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酒庄
可梅竹雪自然不會承認她在意那人的看法,更何況,眼前還有個跟楚景遠關係甚是親密的男子,她總覺得這時提到那個人,會顯得怪異的不舒服。
「哼,你也別得意,不就是有那麼點小能耐才受到寬待,否則,你以為你是可以隨便跟景遠接觸的人嗎?快點治好他,早日回來你這裡得了。」順著這話題,龍依故意提醒著梅竹雪,希望她只要做好本份便可。
「說的也是,宮裡生活哪有外面這麼自在,不用你說我也那麼想的,楚景遠算什麼,我才不把他放眼裡。」指尖摩挲著桌側的木質雕紋,梅竹雪輕聲回應著。
卻不知,她這隨口無意的接話悉數聽進門外又重新返回的楚景遠耳中,攔住欲敲門的舒睿,他微垂眼眸安靜轉身,一旁丫鬟小秋尷尬的進退兩難。
巴娥同龍依離開之後,梅竹雪獨自坐在房間的梳妝台前發獃,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恍然看到楚景遠為她插發簪的身影,猛然驚醒,晃了晃頭垂肩嘆氣。
「我到底在想什麼,怎麼想到那個笨蛋皇帝,都怪巴娥說那些怪話。」
她對楚景遠有意?
拔下頭上的金簪,梅竹雪看著那薄翼蝴蝶,想到楚景遠對她說過的話。
梅竹雪,你不要愛上我。
「呵,我怎麼可能會愛上你。不過是廚師與食客的關係。」甩手將簪子放到桌上,梅竹雪躺回床上閉眼試圖讓自己去想新的食譜。
正尋思間,小秋敲門進來打斷她的思緒,「主人,那位大人派人來傳話,說要您明日入宮。」
「明日?你沒對那人說我這七天休息嗎?」
「說了,可公公說那位大人要您當這是旨意。」
旨意?
這個楚景遠,又搞什麼名堂,不是看不慣她休息故意沒事找事給她吧。說是旨意,她就必須要遵從,否則那就不是丞相的信和令牌能擔保的事情。
「行,你去回那公公,就說我明日會按時進宮的。」
小秋離開之後,梅竹雪又陷入沉思,明日也要見面啊,忍不住腦海里再次出現那邪魅而俊雅的低笑。
噗通,噗通……
強烈的心臟跳動感覺猛然闖入梅竹雪的意識,不自覺手捂住胸口。
愛上?
這……怎麼可能……
意識朦朧,試圖忘卻心跳聲中摻雜著難以言喻的複雜味道,哼笑一聲,是今天苦味的菜做太多了吧,這樣自嘲著,梅竹雪靜靜沉睡過去。
隱約低沉的聲音在耳邊迴響。
「梅竹雪……」
「梅竹雪……」
楚景遠?他什麼時候來的?
「梅竹雪,我們分手吧。」
「都過去了,我們之間差太多。都過去了。」
「就當彼此是在錯誤的時間,遇見的錯誤的人吧。」
「梅竹雪,不要再愛我了。」
猛然驚醒,梅竹雪看著木質床板睜大眼睛微喘著,額角因為緊張而布滿汗跡,現實的夢境使得她恍然發覺自己眼角未乾的淚水。
啊……竟然夢到那個時候。呵呵,還以為是楚景遠。
「糟糕!」側頭感受到刺眼的陽光,梅竹雪突地起身,「小秋,小秋。」
「主人您叫我?」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回主人,已經過巳時了。」
過了巳時,那不快到中午了,竟然睡到這時候。想到昨日答應會按時進宮的梅竹雪連忙換上衣服。
「怎麼不叫醒我,不是說過我會進宮。」
「主人,剛剛那位大人又派公公過來。」見梅竹雪欲換衣服,小秋走上前。
「那個混蛋皇帝,我不過是遲到,他至於還要人過來催我么。」鬱悶的抱怨著,卻發現小秋手捧一套嶄新的服飾站在眼前。「這是什麼?」
「這是那位大人讓人送來的,小秋認得這衣服,這是官服,恭喜主人,被賜為尚食。」
「……尚食?」梅竹雪隱約對這稱呼有些印象,古代第一位著名宮廷女廚師,尚食劉娘子,這人物她清楚的很,難道她也被賜五品官?楚景遠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這麼想著,梅竹雪也顧不得小秋在那裡欣喜的感嘆以及躲在門外偷聽的阿成,自顧自跑出去,因為一門心思想著那事,並未發覺到側面走過來的男子。陽星無奈放下欲打招呼的手看向梅竹雪跑遠的方向,又抬頭望了望六聖樓,才垂頭轉身離開。
