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塵埃落定
談幽一窒,道,「那時凌兒還小,根本不懂事,這些事與她無關,如今千渚辰已死,千渚墨也成了廢人,孩兒如娘所願登基,難道還不夠嗎?」
「娘從不覺得這些事該千渚陌凌背負,但幽兒別忘記,她是千渚墨帶大的,千渚墨那種卑鄙小人,能養出什麼樣的孩子?難道幽兒就一點都不擔心嗎?」
程千素頓了頓,語氣更重幾分,「千渚陌凌早晚有一天會背叛你,她和她的皇叔和父親一樣,永遠都不會是談家的人!永遠都不會對你敞開心菲!幽兒還要繼續執迷不悟下去嗎?」
「……」
面對母親的逼視,談幽下意識想搖頭,卻猛然想到陌凌的冷眼相對。
可要他就此放手,也是無論無何都做不到。
「孩兒會讓她變成我的人,死心塌地跟著我。」
程千素靜靜看了談幽一會兒,輕嘆一聲道,「既然你心意已決,娘不會再管這件事,千渚陌凌隨你處置吧。」
「但是……」她話鋒一轉道,「妍兒你還是要娶的,登基之事,玉家在朝堂出力不少,在背後所做的更多,幽兒不能寒了玉大人的心。」
「孩兒不會娶玉妍心的。」談幽眼中閃過一絲寒芒,「若玉大人因此有異心,孩兒便多費些心機和時間,找一個能代替他的人。」
「幽兒,你若不喜歡妍兒,便將她娶回來,偶爾關照一下便可,何必要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程千素無奈搖頭,「不過是逢場作戲,娘又沒要你與她恩愛成雙,你真是越來越不懂事了。」
談幽也是一愣。
他一直是懂得為大局著想的人,如今卻連逢場做戲都不願?
明明不喜歡卻還要勉強,光是想一想,就覺得沒法忍受。
奇怪的是,他當初和陌凌在一起時就沒這麼排斥。
是因為愛上陌凌,接受不了其他人?還是因為從一開始就對陌凌有與眾不同的感覺,才願意接受她?
那夜發現陌凌身份,她迷迷糊糊堅持不懈拉著他表白的樣子,對著他傻笑的樣子,彷彿全世界都不存在,眼裡只印他一人身影。
談幽想,好像是從那時候起,那個人住進了他的心。
……
確定了自己的心意,回檀青殿的路上,談幽覺得心情輕鬆了不少,連帶著步伐也變得輕快。
回到檀青殿,陌凌還在昏迷中,楚若言已經離開了。
談幽坐在床邊,握著陌凌的手,輕輕貼在臉頰上。
「凌兒,等你醒了,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室內靜寂無聲,回答他的只有陌凌均勻的呼吸聲,和恬靜睡顏。
談幽自顧說下去,「我知道你不喜歡做皇帝,以後你都不用做,我來做……」
「等一定安定下來,我帶你出宮,遊山玩水,做你最喜歡做的事……」
有些話,清醒時面對面說不出口,自言自語卻能說得更容易一些。
談幽將頭貼在陌凌頸側,語氣溫柔的喃喃,「等我們有了孩子,等我們的孩子長大,我帶你離開千渚國,游遍四國……」
「蒼雪國冬季非常漂亮,漫山遍野的白色,南國的花海很美,你一定喜歡……」
暢想越來越多,他才發現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不是冰冷的皇權,不是那沒用的圖騰……
他要自己喜歡的人喜歡自己,只對自己笑,只為自己哭,永遠陪在自己身邊。
「凌兒……永遠和我在一起吧……」
吻落在陌凌頰邊,談幽前所未有的溫柔,末了,意猶未盡在陌凌臉上輕輕磨蹭。
「等你醒了,我們就重新開始……」
疲倦和滿足雙重襲來,談幽摟著陌凌,沉沉睡了過去。
聽到耳邊傳來平穩的呼吸聲,陌凌緩緩睜開眼睛,微微側過身子,看向談幽。
他先前那些話,她聽得清楚到不能再清楚,一字一句像是鑿刻進心裡。
天知道她多想答一句好,然後抹掉恩怨,回到從前。
可是,回想在牢中那三天的暗無天日,回想軍營中的絕望,回想小皇叔的處境,想到談幽一直以來的欺騙……
傷害已經造成,如何當做不存在?
