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暗紅的天雷劃破黑雲陡然劈下,雲容彷彿陷入了絕望。
承景還未反應過來雲容的話,就聽他掙扎著大喊,「不!會死的!」
承景從未見過謝賜這般失態的模樣,他從來都和煦如朝陽、溫潤如春風,好似天大的事都可以坦然處之。而他現在這樣紅著眼睛、痛苦絕望的模樣讓承景的心驀地一痛。
他按住雲容的頭,緊緊地把他抱進懷裡,努力學著對方平時溫柔的模樣低聲道,「別怕,我們都不會有事的。」
「轟!」
天雷近在咫尺,那把剛剛認主沒多久的白月劍突然飛出來擋在兩人上方。白月劍為真寶,自有靈性,不需靈力驅使也能擁有基本的攻擊禦敵手段。
雲容沒想到他無意間收服的白月劍竟然會在此時派上用場,世間之事冥冥之中一環扣一環,彷彿從開始便註定好了最終的結局。
但,白月劍的能力畢竟有限,又沒有主人注入靈力,僅靠自身的能力根本無法抵禦這大乘期修士所歷的九九天劫。
尚有餘力的天雷猛然劈在了承景的背後,承景的身子一顫,那咬碎牙齦的聲音近在耳旁。
疼,從沒這般疼過。彷彿一把刀突然剖開了他的後背,將身體里的血肉生生扯出來。他恨不得用頭去撞些什麼,好緩解這讓人發瘋的疼痛。
但若是那樣,他一定會嚇壞謝賜的。
這是承景僅存的理智中,唯一飄過的念頭。
雲容的眼眶幾欲裂開,承景的懷抱是如此溫暖,他甚至沒有受到一點波及,可他卻抖的那麼厲害,心中的恐懼甚至比他當初以真身撞上承景時更甚。
「承景!」他叫了一聲,想掙扎又不敢動。
那是大乘期的九九天劫啊!當年他在魔宮設下數道結界,不知耗費了多少稀世法寶才挨過前面的九十八道,而這九九天劫的最後一道卻是前面數道的疊加之力!可他們竟然只有兩人一劍,全靠承景的肉身接下了這一擊。
雲容的眼睛忽然就濕潤了,眼淚順著他大睜著的眼眶留下來,一串串,止不住一樣潤濕了土地。
「承景……承景……」他哽咽著,完全不知要拿這個正在承受非人疼痛的男人怎麼辦。
但很快,他便再也無暇顧及其他。
九九天劫乃飛升天雷,天劫過後會降下靈雨,為即將飛升的修士重鑄筋骨。
本來,對於一個大乘期的修士來說,這個過程並不會有多痛苦。反而會因除去體內殘餘濁物,以及新生的身體而獲得初級仙格。
但對於一個毫無修為、筋脈俱毀的凡人來說,那便似將渾身的骨頭打碎,把連著的筋剔除,蝕骨般的疼痛讓雲容瞬間慘叫起來。
承景還未緩過來,卻先緊張地問道,「謝賜!你怎麼了?」
雲容疼得根本說不出話來,或者說他根本聽不到一點聲音,他的身體太虛弱了,連剛剛挨了天雷的承景都推不動,只得把手指狠狠地插|進泥土中,直抓的十指流血。
未免他自殘,承景連忙抓住他的手按在身下,「謝賜?別怕,不疼的……」
承景根本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這天雷來的莫名其妙又威力極強,或許說命謝賜資質極佳。因為只有那些資質特別上乘的修士才會得到天道的妒忌,可卻從沒聽說過天雷過後會讓人疼得死去活來、難以忍受的啊!
痛疼越來越劇烈,雲容終於因為熬不住暈了過去。承景一驚,但很快他便發現謝賜身上的傷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淡、消失。就像修士成功結嬰后脫胎換骨一般,那些以往留下的傷痕和失去的身體都會重新生長出來。
傷痕消失的速度十分快,從身下蔓延,眨眼之間謝賜臉上的傷痕便通通消失了,露出原本白璧無瑕的面孔。
但,此時已經不能稱他為「謝賜」了。
承景的瞳孔猛地縮緊,似乎忘了疼痛,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懷中的人分明是他一直痛恨不已、遍尋不到的雲容!
「雲……雲……」承景幾次開口,可卻根本無法完整地發出這兩個音節,他的心劇烈地跳動著,眼睛更是彷彿被釘住了一般。
這是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他的謝賜會忽然變成了雲容!!
