓的能耐了，京都第一酒樓的名號可不是白得的。那牌匾還是先皇親筆呢。」
阿成繼續侃侃而談著，絲毫沒有注意到陽星此時的表情以及握住劍的手帶著怎樣的情緒。
如此，陽星加入了六聖樓，沒有人在意過他的身世，只當是個普通流浪者，直到後來，他的過去才一點一點接開迷濛面紗，而現在，在梅竹雪等人眼裡，他不過是六聖樓耿直的新掌柜而已。
作為一種傳統烹飪方法，鹵，可以說是既簡單又難掌握的特殊技術，說它『簡單』是因為很多人都認為買點中藥材，熬鍋高湯，煮些食物就能做出滷味。
說它『難掌握』則是因為真正能將其配方，熬高湯，物料腌制、造型、調色、調味，火候，下鍋，整個過程都掌握好的人卻又少之又少。就連專業師傅能完全掌握整套技術的人也寥寥無幾。
梅家的集團酒店中餐廳廚師長鄭師傅有幸得高師傳授得了這手藝，梅竹雪在回國初與其合作時也學了一手，但這並不表示她能將那技術發揮的淋漓盡致。
作為一個在料理上的重度完美主義者，對於沒有把握的事情在完善之前她是絕對不會出手的，可是為何此時梅竹雪偏偏想到了滷味上呢？這還要從梅竹雪剛剛回宮時說起。
在正式上任尚食之前，梅竹雪仍然停留在潭音宮裡，正值午膳時分，潭音宮的御膳房也略顯忙碌，只因孝李王主龍依和郡主巴娥經常會在這裡停留，太後娘娘雖然吃的少，但巴娥他們卻不是。
於是梅竹雪也自然而然幫忙著，一邊指揮著廚役忙碌的李蕙側頭望著梅竹雪感嘆一聲，「你可真是好命啊，先是受丞相邀請進了宮，又得到娘娘的厚待，如今連陛下都欣賞你升你為尚食，前途大好，別到時見到我跟陌生人似的。」
聽出李蕙話里的酸意，梅竹雪只謙虛的笑笑，「怎麼會，我來宮裡第一個認識的人就是李姐你，教會我宮中規矩的人也是你，我是不會忘記對我好的人的。再說我這也是暫時的，等川國使臣走了，我還回來。」
「那麼好的位子竟然說不要就不要，真不知你怎麼想的。」
「捨不得你唄。」梅竹雪開玩笑的回答，李蕙也沒太上心。
搖搖頭，扔掉鍋里撈出來的碎骨繼續說道，「你的嘴最能說會道，不過別說李姐我沒提醒你，在咱這宮裡做菜可得小心，別惹上麻煩，尤其是你現在的身份，否則十幾年前的風波免不了重演。到時有多大的後台替你擔著都沒用，搞不好還會連累他們。」
「恩？十幾年前什麼風波？跟做菜有關？」
梅竹雪切菜的手停下來，忍不住好奇那是什麼事，總覺得會跟楚景遠脫不了干係的樣子。
「你竟然不知道？虧你還六聖樓的老闆，這麼大的事都沒聽說。」李蕙看看四周廚役都各忙各的，便湊近梅竹雪正欲接著說下去，門外太監打斷了她，話到這也就斷了。
梅竹雪只得繼續手裡的事情，想到反正日後也可以從巴娥那裡打聽出來也就沒再掛心。而李蕙在回來時也直接轉移到別的話上，「對了，你不是說這次來的是恭親王，我可聽說那王爺不好應付，你的菜單都想好了？」
說到棘手問題，梅竹雪手裡的動作又停下來，一臉犯愁的樣子，「還沒有想好，李姐，要不你給我出些主意。」
「主意？我要是能幫你出主意，也不用這麼多年還待在這潭音宮的小御膳房裡了，你不是跟孝李王主接觸過，怎麼不直接問那人呢？」
「他……我跟他不熟。」她才不會說是因為不想依靠那個人的幫助，依那傢伙的性格指不定到時怎麼嘲笑她呢，又怎麼會告訴她恭親王的喜好。
恭親王的喜好……
想到這，梅竹雪再次想起陽星那似有若無的話，滷味嗎？
「……李姐，我先走了。」
「欸，急急忙忙去哪？」
李蕙剛問完，梅竹雪的人已經跑出門外，來不及同迎面走來的桃瑛打招呼，梅竹雪一路向著楚景遠的寢宮奔去，然而趕到那裡時卻撲了個空。
好不容易在附近逮到一個路過的小太監，只見他靠在欄柱邊畏畏縮縮的抬頭望著大口喘氣的梅竹雪，怯懦的問道，「梅大人有何吩咐？」
「呼……告訴我，楚景遠他人呢？」