……
之後幾天里,談幽一直很溫柔,玉妍心和談母也沒再來搗亂過,陌凌過的還算清靜。
只是,與談幽相處時,難免會覺得尷尬,兩人之間的關係太複雜了,陌凌時常不知該如何對待談幽。
比不得從前親密,但看他落寞時還是會覺得心疼,忘不掉他的欺騙和傷痛,可看到他溫柔寵溺的樣子時,還是忍不住悸動。
就這樣子過了五六天,楚若言一直沒有消息,陌凌開始擔心,忍不住觀察談幽,可那人還是神色如常,看不出到底對楚若言的事知情與否。
陌凌第無數次複雜又審視的目光投來時,談幽笑了,「凌兒,你最近一直偷看我。」
「……」陌凌一窒,「這房裡只有你我,我不看你難道要看牆?」
「凌兒,我知道你還在怪我,是我做的我不會逃避否認,也不要求你能原諒我,但我現在是真的喜歡你,沒有一點欺騙,我希望你明白。」
「……」陌凌對他突如其來就表白很不適應。
的確,談幽如今已經沒有再騙她的必要了,自己的身份不過就是個階下囚。
「還有……」談幽朝她走過來,湊近了問,「那ri你醒來,對我的觸碰那樣厭惡,其實是誤會了什麼吧?」
「誤會?」
「恩,我到營帳的時候,你正在昏迷中,好不容易等你醒了,卻連手都不肯讓我碰,其實……」談幽拉長聲音,語氣低沉,「那夜和你在一起的人是我……」
陌凌的臉刷一下紅到脖根,瞬間明白了談幽說的是哪夜。
生不如死的一夜,以為被陌生人奪走清白,開始對觸碰產生厭惡感……
「我也是事後才想到的,當時見你那樣厭惡,我很……難受……」談幽落寞道。
當時只顧著氣陌凌對他的排斥,他也是事後才想到醉無間的作用——讓人五感失靈。
在眼睛看不到,耳朵聽不到,又被抓住的情況下,她怎麼可能知道那個人是自己。
關心則亂,這麼簡單的事他竟然那麼晚才明白。
「沒……沒什麼……」陌凌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看到談幽落寞的表情會不忍,另外也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挺複雜的。
二人相對無言,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靜了好一會兒,談幽準備說些什麼,還未開口,就被進殿通報的小福子打斷了。
「皇上,不好了,太後娘娘被挾持了!」
談幽臉色一變,「娘出什麼事了?」
「一個黑衣蒙面人突然闖入遲辰宮,挾持皇後娘娘,把宮裡的下人都趕了出來,還指名要見皇上和……」小福子小心翼翼往陌凌那邊瞟了一眼,聲若蚊蠅道,「和陌凌姑娘……」
談幽狐疑的看著陌凌。
陌凌也是一臉莫名其妙。
「你……要去嗎?」談幽問。
陌凌略一沉吟,然後點點頭,「可以。」
……
二人一前一後到遲辰宮,外面守衛森嚴,出動了宮中一半禁衛軍,另有一群哭天抹淚的宮女太監,紛紛請罪跪在宮門口。
談幽準備入內時被禁衛軍統領攔住。
「皇上,歹人不知有些可陰謀,皇上此去……」
「不用廢話了,朕非去不可。」談幽打斷他,拉著陌凌推門而入。
走進去,便見一個黑衣人神色悠然坐在程千素平日里休息的軟榻上,身邊是被點了穴道無法動彈的談母。
為防止黑衣人動手,談幽沒有往前走,關上殿門后便停在原地。
「你是什麼人?」
「幽兒,幾年不見,就不記得我了嗎?」黑衣人沉聲開口,嗓音渾厚自帶一股子威嚴。
談幽只聽得「幽兒」二字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爹……是你嗎?是你嗎?」
他伸出手,顫抖著往前走了兩步,卻不敢再上前了。
黑衣人哼笑一聲,將遮面的黑布扯下來,露出一張滿是疤痕的臉。
那張奧凸不平,溝壑叢生,毀得厲害。
但談幽還是認出來了,那是和他生活了十多年的父親,他的榮譽,他的榜樣。
「爹……」談幽撲通一聲跪下去。
陌凌頭一次見他情緒如此激動,再看黑衣人身邊的談母,和談幽欣喜不同,她面色鐵青。
「好幽兒……」時隔多年重見,談遠定也是欲罷不能,極力掩飾聲音的顫抖。
