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陷入兩難
從檀青殿到太醫院並不算遠,一盞茶的功夫,小夏子就將楚若言帶了過來。
他退出去,關上殿門。
楚若言站在地中央,看著床上軀體相疊的二人,壓抑心中的不甘與憤怒。
「楚太醫,朕找你來,是因為凌兒非常想見你。」
談幽含笑開口,隨手將床帳放下,翻身下了床。
他來到楚若言身邊。
男人永遠是一副溫柔包容的模樣,微微彎起的眉眼,面無表情時也像在笑。
論容貌,他根本比不過自己,個性也很窩囊,唯一的優點,不過是會點醫術罷了。
「楚太醫似乎從很久以前,就很在意凌兒的事。」
「……」楚若言默然不語。
他知道陌凌找他來是為了千渚墨的事,不想激怒談幽。
「楚太醫是喜歡凌兒的吧?」談幽輕笑,嘲弄道,「可惜凌兒的眼裡從來就沒有你,怎麼辦呢?」
「凌兒只喜歡朕。」他一字一頓宣布主權。
「喜歡你什麼,不擇手段嗎?」楚若言終於忍不住開口,「陌凌如果早知道你是這樣的人,是絕對不會喜歡你的。」
什麼要忍、要以大局為重,都抵不過心中洶湧澎湃的憤怒。
陌凌是他第一個深入接觸過的女孩兒,朝夕相處這麼多年,好感是在不知不覺中滋生的。
日久生情,也生了膽怯之心,因為二人身份差距懸殊,所以他遲遲不敢表白。
後來知道陌凌有了心上人,他雖然難過,但也願意祝福。
但沒想到結果會變成這樣。
「早知如此,我當初一定不會放手,一定會求攝政王成全我和陌凌,我會對陌凌好,不會讓她傷心至此。」楚若言堅定不移道。
「千渚陌凌是朕的人!」談幽憤聲道。
「陌凌的心已經不在你身上了。」楚若言漠然。
「誰說的?你自以為的?」談幽冷笑。
他一直知道楚若言對陌凌的感情,同樣身為男人,楚若言的目光又那樣赤誠,他怎麼可能感覺不到。
一開始不覺得什麼,是因為他不在乎,逢場作戲而已。
後來不覺得什麼,是因為他知道有信心,他知道陌凌心裡只有自己。
但現在不一樣了。
陌凌竟然只想見楚若言。
愛情原來是這麼廉價的東西嗎?就因為自己騙了她,說不愛,就不愛了?
不可以!
談幽抬手點了楚若言的穴道,返身回到床上。
早被點了啞穴的陌凌發不出聲音,眼睜睜看著談幽尚了床,然後壓在自己身上。
肩膀上刺痛傳來,是談幽的瘋狂啃咬,像要吞吃了她一般。
衣衫滑落,談幽終於解開她的啞穴,陌凌未及開口,便被他賭住了唇。
身體的穴道尚未解開,她動不了,只能被迫承受一切。
想到楚若言就在殿內,陌凌羞憤不已。
長久以來逞強著不曾落下的淚終於再也崩不住,滑下眼角的水滴冰涼咸濕。
談幽,你還真是……一點都不在乎我的死活了。
「凌兒,說你愛我……」談幽下意識脫口而出,說完自己也是一驚。
陌凌緊咬牙關。
「為什麼不說了?為什麼……你以前最喜歡說的不是嗎?」談幽將頭埋在她頸窩處,痛苦而絕望,「你不說,是想我殺了楚若言嗎?你想這樣嗎?」
「我愛你……」陌凌麻木低喃。
不知是為了楚若言的性命,還是為了談幽眼中從不曾有過的惶然與害怕。
看到這樣的他,她終究還是會覺得心疼……
「不要……不要這樣……你溫柔點,溫柔一點看著我!」
談幽緊捏陌凌下頜,逼她視線對準自己,卻只看到她眸底的冰涼。
瞬間,彷彿墜入無底深淵,了無盡頭。
……
床外,楚若言只能隱隱看到床內兩條模糊教纏的影子,聽到陌凌偶爾控制不住的申銀聲。
談幽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他也確實達到了。
到最後,楚若言木然,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帶陌凌離開。
……
陌凌最後還是撐不住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殿內已經空無一人。
床鋪和身上的衣服都被換過,談幽留下痕迹也都清理的很乾凈,只剩一身遮不住的吻痕。
