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你的頭發。”孟元元手指指著自己左額頭,示意著。
她看他不但額頭有些汗,甚至發絲還散下了一縷。這可不像平日裏的他,一向他都把自己收拾的利索清爽。
“哪裏?”賀勘手指落上額頭,結果那縷發絲直接撥亂。
孟元元抿抿唇,拽了下他的袖子,往旁邊指了指。賀勘會意,與她一起下了回廊,到了一處沒人的牆下。
這裏避風,晌午的日頭照著,身上竟覺得溫暖而舒坦。
“公子把頭低一些,我給你整理。”孟元元仰著臉,因為他是在高出她太多,腳尖不由就墊高起來。
她細細的手指抹上他的發絲,抿著給他收上去。這樣近的看,才覺得他的發根本就很亂。
賀勘手掌過去握上女子細腰,如今哪怕她僅僅一個平常的動作,都覺得賞心悅目,喜歡不已。
“元元,叫相公罷。”他微微一笑,手指扣上她的後腰,忍不往自己帶近一些。
孟元元手心一抖,差點兒將他的頭發扯亂,眉心一皺:“別這樣。”
被別人看去,可就鬧大笑話了。
賀勘嗯了聲,不再去捏她,身子半蹲下,與她平視:“這樣好罷?”
一張俊臉陡然湊到眼前,孟元元不由抿唇一笑,不再與他言語,手裏利索的幫他收好了頭發,並重新束了冠。
“江上風大,可能下船的時候吹亂了。”賀勘站直身子,與她說著。
孟元元未有多想,往後退開一些:“該入席了。”
兩人在牆下分開,一人前往前廳,一人前往後院。
古家安排的酒席很是講究,因為和郜家都在海上討生活,所以桌上不少南洋菜,還有西洋的酒。沒見過這些賓客,大呼驚奇。
女賓席上,孟元元隔著古妱娘比較近,如此就看清了人的模樣。正如郜瓶兒所說,人姑娘真的是清新秀麗。
“元娘,喝一杯罷,”郜瓶兒往孟元元手裏塞一個酒盞,自己臉上紅撲撲的,“大喜的日子,沾個喜氣兒。”
孟元元道聲好,喜酒自然該喝的。她端起酒盞,隔著幾人對古妱娘一敬,當是祝福。後者羞澀一笑,亦是端起酒盞抿了一口。
“阿妱姑娘真好看。”孟元元道了聲,便也就喝幹了杯中酒。
郜瓶兒臉上得意,又幫孟元元添了一盞酒:“那當然。”
晌午的定親酒席下來,郜家便會帶著古妱娘回一趟郜家,給郜家這邊的親戚認一下,這是郜英彥將來的娘子。
是以,晚上還有一場郜家的酒席。
往郜家走的時候,孟元元是和賀勘一起的。
她總以為他這樣的郎君,是高高在上的,對任何人都很是疏淡。卻不想他會來這種場合,還說要吃晚上郜家的酒席。
終於,兩人能撈著單獨說話。
“興安沒一起跟著過來?”孟元元問。
“我讓他去做事了,”賀勘走在街道外側,身上是寬大的鬥篷,“來人家做席,總不好多帶一張嘴,你知道他有多能吃的。”
聞言,孟元元抿唇一下,興安大概不會知道,他那位總是嚴肅的主子爺,會私下裏這樣說他。
“元元,”賀勘腳步稍慢,轉臉看著妻子,“等我幾日,我一定能辦好。”
孟元元看他,其實心中也明白,有些事情並不會簡單。
見她不說話,賀勘伸手去攥上她的手:“我想好了,年節後我們離開洛州,去京城。”
他不會讓她留在洛州賀府,隻不過現在是必須過這一關。他要春闈,戶籍上不能出問題,也就是說,做回賀勘的那一日,便一輩子會是這個身份。
所以,他必須讓孟元元的名字寫進族譜中,做他名正言順的妻。以後,她隨他去哪兒,做什麽,那都是理所應當。
“春闈在即,公子該靜下心來溫書了。”孟元元勸了聲。
仔細想想,自從南城水匪這事兒開始,他幾乎沒動過書本。春闈何其重要,這顯然是不行的,如今還在為她這件事操心……
“知道了。”賀勘眸中一軟,指尖摳了下她軟軟的手心,“全聽娘子的。”
明明前一刻還在認真談事情,這廂就開始不正經。孟元元轉回身來,低著頭邁步往前走。
才走出兩步,麵前探過來賀勘的手,手心一攤。
“我從酒席上給你帶回來的,斑斕糕,”他道了聲,“你嚐嚐看。”
孟元元盯著他的掌心,正好包裹的粽葉散開,露出裏麵一枚方方正正的綠色糕點:“斑斕糕?”