「那是九九天劫。」無念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但承景已經沒有一絲思考的能力了。
「真沒想到你竟能活著接下九九天劫的最後一道,整個修真大陸可是只有雲容一個人挺了過去。」無念緩緩地說著,現在的承景和雲容根本毫無反擊之力,他根本不必急於動手。
他那隻滿是褶皺的手撥弄著念珠,抬頭看向天邊漸漸散去的黑雲,「雲容是天生的魔族,身負魔龍之血的他只能修魔,之前一戰他為了逃命假爆內丹詐死,不料竟走火入魔,只能割膚放血才能避免被魔血反噬。」
無念睨了眼仍舊趴在謝賜身上的承景,他便似一尊無法思考行動的石像,烏雲散去,陽光穿過雲層斜灑在他背上猙獰的天雷留下的蜿蜒傷口上,鮮血如天邊浸染的紅霞。
無念不屑地哼了一聲,「或許,他自毀容貌就是想來接近你。明明能早早飛升逃離這裡,偏偏因你動了情念,蹉跎了近百年才等來這道天雷。」
承景瞪著眼睛,腦海中控制不住地飛過無數畫面,胸口的魂回鏡隨著每一下呼吸劇烈地撞擊著他的胸膛。
他想起自己每每提起雲容咬牙切齒暴怒不已時,謝賜黯然消神的模樣,他想起上一世地牢中,雲容那緊張絕望又小心翼翼的目光,他想起自己一劍刺破雲容的丹田還不夠,卻還要親手把那自己為他煉化的內丹掏出來毀掉,更是想起雲容臨死前痛苦抽搐時卻還情不自禁地蹭到他懷裡的樣子!
那日雲容苦苦哀求自己放過他,他求自己讓他死的痛快,可他偏偏不肯,不僅親手殺了自己最珍視摯愛的人,甚至還用最殘忍的手段將他折磨致死!
地牢之中,他被人凌辱,痛苦無助的時候見到自己。承景還記得當時他那麼緊張,明明已經不成人形僅剩一口氣,卻還是趕快合上腿蜷縮著身子。他怕自己認出來,可又是那麼期待自己能救他。
他怕自己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就厭惡他了,他怕自己知道他被其他人侮辱后就不要他了,他甚至可以忍受別人去踐踏他的尊嚴,卻不敢去賭自己知道真相后冰冷決絕的可能。
原來他一直愛著的是這個人,是這樣一個倔強、堅強又膽小的人,他的愛人並非平凡,而是一個願為他屈尊的天之驕子。
但這份本應是最美好的感情,就這樣斷送在了他的手上。他親手毀掉了自己擁有的一切,皆因他的冷漠、獨斷,和模稜兩可的態度。
無念見承景毫無反應也覺得無趣,「你既知道了真相,也該無怨無悔地上路了,有什麼話就在那個世界和雲容說去吧!」
手中的法杖高高舉起,法杖上的圓環泛著刺眼的白光。
就在此時,承景忽然怒吼一聲,猛地抬手竟赤手空拳地接下了無念這一杖,無念全然沒有反應過來,法杖便被這力道彈得飛了出去。
他看見承景挺著身後足有半臂長的傷口站了起來,雙目猩紅,長發如火,便似從地底爬上來的鬼魅。
「哼!」無念冷哼一聲喚回法杖,「竟然會被心魔奪去身體,我真是高看你了,你也不過如此,這般心境根本不配做我的對手。」
被心魔控制的人哪裡會聽得懂他說話,只是如瘋了一般衝上去,連劍都不知道用,只會用身體和拳頭去進攻。
「真是醜惡。」無念輕鬆地躲閃著,「二百歲便有化神中期修為,最後卻落得如此凄慘的下場,天道輪迴皆有命數,你還是趁早不要掙扎了。」
法杖一杖杖打在承景的身上,可他便似感覺不到疼痛,打倒了再爬起來,用一切最原始地手段阻止這個人靠近雲容。
承景纏得緊,無念也漸漸沒了耐性,大罵道,「滾開,小畜生!再不識抬舉我便把你的心臟也一併挖出來!」
這句話瞬間激怒了承景,他彷彿還能聽明白無念想要做什麼,此時竟抬起手穩穩地接住了崩岳寶劍。這一擊來的迅猛,竟猛然劈斷了法杖,將無念甩在了遠處的石壁上。
無念一驚,這心魔有靈!竟已是徹頭徹尾的魔物,要知道心魔本身是沒什麼靈智的,可若一旦能依靠思考而行動那便達到了真魔的等級,便是在魔族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
無念的心中燒起滔天怒火,為何他苦修五千年無法得道升仙,雲容不過五百年便登頂大乘!而眼前這個瘋子竟然連心魔都有這等品級!憑什麼所有人都受天道眷顧在他之上!而他一心向道卻始終不被接納!
無念恨得直咬牙,可下一瞬他便發現遠處的承景消失了,還沒待他確定是真的消失了,一柄長劍便驟然刺穿了他的丹田。
無念不敢置信地看著近在咫尺的承景,他面容冰冷,唯獨雙眼和長發是火一般的紅,耀眼的如此刻撥開雲霧的日陽。
不!不!他五千年才修得的合體後期!他吞食了上千顆人心才換來的今日的靈力!此刻便如突然被開了個口子,猛地流出體外!
「我的靈力……」無念瞪著眼睛伸手去抓,靈氣有形卻似煙,還未碰到便先消散了。
承景拔出劍,舉高,猛地刺下第二劍。
無念眼見那劍尖離自己越來越近,當機立斷竟丟下自己的身體分出元神脫殼而逃,沒了元神,那身體瞬間衰老,很快便沒了生氣。
那如赤火鬼魅般的男人靜靜地拔出劍,緩緩地走到昏死在地的俊美絕塵的人身旁,深深地跪了下去。
黑雲散去,只余萬里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