陌凌赤腳下床,走到殿門口。
在雕花門上摸索了半晌,總算找到一顆粘在糊紙上的白色藥丸。
不用說,也知道這是楚若言留下的。
自從被囚禁在檀青殿以來,小春子被調走,守殿的人都是陌生面孔,她一個都不認識,自然不敢輕易相求。
昨日談幽用那種辦法叫來楚若言,雖令她足夠難堪,但好歹答成了目的。
陌凌禁不住搖頭苦笑,忽聽見殿門外一陣吵鬧。
「讓我進去!」有點耳熟的刁蠻聲音。
「皇上吩咐過,凌姑娘不見任何人。」小夏子為難的聲音。
「我是奉太后的命令前來,你敢攔我?不要腦袋了嗎?」又是一陣吵嚷。
陌凌早在二人爭執時,就將藥丸藏匿進袖子里,撐著虛弱的身體,若無其事坐到桌旁。
等玉妍心進門,她抬頭微笑道,「愛妃前來有何要事?是想朕了嗎?」
「一個階下囚,還有心情開玩笑?」玉妍心冷哼,「看來你心態很不錯么!」
「有愛妃如此關心,朕的心情當然要好,更要保重龍體,不然愛妃會傷心的,是吧?」
她心態再不好,也不會在一個前來挑釁示威的人面前露怯。
第一次見玉妍心,就知她對談幽的異樣心思,只是當初沒想到談幽的心思。
如今玉妍心終於得勢前來,就想看她痛不欲生的模樣,她怎能如她所願?
「表哥根本就不喜歡你!你別妄想了!」玉妍心上來就是這麼一句。
陌凌都被氣笑了,「朕何時妄想過?朕即便妄想,也只想愛妃溫柔的笑臉,和嬌軟的身軀,哪有心思想旁的?」
「你……」
被男人調戲也就罷了,竟還要被女人調戲?
玉妍心氣不打一處來,叫道,「表哥根本就是利用你的,他一點都不愛你!」
「沒關係,朕只愛愛妃一人就夠了。」
「表哥就要同我成親了。」玉妍心突然道。
如願看到陌凌臉色一僵,她欣喜若狂,「姑母已經定了日子,下月初一大婚,成婚後我就是皇后!」
久違的痛楚襲來,陌凌刻意忽略,笑容加深道,「朕還沒賜休書與愛妃,愛妃就要改嫁?也太不把朕放在眼裡了。」
「朕雖然失勢,但難保哪日不會東山再起,愛妃就真的不考慮一下,重新投入朕的懷抱?」
「若真不考慮了,那便拿來紙筆,朕賜你一紙休書,免得閑話議論,說愛妃不檢點。」
「表哥派我進宮,就是為了迷惑你,探知你的底細,他當時沒想到你會是個女人!早知如此,也不必費當初那些力氣了!」
玉妍心不如陌凌那張氣死人不償命的利嘴,便戳著她的痛處說,「你別以為表哥把你帶回來,就是喜歡你,表哥早晚都會是我的人,我已經和表哥尚過床了,你什麼都不是!」
「太後娘娘。」門外突然傳來小夏子的聲音。
緊接著,程千素推門而入。
玉妍心先是一愣,而後滿臉堆笑湊上去,挽住程千素胳膊道,「姑母……」
「妍兒,你先出去。」程千素看了陌凌一眼,「姑母有話對她說……」
「……」玉妍心恨恨瞪了陌凌一眼,扭身出去了。
陌凌冷笑,提起桌上茶壺,倒了兩杯冷茶。
「手指這麼快就好了?」程千素盯著她淤痕未褪的手指,笑道,「楚太醫醫術果然不錯呢。」
「醫術再不錯,也不如夫人……」陌凌微微挑起一邊眉毛,「還是說,我該叫你白衣女子?」
「你知道了?」程千素在她對面坐下,語氣平靜的問,「什麼時候知道的?」
「在你囚禁我那三天。」陌凌道,「你在密室中挾持我的時候,我就聞過你身上的香味,那味道不靠近時分辯不出來,但一旦靠近就很明顯,還有你的身形身高,冰冷皮膚的觸感,若一樣相符可能是巧合,這麼多種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就只能是事實了。」
「挺聰明的,倒也沒有妄費千渚墨細心教導這麼多年。」程千素淡淡道。
「我想我還是不夠聰明,有一件事一直沒想通。」陌凌道,「你有談幽這樣的好兒子,奪權篡位,無需秘道這樣低級的手段,那麼,那間秘密究竟是用來做什麼的?」
事後,她曾和小皇叔回秘室處看過一次,但秘道已經被人從裡面封死。
想來過了一天一夜,什麼線索也早被帶走了,他們便沒有強行打開。
「你想知道?」程千素問道。
「如果你想說的話。」陌凌不置可否。
「不用我說,你很快就會知道了。」程千素說完,起身離開。