很少見綠色的糕點,像漂亮的翡翠。她拿來自己手中,指尖一捏,糯糯軟軟的,能聞到一股清新的葉子一樣的香氣。
賀勘手一空,手臂收回落下到自己腰側:“南洋那邊的糕點,隻有我們那桌席上有。你愛吃甜,我就給你搶了一塊。”
“搶?”孟元元噗嗤一笑,笑彎了一雙明眸。很難想象,他能做出這種事。
“自然是搶的,因為盤裏統共沒幾塊,”賀勘確認道,隨後笑笑,“郜英彥坐我邊上,下手就慢了,結果沒搶到。”
好像自己也覺得此舉荒唐,他搖了下頭,可嘴角就是抑製不住的上揚。
孟元元看著手裏糕點,突然想到,郜英彥或許也是想要給古妱娘搶的。
她輕輕的咬了一口,應該是糯米做的,但是有一種獨特的葉香,很是好吃:“淑慧還好嗎?”
還以為,他這次過來會領著秦淑慧,結果隻有他自己。好多日子不見,心中對那個體弱的小姑有些惦記。
“她挺好,吵著要來看你,”賀勘道,“你也知道她那身子骨,我便沒讓她出來。”
孟元元想想也是,點了下頭:“是該注意些。”
總想著,有一個方子能徹底給秦淑慧治好,從小到大就是在藥罐子泡著,著實叫人心疼。至少養好了身子,以後到了年紀,議親也順當。
相比古家,郜家這邊更是熱鬧,前廳足足擺了三大桌,後院兒也有兩桌。
郜夫人牽著古妱娘的手,給她把家中親戚介紹了個遍。商賈人家沒那麽多規矩,定了親的娘子可以大大方方見客人。若是世家,那姑娘總得放在閨閣中到最後出嫁那日。
酒席散時,天早已黑透。
郜英彥把自己的未婚妻送回了古家,平常那樣爽朗直接的男子,如今對著嬌小的古妱娘,略顯笨拙的護著。
後麵賀勘也準備回去,從郜家出來,租賃的馬車等在街對麵。
“風有些大,路上小心。”孟元元叮囑一聲。
所幸賀家的船夠大,江上浪頭大些也沒關係,若是小船應當會不太穩當,更別說是夜裏。
“嗯,”賀勘點頭,“天冷,你也早些睡。”
兩人相對而站,在那處無人的牆下,彼此道別。他執起她的雙手,唇邊吻上她的指尖。
“我回去了。”他晃晃她的手,笑著道。
孟元元嗯了聲,慢慢抽回自己的雙手。隨後,看著他轉身,走過街去,上了馬車。
馬車出了南城街道,拐上了渡頭。此時的渡頭一片漆黑,隻有江邊一盞小小的火光,是一葉篷舟。
賀勘下了馬車,徑直走向篷舟,撐船的船夫隨即站起來。
“公子,起風了,江上浪大,要不等明日渡江罷?”船夫道。
這船是白日裏賀勘租下的漁船,已與船夫講好,晚上將他送回江北。他往江裏看了眼,船夫的話倒是不假,眼看著江水開始起浪。
“過江。”他給船夫加了些報酬。
船夫既然多年在江上討生活,必然是各種天氣都遇到過,憑著經驗,應該渡江問題不大。
“成,公子上船坐好。我把船往前滑一段兒,那裏水流還算平緩,費些功夫罷了。”船夫應下,腳下一邁便跳上了船去。