而梅竹雪一路奔向皇宮,在到達楚景遠寢宮時卻被門口的小太監攔下,「大人,您現在不能進去。」
「什麼大人,我不是大人。」年齡都退化了十歲,還算什麼大人,聽到這小太監這麼稱呼自己,又想到楚景遠派人送去的官服,梅竹雪心情並不算好的揮手撥開對方的阻攔仍欲向前。
「大人,陛下現在正商議事情,還請您稍後。」
「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他商議。楚景遠,我進去了……」
說著,也不管小太監繼續阻攔,梅竹雪便趁其猶豫之際側身邁到門前抬手便將門推開走了進去,這不開門還好,門推開后的情景竟讓梅竹雪變得進退兩難起來,眼裡映射的正是楚景遠本人以及龍依,而龍依此時正從楚景遠的身後環著他。
反應還算靈敏的梅竹雪在驚愣片刻之後瞬間將門關上,生怕讓外人見到這畫面一般,復又覺得自己是否多此一舉,興許這兩人的關係全宮裡都知道。自己昨天竟然會為了他煩惱那麼久。
她怎麼可能會愛上這種人。
試圖讓自己清醒過來,梅竹雪輕咳一聲,看著對方二人無比自然的回視自己,梅竹雪忽然覺得她這電燈泡來的真不是時候,一種怪異的自我抱怨油然而生。反倒是楚景遠推開龍依的手先開口打破了這樣的沉靜。
「龍依,你先出去。」
「……景遠,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們的事你是否決定好了?」瞪視梅竹雪一眼,撇頭不去理會她的乾笑,龍依貼著楚景遠問道。
「那件事我以前就已經回答過你,你也說明白,同樣的問題不要再討論了。」
「可是……」龍依還要繼續說下去卻見楚景遠轉回身看著他的眼神而不敢再繼續開口,他知道,如果自己再多說一句,恐怕連現在這樣的關係都會失去。想到這,一股怨氣衝出,使得龍依自然的瞪向門口不曾動作的梅竹雪,若不是她突然闖進來,興許今天能相處的很好,這女人破壞了他的事情,他怎會輕易饒過她。
想了想,見自己在這裡的立場已然失去,才不甘地甩袖走出,經過梅竹雪身邊刻意撞了她一下才悻悻退出房間。
梅竹雪揉揉肩無奈的心裡暗嘆,這人是有多斤斤計較,她不過是打擾了他的親密時間而已,不過想想誰遇到這種情況不生氣呢,不覺搖搖頭輕嘆一聲。
不去點破對方的心思,楚景遠只轉身坐回椅座上靜靜端詳著眼前女子的表情,露出似有若無的欣賞笑意,見她仍未有進入話題的意思才碰了碰茶杯弄出聲響試圖喚回這女子的意識。
聽到聲音的梅竹雪看過去才恍然想到自己來這裡究竟是為了何事,憤憤的走近對方,撥開他已經送到嘴邊的茶杯說道,「你是什麼意思?」
「恩?怎麼了……朕賜你的那個金簪你怎麼沒帶?」注意到這一點,楚景遠在意起來。
「起來晚了又來的匆忙……喂,別岔開話題,那官服,那官服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我當尚食。」
「你不喜歡?」楚景遠也不急著解釋自己的用意,只放下被梅竹雪推開的茶杯抬眼凝著她略顯抱怨的眼神反問。
梅竹雪猶豫了一下才別過頭不去看他瞭然的表情,輕聲回答,「也沒有不喜歡。」畢竟這裡的尚食也算是古代廚師里至高的職位,對廚師來說是不可多得的榮譽。劉娘子也是得皇帝的賞識,通過比賽而成為第一宮廷女廚師的位子,這裡雖不像那時的封建,為官者可有女子,不過突然封賜給自己,也讓梅竹雪一時無法適應。
「只是太過突然,我沒有心理準備。更何況我進宮只是為了治你的味覺,並沒有做官的打算。」
「現在準備就可以了。」
「……楚景遠,你在聽我說話嗎?說直白一些就是我不喜歡這種束縛,不喜歡規矩,而且當了尚食,不就意味著我要聽你的。」
楚景遠的眼神緊了緊,聲音低沉下來,「你不喜歡待在宮裡?」
「差不多就是這麼理解。」