「你難道只是來看看我?」陌凌見她拉開門,問道。
「本來不是……」程千素停住腳步,回頭望她一眼,「但現在是了。」
……
書房。
談幽正在和新提拔的左右丞相議事,小夏子匆匆忙忙跑來稟報。
「皇上,凌姑娘……凌姑娘不好了……」他一進門就跪在地上,上氣不接下氣道。
談幽霍地站起身,隨即想到身邊兩位大臣,斂了面色,「怎麼回事?」
兩位大人見狀,紛紛行禮告退。
小夏子這才道,「凌姑娘突然就昏過去了,怎麼都叫不醒,而且臉色青紫,像中了毒一般。」
「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玉郡主離開之後便這樣了……」小夏子唯唯諾諾道。
當然還有太后也去過,但那是位大人物,小夏子不敢得罪,等皇上知道了再提也不遲,若不知道,便算了。
「去叫太醫!」
「叫哪位太醫?」
「除了楚若言,全給朕叫到檀青殿去!」
……
檀青殿。
一眾太醫急得暈頭轉向,在床邊圍了滿滿一圈,卻斷不出陌凌到底得了什麼病。
加之陌凌身子虛弱,又多天未曾進食,再這樣下去,只怕病未診出來,人先去了。
餘光瞟見談幽面色冷凝站在一旁,眾人更是膽戰心驚。
一個太醫上前道,「皇上,恕臣醫術平庸,實在診不出凌姑娘是何病症,楚太醫醫術高明,不如……」
「沒了楚若言,你們都看不了病?」談幽眸光銳利。
「楚大人是太醫醫院首,雖然年紀輕輕,但醫術過人……」
「夠了!」談幽低聲喝止,而後緩了語氣,平靜的問,「是病是毒?」
「臣愚昧,未看出來。」
都是廢物!
談幽在心裡罵道。
「……凌姑娘身子虛弱,如此下去,怕撐不了多久。」又一個太醫插了一句。
談幽心被戳了一下,沉吟片刻,下定決心。
「小夏子,去把楚若言叫來。」
……
等楚若言趕來時,眾位太醫皆鬆了口氣。
談幽目不轉睛盯著他為陌凌診斷,眼看他將手搭在陌凌手腕上,眉頭快要擰成一股繩。
「快點!」談幽催促道。
楚若言充耳不聞,動作不急不緩。
將手放回被子里,回過頭對談幽道,「陌凌是中了毒。」
「誰准你叫她陌凌的,給我連名帶姓的叫!」談幽道,說完又問,「你確定是中毒?」
「是,這種毒只能融在茶水中,無色無味。」
中毒之前,只有玉妍心見過陌凌,談幽心中已然鎖定目標,不過當務之急不是興師問罪的時候。
「有辦法解毒嗎?」
「有。」楚若言道,「若我為陌凌以盎引血,三天便可清除毒素。」
談幽狐疑的盯著他,半晌,點了點頭。
「好。」
他雖然不信任楚若言,但也不敢拿陌凌的性命開玩笑。
「朕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之後若凌兒不醒,便要你陪葬。」
「多謝皇上成全。」楚若言道。
這是他第一次管談幽叫皇上,神情愉悅又帶著嘲諷。
談幽想到自己話中漏洞,急忙補救,「即便是死,你也別想和凌兒葬在一起!」
「只要能和陌凌一起死就足夠了。」楚若言這句話完全是故意氣他。
談幽也如他所料很生氣,但當著眾人的面,他並沒有表現出來。
打發了一眾大臣下去,談幽便守陌凌身邊,一整夜的時間,只睡了不到一個時辰。
楚若言看在眼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談幽終究無法一直守著陌凌,他有早朝要上,另有玉妍心的事要處理,五更的時候,便離開檀青殿。
他走後,楚若言拿出解藥放在陌凌鼻翼前。
陌凌被那刺鼻的味道嗆醒,小聲咳嗽。
「沒事吧?」楚若言輕拍她的背幫她順氣。
「沒事。」陌凌撐著坐起來,看了他手上的藥瓶一眼,「這是你配的葯?」
「是攝政王密室中的,如今染墨宮已經荒廢,我進去找線索時發現的,便留了下來。」楚若言解釋道。
「小皇叔的葯果然不錯。」陌凌說完,又道,「床下的暗盒裡有一枚焰彈,是我哥的,你到宮外找一處無人的地方放了它,我哥一定會去見你,他武功高強,有他相助,一定能救出小皇叔。」
「你呢?」
「我沒關係,一時半刻還死不了,但小皇叔不一定。」