他將目光移向陌凌,「你就是凌兒吧?」
「我是……」陌凌想了想,和談幽一起跪下來,朝談遠定扣了一個頭。
雖然發生了奪位之事,但千渚辰對談遠定那份兄弟之情未曾變過,後來也時常提起當年二人的情誼,陌凌覺得於情於理這個禮數都不能少。
「難為凌兒還記得我……」談遠定百感交集。
「爹,你一直活著,為什麼不來找幽兒?又為何……要挾持母親?」談幽過了最初的驚駭,終於想起質問。
「幽兒。」談遠定看著他道,「父王並不是不想去找你,而是一直不能去找你,因為我被你母親囚禁了……」
「……」談幽不敢置信。
陌凌也是驚訝至極。
「當年的事,並非你母親告訴你那般,千渚家也沒什麼對不起談家的地方,反之,是我們對不起千渚家!」談遠定繼續道。
「我不用問也知道,你母親沒少說千渚家的壞話,那些,不過是她為了滿足私慾而欺騙你罷了……」
他說著,望向咫尺之間的談母,「千素,幽兒是我們的孩子,你怎麼忍心騙他?」
程千素麵如死灰,不甘又憤慨,只恨啞穴被點,無法說出話來。
「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談幽問。
「唉……」談遠定嘆了口氣,「本來我今日前來是想找你母親了結一切,不希望你知道那些真相,但看到你奪了凌兒的江山,又傷害千渚一家,我終究無法袖手旁觀。」
「幽兒,我從未背叛過先皇,當年策劃謀反的是你母親。」
談遠定盯著談幽,徐徐講述。
「你母親是異族女子,我娶她的時候便清楚,但我不知道的事,她們的族人是我與先皇率軍所滅。」
「你母親嫁給我后一直隱藏的很好,直到我封王封候,根基站穩之後才漸露野心,挑撥我與先皇關係。」
「我與先皇兄弟情厚,並沒拿她說的話當回事,並喝止了她再搬弄是非。那之後,你母親果然安寧了幾年,只是我沒想到,她是在暗中策劃著奪位的事。」
「她偷偷收了我的兩名心腹,又在我酒中下藥迷暈我,將我關在密室之內,率我親軍謀反,被攝政王及時制止,絞了兵權……」
「她放出消息說我在戰亂中猝死,先皇信以為真,雖是憤怒但念及當年情誼,仍捨不得重懲,依舊准你繼承一位。」
「之後,我在密室一關就是十年,你母親每每心情不好便去密室找我,爹這一臉傷,便是你母親的傑作……」
談遠定說到此,忍不住去看程千素。
陌凌驚訝的是那目光中沒有恨意,只有憐憫。
「你母親……也是可憐人,陷在被滅族的仇恨中出不來,一直想著顛覆江山,所以用謊言和傷害來培養你,我不恨她,只是覺得她很可憐,幽兒,爹希望你也別恨你母親,不要像你母親一樣,一生活在恨意中。」
「你從前做的事,爹不怪你,因為你也是被你母親欺騙,但從今以後,你不許再做出格的事,千渚家的江山,亦要還給千渚家的人,明白嗎?」
「孩兒明白。」談幽忍痛答道,心中早已五味翻湧。
做夢也想不到,事情的真相是這樣,一直心心念念的殺父仇人就是自己母親,一直以來的目標都是母親用謊言築成……
「凌兒……」談遠定看著陌凌道,「幽兒和千素做錯的一切,我不求你原諒,只想代他們替你道歉。」
「談伯伯言重了。」陌凌說不出沒關係這種話,那些傷痛,也無法用沒關係三個字一筆帶過。
「凌兒,幽兒這些年,過的也很苦,我了解千素的性子,所以能理解幽兒的痛苦,他是真心喜歡你的,如果可以……希望所有事情過去后,你能好好正視這段感情……」
「我會的。」陌凌心裡亂的很,但還是答應了談遠定的請求。
她與談幽,待所有事情過去后,總該有個了結。
「若不是那ri你與傑兒闖入密室,我也無法順利從密室中逃脫,可惜我脫身後傷重,又被千素追殺,只能躲在山中養傷,等我傷好之後出山,千渚國已是另一番天地,沒能及時阻止幽兒。」談遠定懊惱道。
「不過,能看到傑兒平安無事,我很欣慰。」
談遠定靜默了一會兒,長長出口氣,「幽兒,以後的路就要你自己走了,爹娘罪孽深重,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話落,一掌擊向程千素。