對於梅竹雪來說,待在宮裡這樣的情況同她以前受父親的牽制要待在家族企業里是沒有差別的,對於一心想脫離看管,隨心所欲自由自在生活的她無疑是一件厭煩的事情,但楚景遠並不清楚她這樣的想法,只當是她不喜歡待在他的身邊,想到這他的心情更失望起來,本以為這麼做會讓她開心,沒想到反弄巧成拙。
可楚景遠並沒有要撤回的想法,低頭思忱片刻才抬起頭換上一如既往輕鬆的笑容說道,「梅竹雪,朕餓了。」
「現在還沒到中午呢。」
「恩,可早晨朕在潭音宮並未吃多少。」
提到料理,梅竹雪瞬間變回平時的樣子,也沒有發覺對方是否故意岔開話題,想了想才說道,「那我先簡單給你做點什麼,等中午內御膳房就會傳菜了。」
見楚景遠點頭,梅竹雪轉身走出房間往潭音宮走回去,還沒走多遠就聽見身後小太監的聲音。
「大人,陛下說潭音宮離這較遠,要您直接到內膳房烹調。」
「內膳房?」
「是,大人這邊請,奴才為您帶路。」
梅竹雪不疑有他便跟著對方走去,等走到那裡才明白過來,這楚景遠的用意何在,看著跪在門口的一排人,梅竹雪再次感到自己上當了,來這,不就意味著她承認了尚食這職位,否則,以她外御膳房的廚役身份,在沒有庖長的帶領下,怎麼可能有資格進這裡。
裝作無事樣子的梅竹雪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了一道菜端給楚景遠,這原本滑.嫩鮮香鹹淡適宜的菜肴吃進楚景遠嘴裡卻依然只有苦味,看著那葷素搭配的菜,楚景遠隨口問著。
「這菜也有講究?」
「那就看你怎麼理解,這菜原叫『猴戴帽』是個蠻俗氣的名字,可因為一段小故事改名為『陞官圖』。」
楚景遠細細打量著梅竹雪的表情,聽出她話裡有話,便接著問道,「梅竹雪,你想告訴朕什麼?」
「……先聽聽那故事如何?」梅竹雪也不退讓的坐下,慢慢給他講起這菜名的來歷,直到講完,兩個人都沉默下來,不知過去多長時間,楚景遠才輕輕笑出聲,輕鬆道,
「你想藉此來表達對我賜官給你的態度?」
「你能理解就好。」
「是不喜歡進朝廷,還是因為你不喜歡朕?」
「……楚景遠,你不要混淆視聽,我承認我對你的態度不好,但這和我願不願意入朝無關,我說過,我喜歡自由。」
聽著梅竹雪的話,楚景遠抬眼靜靜凝視著她,手中的筷子慢慢放下,沉重嘆口氣卻依然隨意笑了一笑說道,「其實除了人際上的變動其他什麼都沒有變,你依然是為了給朕烹調而待在這裡,你是來治癒朕的,而這點直接產生的結果便是解禁法令,也便是為百姓做事。」
「……楚景遠,你不要順著我的話找理由,這事從一開始就已經確定,就算不封我為尚食,最終目的也是如此。」
楚景遠停頓片刻,低頭看著桌上的菜又陷入沉默,手掌不易察覺的握緊,像是放棄了什麼決定一般輕聲開口,「那,朕便用最簡單的理由向你解釋。」
「早這樣不就得了。」別過頭故作生氣樣子,梅竹雪安靜等著對方說出他的想法。
然而楚景遠卻在她轉回頭的瞬間換回平日隨性的樣子,「過幾日川國使臣再次來訪,朕想讓你負責食宴部分。這只是給你一個合理的身份,事後你若不當,我也不會阻攔。」
「這不在交易範圍吧?」見楚景遠眯眼收斂了笑容,梅竹雪知道這話說的有些無禮,當著他的面說這是一場交易,即便是自己也未必能接受,就好似他是個實驗小白鼠。
「好啦,我答應便是,答應你。不過說好,這事結束,你就把那身份給我收回去。」
聽到肯定的回答,楚景遠的笑意明顯起來,輕輕點頭算作答應,然而梅竹雪並未察覺到,在那笑意之下,他的內心有著怎樣失落之情。
若能以一飯換此女子嫣然笑意,他寧當那街旁落魄男子。
站在鏡前看著自己一身淺緋色官服,梅竹雪摸著腰帶前後打量著,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襲上來。想到楚景遠最後那表情似乎顯得有些無助,她的動作不自覺停頓,獃獃的看著鏡中的自己,隨即甩甩頭。
不要被他騙了,那不過是裝可憐博她同情好來使喚她。
「主人,有人說要應招。」小秋在門外傳話,打斷梅竹雪的心思。