等賀勘回到賀府時,已然很晚。
看輕雲苑還亮著燈,便進去瞧了眼。秦淑慧正在燈下看話本,一副興致勃勃。
這和他讓她背書時,完全兩個樣子。都是書,這些個雜談看得津津有味,正經詩書典籍,讓她看一眼,跟要了她的命一樣。
在小妹那兒沒呆太久,賀勘去了自己的書房。
孟元元說得對,他是該看一看書本了,苦讀多年,便就是為了三個月後的春闈。
興安生了炭盆,又泡了茶,將油燈挑的明亮。
“興安,幫我去辦一件事。”賀勘從書後抬頭。
興安忙道:“公子你吩咐。”
“祁肇還未離開洛州是罷,”賀勘的目光在書本上掃了兩眼,“京城的事,我有一些想問問他。”
興安嗯了聲,但是心底裏不希望自家公子與那祁小侯爺走得太近,那人看著玉樹臨風,實則總讓他覺得陰冷。
。
郜家這邊,忙活熱鬧了一整天,現在也安靜下來。
郜夫人那性子,根本不知道累一樣,一直拉著孟元元說話,說是北城的各式店鋪,年底貨色什麽的最全,要去北城買一些郜英彥成親用的東西。
一旁,郜居笑了聲:“娘子,英彥要明年夏末才成親,有的是功夫。”
“那不成,”郜夫人把手一擺,“多多少少要開始準備了,不然就跟這次定親似的,急忙慌的,多少東西沒備好?”
“好,那就去看看。”郜居退了一步,左右也知道自己娘子的性格,都是為了家裏好。
郜夫人站起來,說是要找一張紙記下來,等去北城好好瞧瞧,給將來兒媳的東西可要好的。
前廳裏,隻剩下孟元元和郜居。
她想到了關於當年陸家那件事,便問了聲:“阿伯,東海十年前真的撈出一棵火珊瑚樹嗎?”
正在喝茶的郜居看過來,瓷盞還貼在嘴邊:“元元你,你知道了?”
孟元元原隻是隨意問問,可看郜居的神情,似乎事情並不簡單:“是真的有?”
“有,”郜居放下茶盞,臉龐因為喝過酒而略顯得發紅,“還是孟兄將那寶物帶回的權州。”
“我爹?”孟元元沒想到,這件事情的最開始,居然是和她的父親有關。突然想起那本箱子中的書冊,上麵記載的珊瑚樹,莫不就是那棵?
郜居微揚起臉,回憶著當年:“我是沒見過,隻知道有半人多高,通體紅如火。那樣的寶貝,見到的也隻有幾個人罷。”
“後來呢?”孟元元問。
“後來,我也不清楚了,”郜居笑笑,喝了口茶,“我那時候正跟船下南洋,應該是將寶物交給了官家罷。按理說,那珊瑚雖在東海裏撈出,但並不在大渝境內,是可以算作孟兄的私有物。”
孟元元垂下眼簾,整件事情在心中理著。
是說珊瑚樹最初是父親的,那後麵怎麽到了市舶司手中?還成了皇帝送給太後的壽辰禮?珊瑚出了權州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到底去了哪兒?
無數的疑問越來越多,所以母親一直死守著那隻箱子,裏麵是鎖了當年的秘密嗎?
陸家和孟家呢?