「陛，陛下此時正在三宗殿。」被梅竹雪嚴肅的表情嚇到，又深知此人近日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小太監只能如實回答。
「三宗殿？那是什麼地方？」雖說梅竹雪來皇宮已有一段時日，可她除了潭音宮和楚景遠的寢宮便只有對內御膳房比較熟悉，因為整日同料理打交道其他地方還沒有機會四處走動，如今這個三宗殿她即使對名字有印象卻也不知該怎麼走。
「那是陛下同朝臣平日議事之地。」
真稀奇，這傢伙竟然在吃飯時間議事，看來這川國來訪真的很重要，梅竹雪這麼想著，餘光瞟到欲撤身離開的小太監，一把又將他抓住，嘿嘿笑著，聽得對方不覺一陣寒顫，「梅，梅大人還有何吩咐？」
「你看我也不知道那三宗殿在哪，你又很閑的樣子，不如就好人當到底，帶我過去吧。」
「我帶你去。」
正當小太監無奈答應之際，身後有人打斷他們的話，梅竹雪轉回頭便看見舒睿陰著臉盯著她的表情，冷不防自己也被嚇到，手上一松，那小太監連忙逃開。
「哎……呼，你看你一來都把人給嚇跑了。」
「……他怕的是你不是我。」
「好啦好啦，怕我行吧。」我還怕你呢。
梅竹雪撇撇嘴別過頭不打算理他，又想到這人剛才說的話，「你要帶我去找楚景遠？」他什麼時候變這麼好心了，明明上次見到她時還是一副要砍人的樣子，雖然現在也是這表情，可至少話變多了，也不那麼排斥她。
「陛下要我帶你去。」
「……」
果然，她就知道，這人怎麼會突然這麼好意為他帶路，也不可能是來『拯救』那小太監的，原來是奉命過來找她，不過正好，反正能找到楚景遠才是她的目的。
一路被沉默的氣氛壓抑的快爆發，總算來到三宗殿時，梅竹雪大大嘆口氣，以後還是少和這人單獨一起走好了，否則自己還不得抑鬱症啊。
瞥一眼站在門口同太監傳話的男子，梅竹雪吐吐舌頭準備走進殿內，卻被舒睿按住肩頭，不覺有些慌張，不會這人會什麼讀心術，自己剛剛抱怨的想法被他發現了吧？
「幹嘛？」
「進去不要隨便，有其他大臣在。」
看似好意的提醒，可梅竹雪清楚聽出他這話里的含義，那分明是在說讓她不要頂撞楚景遠，嫌她魯莽。
「我有分寸。」
話是這麼說了，可當梅竹雪剛走進去時，還是免不了習慣性的對楚景遠開口，「喂，楚景遠，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問你。」
這句話若是平日私下裡聽起來是沒什麼，不過此時，包括丞相在內的幾位朝中重臣都訝異的注視著走進來的梅竹雪，這普天之下敢稱呼皇帝全名的人幾乎為零，就連先皇都未曾如此，這女子不但滿不在乎，甚至還理所當然的對坐在寶座上的九五之尊說有事問他。
然而更讓大臣們驚訝的是，他們的聖上不但沒有生氣，反而笑著回答何事。一旁幾人紛紛看向還算鎮定自若的丞相大人，這女子是他請諫進來的，究竟是何厲害人物能讓陛下如此放低姿態？
童戰目視著梅竹雪走上前，心裡暗笑，從楚景遠的表情看來自己選擇這人進宮似乎還有了意外收穫，雖說之前並未對此女子抱有多大希望，不過此時似乎又要重新考量了，能讓陛下賜封她為尚食已然超出自己的想象。
雖然感受到眾人的目光，但這並不影響梅竹雪表達自己的想法，畢竟和料理牽扯上，她是不會顧及那麼多的，尤其見到楚景遠的桌上擺著膳食，更覺得沒有必要和顏悅色，她在那邊苦思國宴之事幾乎廢寢忘食，他這邊卻悠哉吃著，甚至在她走進來時還在往嘴裡送。
「這可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我雖然不是太監，可也在為你的事情煩著，結果你和別人議事還不忘記吃。」害的她之前還擔心，他怎麼可能是需要擔心吃沒吃飯的人。