這麼快,早上剛張貼出去的用人啟示,這還沒過一炷香的時間就有人來了。梅竹雪應了一聲,整理好自己一身行頭,依然提著那貼身用具箱走下樓。
蒼雪國接待使臣向來設國宴接待,上次川國使臣來訪只是做短暫停留所以並未有任何迎接儀式,而此次的意義不同,再過兩日便是川國與蒼雪國建邦周年紀,川國會派人送來大量慶賀之物,甚至國王也可能親自前來,同樣,蒼雪國也會重視回禮,首先少不了的便是宴請。
而蒼雪國成無味之國已有十餘年的歷史,在料理上便成了弱勢,為了打破這一現狀,楚景遠決定以梅竹雪為媒介,在接待使臣時恢復調味食宴。所以為了準備這場盛宴,忙碌的梅竹雪只得住在宮裡。
然而六聖樓也不能無人看管,於是便打算招個掌柜進來在她不在之時幫她打點一切。
當梅竹雪走下樓時卻見站在那裡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前兩日門口那個落魄男子陽星。正環視酒樓內部擺設的男子注意到對方走過來,先是看著她的朝服愣了一下,隨即舉起白紙指著那上面的字說道,「我看你們這招人。」
「恩,是啊,你要來?」
「不可以嗎?」
「沒什麼不行的,有經驗嗎?」
「曾幫娘親打理過舅舅的酒庄。」
「這樣啊,我現在著急用人,沒那麼多要求,應該跟你打點酒庄差不多,對了,你不是還有事嗎?不會影響你的事情?」
「……恩,那事暫時不影響,解決溫飽要緊。」
陽星低沉的聲音顯得敦厚樸實,倒是梅竹雪想要找的類型,又是之前有所接觸的人,對他為人也算了解,便點點頭,「那合格了,今天就上任吧,這裡供食宿,月錢按收入比例分配,不分職位,但也不要因此偷懶,幹得多自己同樣也得的多,這道理懂吧?」
「恩,明白。」
「當然賬房也歸你負責,阿成會協助你。我叫梅竹雪是這裡的老闆娘。」
兩個人正有板有眼的對話,另一邊做著開店準備的阿成和小秋等夥計們紛紛看過來,訝異於梅竹雪竟然打算招用一個乞丐。
「喂,小秋,主子是不是新官上任糊塗了,怎麼什麼人都敢用啊。」
「阿成……」
阿成的竊竊私語清楚的傳進梅竹雪耳中,她瞪視回去,對於他有這樣的想法表示不悅,復又轉回頭對陽星開口,「你先去洗洗換身乾淨衣服吧,然後我再交代你具體事情。」
「好。」並不介意其他人的看法,陽星只聽話的點點頭。
「阿成,你帶陽星到他房間整理一下。」
無奈主子發話,阿成只得點頭答應著,又見陽星手裡握著劍,膽小心理發作更不敢做聲,只故作鎮定般抬頭望著這比自己高出一頭的男子,「跟我來吧。」
「……」看著陽星的背影,梅竹雪又恍惚起來,不知為何,見到這男子她便會覺得有種似曾相識的親切感,這也是直接導致她前日無法對他棄之不理的原因之一。而這種略顯不切實際的感覺很快就得到了解釋,當陽星梳洗乾淨又換了一身衣服走出來時,梅竹雪才明白自己為何會對這個人有那麼放不下的熟悉。
「……習謙。」
脫口而出的是陌生名諱,陽星走到梅竹雪眼前,看著她那注視自己出神的表情清楚的感受到她眼裡並沒有真實在看著自己,可又因這長時間的注視竟覺得不好意思起來,別過頭沉沉的聲音開口,「梅竹雪,我的名字叫陽星。」
「……啊,抱歉,我知道,我剛剛……剛剛是說稀奇,對,沒想到你收拾起來也蠻好看的。」
梅竹雪掩藏起心思笑著拍拍對方的肩,那脫口而出的名字她以為自己早就忘記,是因為昨晚夢到才會這麼容易想起嗎?
習謙,曾經在大學交往四年的男友,而此時,眼前這個叫做陽星的男子竟然同他有幾分神似,不能說完全一樣,只是在某個瞬間他看著她的時候會讓梅竹雪有這樣的想法。
忽然覺得世界真的很奇妙,白桐的分身或者前世是巴娥,現在又有一個同習謙長相相似的人,來到這裡卻依然能看到那個世界的影子,不知這是一件好事,還是對她心靈的一種折磨。
「梅竹雪,你答應皇兄要負責這次的國宴?」就當梅竹雪正要交代陽星事宜時,巴娥急匆匆的走進來便開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