只見程千素身體一抖,血從口中噴涌而出,哀怨的目光盯著談遠定,漸漸失去光彩……
「娘!」談幽嘶心烈肺吼出來。
陌凌明白,雖說程千素罪大惡極,但終究是談幽親娘,二十多年的相守相伴,怎麼可能一下子就斬斷羈絆。
程千素死後,談遠定將掌放在自己心口處。
「爹……」談幽反應過來撲上去時,談遠定已經自斷心脈而亡。
「爹……娘……」談幽抱著二人屍體,在榻上恍惚流淚。
陌凌只靜靜立在一旁,守護著他。
……
三天後,處理完身後事,談幽將父母二人的骨灰葬在落霞山上。
陌凌陪他一起落碑埋土,跪拜祈福。
談幽對著墓碑傾訴了近一個時辰,陌凌在一旁靜靜聽著,心中百感交集。
這些日子,她見識到各種不曾見過的談幽。
悲傷,無助,不安,依賴……
只不再像從前那般,偽裝,算計……
知道真相后,傷心的同時,他也解脫了吧。
從仇恨中解脫,從矛盾中解脫。
「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並肩站在山腰上,談幽對陌凌問道。
「我想去找我哥,然後商議一下救小皇叔的事。」
「南宛然最近一直沒出現過,應該是知曉了宮中變故,我一直派人尋找,到目前還沒收到千渚墨所在的消息,她把他藏的很好。」談幽道,「不過你不用急,我一定會傾盡全力去找,還有……」
他頓了頓,繼續道,「等找到千渚墨后,我會和他商量把皇位還你的事。」
「不用了。」陌凌笑了笑,「其實我不適合做皇帝,對這個位子本來也沒什麼興趣,一直都是趕鴨子上架。」
「父親臨終前,我答應過他。」
「那就隨便讓給什麼人吧,小皇叔若感興趣,到時你讓給他也好,總之我是不想接手了。」
「凌兒,你不願意,是因為你還不肯原諒我嗎?」
「不是,我是真的不喜歡做皇帝。」陌凌道。
「那就好。」談幽暗自鬆了口氣,「我已經尋到幽冥宮位置,我陪你回去。」
「不行!」陌凌斷然拒絕,「我哥要是看到你,會殺了你的,他氣還沒消呢。」
雖然她已經飛鴿傳書給金沐夏,哥哥也一定看到她寫的了,但他那個性格,可不是知道了談幽的苦衷,就會理解的。
「沒關係,我不會還手的,他想殺就讓他殺好了,這是我該得的。」談幽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陌凌又勸了兩句,奈何談幽堅持,最後也只得隨他去了。
二人到幽冥宮的時候,還未進主宮大門,便見一道紅色影子身飛而下,落在談幽當前,飛快出掌。
幽冥桀武功受制,這一掌談幽本是能躲開的,但他沒有躲,硬生生受了。
待幽冥桀出第二掌時,陌凌已經反應過來,擋在談幽身前。
「哥,你別這樣,我都寫信說明了。」
「那些廢話有什麼用?他繼續敢來,就是想死,凌兒你讓開!」幽冥桀道。
「哥,事情都過去了,我們先談正事好不好?」
「我和他沒什麼正事好談的!」
陌凌無奈,勸不動幽冥桀,亦不忍談幽受傷,只得以身護著。
雙方僵持不下,金沐夏聞訊趕來,拉開了幽冥桀。
幽冥桀武功未恢復,金沐夏和陌凌拼力攔著,他傷不到談幽,氣得拂袖而去。
陌凌欲跟上,被金沐夏拉住。
「我哥他沒事吧?」
「放心吧,過會兒就好了,他就是不甘心,還有點遷怒。」
「那就好。」
陌凌和談幽進宮,到金沐夏的卧房商討了一下關於千渚墨的事,知道金沐夏這邊也沒有消息。
陌凌一直擔心楚若言倒是在這裡,上次替陌凌送信之後,他就被金沐夏強行帶回幽冥宮,幾次吵著要回去。
和金沐夏聊完,安頓好談幽的住處,陌凌直奔幽冥桀寢宮。
到那兒的時候,鍾茵也在,看到陌凌便撲上來。
「凌哥哥,我好想你呀。」
「我也想你……」陌凌拍拍鍾茵。
二人嘻鬧了一會兒,幽冥桀一直未出聲。
「茵兒,我和哥哥有話要說,你出去找夏姐姐玩吧。」陌凌對鍾茵道。
「好。」鍾茵爽快答應,蹦蹦跳跳的出去了。
「哥……」陌凌在幽冥桀身邊坐下,「還在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