見梅竹雪換上一臉賭氣的表情，又聽她說在為自己的事煩惱，楚景遠頓時心情好起來，面上卻仍然平靜的微笑，「看來你已經知道川國此次派來的使臣是誰了。」
「廢話，就是知道才想來找你問問的。」
眾大臣再次因為梅竹雪的話感到驚訝，她竟然敢說皇上的話是廢話，這女子究竟是有膽識還是沒常識。可看皇上又沒有怪罪之意，只得都沉默著。
「朕找你也是為了此事。」
「……啊？這樣啊。」原本還想繼續抱怨的語氣瞬間緩和下來。
看著梅竹雪變輕鬆的表情，楚景遠發現她這人真是很好應付，再次顛覆了她在他心裡曾經的印象，可不覺想到她對那落魄男子的笑容，原本被溫柔覆蓋的眼神重新冷靜下來。
「這幾位都是同恭親王有過接觸的人，朕想可能會對你有所幫助。」
聽到這裡，梅竹雪總算恢復精神，也不顧楚景遠還坐在上面，自顧自的走到大臣們身邊問起話來，而楚景遠也默許她如此行為，只靜靜看著她的一舉一動，一個皺眉，一個淺笑，慢慢自己的嘴角也彎起弧度，竟覺得面前的水煮蝦變得更鮮美起來。
幸福嗎？
光是看著她的臉就感受到小小的幸福？
低笑一聲，楚景遠巧妙的掩飾了這種情緒，他怎會還存在這樣的心情，一定是錯覺，這是現在的他不該擁有的。
「真的是滷味？你們沒騙我？」
就在楚景遠自我沉思之際，梅竹雪的聲音闖進來，只聽見他們在為這個問題討論著，恍然想到什麼他才接過話，「這麼說來，朕也想起來了，兒時同父皇拜訪川國時，恭親王也曾用幾道滷菜接待過我們。」
「……那就是這個沒錯了。」
雖然梅竹雪對於自己在滷味烹調的手藝上並無滿分的把握，可至少也不會丟了顏面，更何況，投其所好是目前最佳的選擇，就算得不到妙贊，也能達到對方滿意。
不過……
陽星是怎麼知道的。
原本只以為他是空穴來風的話語，此刻再想，似乎在那時他就提示給她了。
想多了吧，怎麼會呢。
對於陽星的想法，梅竹雪仍然抱著普通的態度全當那是誤打誤撞，便又對楚景遠開口，「我需要幫手。」
「內御膳房的人隨你差遣。」
「恩……太多也不好，我想要桃瑛幫我。」
意外於梅竹雪點名的人，楚景遠好奇的反問，「為何不是別人偏偏是桃瑛？她不過是我母後身邊的一名隨侍。」
「女孩子的事情你不懂也沒關係。」仍然沒有忘記幫助桃瑛抓住那神秘男子的胃，梅竹雪一早就做好了打算，雖然那想法只是她的臆想。
見梅竹雪滿意的笑著，楚景遠也不再多問，只要她心情好，又能完成任務，別的隨她便可，點點頭也就應允下來。
「梅竹雪，朕期待你的表現。」
「恩？」
楚景遠最後的話說得梅竹雪一頭霧水，表現？什麼表現？做國宴的表現？那是必須的，可為何她總感覺那話里還有更深層的意思存在呢。
「鹽，醬油，料酒，味精，蔥花，姜，蒜，花椒，胡椒，大料，桂皮，甘草，沙姜，陳皮，草果，丁香，白芷，豆蔻，小茴香，紅曲，還有冰糖……」
正在點數桌上調味料的梅竹雪直了直身子舒口氣，總算是把調製滷汁需要的東西準備齊全，沸水也已經達到溫度，等滷汁做好，再將加工好的那些食材放進去微火至酥爛，汁滲入便可。還要確保滷製時保持中小火恆溫。
接過一旁桃瑛遞過來的紗袋，梅竹雪一點一點將調味料放進去包好，門口一聲輕咳引去她的注意，才看見龍依退離廚房門口一段距離對著她勾勾手，原本不打算理會這人，梅竹雪繼續著手裡的事情，然而對方的咳嗽聲反而更明顯起來，惹得內膳房裡的廚役們紛紛看過去。
無奈，為了不成為眾人焦點，梅竹雪只得放下手裡的東西交給桃瑛並交代好該怎麼做才轉身走出去，假意隨手拍了拍腰前圍裙，抬眼問道，「廚房重地，閑雜人等不得入內，再說孝李王主不是不喜歡我們這種平民地方么，特意來這煙熏火燎的地方有何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