她是昨天才知道千渚墨手上的密文已經到了談幽手裡,談幽母親又不知道圖騰顯現的方法只有小皇叔一人知道,如此一來,沒更多利用價值的小皇叔性命堪憂。
「你一定要告訴我哥,小皇叔對我很重要,若他死了,我也不會獨活,知道了嗎?」陌凌鄭重囑咐了一遍。
她不太清楚幽冥桀和千渚墨的個人恩怨,若不以這種方法,想必幽冥桀一定不會出手幫忙。
「對了,金沐夏也是我哥的人,你若是見到她,求她幫我勸勸我哥。」
「夏公主也認識陌凌的哥哥?」楚若言問道。
「這件事說來話長,以後有時間再同你細說。」陌凌道。
「好,那我傍晚時出宮。」楚若言道。
……
下朝後,談幽先回檀青殿看陌凌,見人還沒醒,便去了程千素居住的遲辰宮。
遲辰宮是先皇千渚辰在位時的寢宮,他去世后,千渚墨便將遲辰宮封閉起來。
談幽登基后,程千素成了太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遲辰宮翻新,入住。
程千素是異族女子,從小便喜歡種些奇花異草,才搬進遲辰宮不久,便已經在院中住滿了各種花草。
談幽進去時,她正好在院中打理,便叫宮女搬了椅子出來給談幽坐。
「幽兒坐著說吧,娘把千蛇草種完再進去。」她說話時不忘專註擺弄手上的種子,一顆顆埋進土裡。
「娘今天心情似乎很好?」談幽問道。
「娘的心情天天都是一樣。」程千素不置可否,說完,抬頭看了他一眼,「聽說你禁止妍兒出入皇宮?」
「玉妍心任性不知收斂,孩兒只是想給她點教訓罷了。」談幽面無表情道。
「為了什麼?」程千素目光中多了一些玩味,「難不成,是為了千渚陌凌?」
「聽小夏子說,娘昨日也去了檀青殿,就在玉妍心之後。」談幽所問非所答。
「我是去了,只是去瞧瞧她的傷好些沒有,怎麼?難不成幽兒懷疑她中毒一事與我有關?」
「孩兒不敢。」談幽道。
「幽兒不要忘了,千渚陌凌是千渚辰的女兒,是千渚墨的侄女,而那兩個人,是害我們母子家破人亡的人。」程千素加重了家破人亡四個字。
談幽聽后,微微垂下頭,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孩兒從未忘記,只是禍不及妻兒,如今千渚陌凌已經一無所有,母親就不能放過她嗎?」
「我當初將她藏起來,是為了逼問出圖騰的下落,不告訴你她在哪裡,是怕你越陷越深,我從未想過要她性命,你帶她回宮后我也沒再動她……」
程千素嘆了口氣,無奈道,「怎麼,幽兒還在為先前的事責怪娘?」
「孩兒不敢。」談幽道。
嘴上說著不敢,心中卻有所埋怨,由其是在軍營中看到陌凌衣衫半解,滿身傷痕時,若施為之人不是親生母親,他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
當初只以為利用過陌凌之後得權天下,卻在不知不覺中陷入兩難,一邊是親情仇恨,一邊是依戀不舍。
如果說先前他還能自欺欺人說不喜歡,當看到陌凌中毒時,想到可能永遠都看不到她時,那種恐懼,就像多年前看著敬如神抵的父親被抓,此生不想再嘗。
他不敢想像失去陌凌後會如何,怕極了,所以下定決心要狠狠抓住。
「孩兒已經決定忘記往事,千渚辰與千渚墨做的下事,是他們二人的錯,與凌兒無關……」談幽鄭重道,「孩兒不要求母親待凌兒視如己出,只求母親不要把那些過往強加在凌兒身上。」
程千素勾唇冷笑,隨手將種子散在地上,站起身來。
她仰頭看著天空,彷彿透過白雲在看遙遠的過去,徐徐道,「當年千渚辰率軍滅我族人,是你父親於危難中解救了我,之後更是呵護倍至,許下一生承諾。」
「你父親為千渚辰打下江山,做牛做馬,卻不想終於盼來太平盛世,他卻開始猜忌多疑,更與千渚墨聯合污陷你父親謀反……」
程千素深深嘆了口氣,將目光移到談幽身上,一字一頓問道,「這些過往,幽兒都能說忘就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