郜居不知孟元元心中想什麽,接著感歎一聲:“能在海裏長成那樣大的一棵樹,那珊瑚也有萬年的歲月了罷。”
等回到西廂房中,孟元元還是一直想著這些問題,然而並找不到答案。那麽其實真正見過珊瑚樹的,有她的父親孟襄,以及賀勘的外祖陸司使。
她決定給穆課安寫一封信,讓他打聽一下當年的事。心中總縈繞出一種奇怪的感覺,有些不安。
。
臘月二十三是小年。
一大早,郜夫人找了船,從南城一直到了北城,又沿著一條河道繼續前行,到了石門山附近,說是要去清荷觀還願。
即將過去的一年,郜家風調雨順,事事順意。就算那晚賊匪來襲,也是人人平安,年底家裏還操辦了一場喜事。郜夫人信神,一定挑著小年這樣的重要日子,更是準備了不少供品,以及豐厚的香火錢。
“這些銀錢都是該花的。”一邊踩著石階往山上走,郜夫人一邊說著,“你可不準不信。”
相處久了,孟元元是覺得這個伯母很好說話,看起來嘴巴厲害,實則性子最為善良:“知道了。”
“瞧,我就說你乖嘛,”郜夫人眼中全是滿意,還不忘數落自己的女兒,“換做瓶兒,她可聽不進去。”
孟元元隻笑不語,其實郜夫人如今這樣活的簡單開心,是郜居的愛護。這對夫妻真是恩愛,就像爹娘一樣。
郜夫人看看前頭無盡的石階,歎了一聲:“可要累斷我的腰咯。”
“這些是神靈給的考驗。”孟元元順著人說道,手過去扶上郜夫人的手肘。
“元元,你說的話總是那麽有道理,”郜夫人點點頭,身上也來了力氣,“等我去觀裏,也幫你許個願。許願我們家元元,順順遂遂。”
孟元元笑:“謝謝伯母。”
有人惦記與關心自己,心中就會覺得溫暖。還好,她身邊有這麽多好人。
“還有件事,二郎他也在清荷觀,”孟元元道了聲,聲音略略低下去,“說與我有事情要說。”
聞言,郜夫人直接笑出了聲,引得前麵的香客好奇回首來看。
“咳咳,”郜夫人放低了聲音,往孟元元湊近一些,“瞧,這是你走到哪兒他都要跟著,掛心成什麽樣了?”
“是有事要說。”孟元元隻是說過今日會陪郜夫人來清荷觀,今兒大早就收到了賀勘給她送的信,說是在清荷觀等她。
郜夫人搖頭,一臉不信:“我當年像你這麽大的時候,相公也是借著有事商議來見我。”
兩人走了一段兒,站下來休息。
這邊已經能夠看見清荷觀的大門,朱紅色,在冷寂的冬日中,那樣明顯。
道觀後,竹林西。
紫娘將泡好的茶送進去,偷偷拿眼看了下屋裏坐著的兩人,眼中既擔憂,又有些欣喜。
這麽多年了,這對母子總算是坐在了一起。
想著,隻覺得眼角酸澀,自家夫人這十年怎麽熬過來的,她比誰都清楚。本來塵世無所眷戀,不過就是掛記著唯一的親骨肉。
她輕著步子退了出去,小心把門關上,留給兩人說話。
“喝口茶試試,是紫娘親自炒的。”空清一身灰青色道袍,頭頂挽著簡單的道髻,眼神中幾分期待。
賀勘往桌上瞅了眼,瓷盞中盛著清透的茶湯,茶香撲鼻。
“今日元娘也會過來,”他別開目光,看去緊閉的屋門,“我要她做我正妻。”
語氣淡淡,甚至是疏離。一句話幾個字,說明了他的來意。
空清這廂也就明白,他肯過來見她,原是為了孟元元。
心中歎息一聲,麵上倒還是那樣的溫婉美麗:“好,我也喜歡那姑娘。要說,秦家二老眼光真不錯,給你挑了這麽好的娘子……”
聲音忍不住哽了一下,繼而笑笑,“真好。”
“你肯認她?”賀勘問,終有一絲目光飄向那青灰色身影。
空清頷首:“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