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承景一怒之下就離開了正心殿,留下一群面面相覷的師弟和滿臉茫然的雲容。


  承景煩躁地躺在榻上,靜下心來他便發現與上一世不同的地方其實有很多。比如,他和莫盞的初遇理應在三年之後的九大門派試練上,現在整整提前了三年。而且那時,莫盞是伏魔門的一名弟子,承景甚至從來不知道他也曾棲息於神劍宗。


  本以為是重來一次,可才剛剛開始,走向便已截然不同,承景很難不去懷疑這一切都是雲容搞的鬼。


  他甚至在想自己是否真的回到了過去,還是這一切都是雲容的詭計,想利用莫盞把自己永遠困死在這片幻境之中。


  但承景真的是誤會雲容了,改變這一切的是他自己。上一世他一聽說雲容的葬禮便立刻怒極下山,自然沒有遇見當時混入神劍宗的雲容,而神劍宗畢竟是名門大派,內外門差距懸殊,雲容一個外門弟子很難探聽到什麼有用的消息,沒多久便轉戰到了伏魔門。


  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承景抬頭看了一眼,發現天已經黑了。


  他向來機警,能夠不引起他的注意就走到門口的,普天之下也只有那麼一個人了。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凡人,但卻是承景唯一不會設防的人。


  「師兄?你在嗎?」雲容溫和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了過來。


  承景煩躁不已的心頓時平靜下來,從以前開始,這道聲音便最能打動他的心。可想到在正心殿上對方竟然敢騙自己,他又有些生氣。


  門外安靜了一會,「既然師兄不在,那師弟就先告辭,明日再來拜訪。」


  雲容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抬起頭來就見大門無風自開,卻看不見人影。雲容笑了笑,跨步走進來。


  承景躺在榻上閉目養神,他那柄崩岳寶劍憑空立在床邊,劍氣騰然,讓人難以近身。


  承景在生氣,雲容卻有些驚訝。


  劍氣最是威力強大,更別提這把崩岳寶劍傳為岳山崩裂時浴火孕育而生,在修真界的兵器譜上也榜上有名。再者,承景是元嬰後期,兩人的實力差距簡直是雲泥之別,而就是這樣一把劍氣便足以秒殺築基期修士的寶劍,竟然只是讓才剛剛鍊氣初期的雲容稍感不適,可見主人對劍氣的掌握已是爐火純青。


  劍修不同於法修佛修妖修那些,劍氣的鋒芒很難掩蓋,所以對劍氣的收放自如也便成為了衡量劍士根基是否深厚的依據之一。但承景不過元嬰期修為,竟然能把劍氣的威力壓低到幾乎於無,卻又光芒盡顯,這等造詣可不是閉關十年就能練成的。


  但云容喜歡承景,見他進步神速也忍不住升起一絲自豪來。


  「你來做什麼?」承景皺著眉,語氣不善。


  雲容偷瞄了一眼那空有把式的劍氣,承景表現得不喜自己打擾,卻又不驅趕,這副彆扭的樣子讓他覺得分外可愛。


  「師兄,此次去世俗界不知何時才能歸來,定需不少準備,師弟粗略地列了一份清單,還請師兄過目,若有考慮不周的地方,師弟再去操辦。」


  雲容說著遞給了他一張紙。


  承景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儘管紙張上泛著淡淡的墨香,字跡也娟秀漂亮,可修真界哪還有人用這種東西做記錄?但此時的雲容修為太低,連引氣入體都做不到,更別提讓他使用靈力去刻什麼玉簡了。


  清單上寫的十分周詳,辟穀丹,幻形丹,還有一些靈石和凡人用的銀票。


  承景越看,眉頭皺的越緊,最後指著清單下方的木束咒道,「這是什麼?」


  「木束咒,可以困住金丹期以下修為的妖獸。」雲容緩聲解釋道,「師兄倒是用不上這種東西,但此去路途難料,若有什麼萬一,師弟也好自保不累師兄勞力勞神。」


  承景的目光頓時冷了下來,這話說的好聽,但難道自己在危機時刻會丟下他一個人嗎?

  「莫、盞!」承景咬牙吐出幾個字,雙目直直地瞪著雲容。


  雲容有些莫名其妙,半響才曲指指了指自己,「師兄……在叫我?」


  承景頓時氣得七竅生煙,一把抓住雲容的手腕,怒道,「你有什麼可遮遮掩掩不肯告訴我的?難道你我不是最親密的人嗎?」


  雲容面露尷尬之色,「我與師兄……自然是親近的。」


  承景深吸一口氣,只覺渾身的怒火都找不到宣洩口,但想到若非自己沒有保護好他,又怎會害莫盞慘死,承景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雲容看得出承景有些後悔,便攥著他的手安撫道,「師兄心胸坦蕩,又惦念同門情誼,是師弟唐突了,這木束咒不過是金丹期的修士所鑄,不要也罷。」


  沒等承景說話,雲容便把寫著木束咒的地方撕了下來,又溫和地笑著,「我本來還在想要如何跟孟師兄開口,多虧師兄提點,倒是為師弟解決了一個麻煩。」


  雲容這話說的好聽極了,承景心裡跟著舒坦了不少,但一聽到「孟師兄」幾個字又不大高興。


  「孟游?」


  「對。」雲容點點頭,「因為師傅說有什麼需要可以直接找孟師兄。」


  孟游是孟長德的獨子,是木水雙靈根,年紀輕輕便已結成金丹,容貌俊秀又謙遜有禮,在九大門派之間也被傳為佳話。但承景一想到孟游心裡便狠狠地噁心了一下。


  承景本來只對孟長德有所不滿,自己那到最後也不過元嬰後期的師弟他從來都沒放在眼裡,但在上輩子莫盞失蹤時,承景為了尋找他的下落不得已又回到了神劍宗,而那次他在地牢中撞見了孟游和雲容。


  承景當時根本不知道那人是雲容,他們之前從未見過面,他只記得那地牢之中的人被折磨得不成樣子。千年寒鎖插在他的腰間,雙手不知為何已經開始腐爛化膿,他衣衫不整,身下的血染紅了地上的石磚,而孟游正在強迫和他行那苟且之事。


  孟游見自己闖進來褲子都沒穿好就連滾帶爬地在他面前跪下,求他不要將此事告訴宗師。當時劍宗宗師正打算提拔孟游做親傳弟子,宗師的親傳弟子便是將來的宗主,是萬萬不能出這等醜聞的。孟游心中也知道,可他說他對那人執念了三十年,一時情難自禁才鑄成大錯。


  承景根本懶得聽他那些廢話,反正他與孟長德的師徒之情已名存實亡,孟游就是犯了天大的錯也輪不到他來管。但後來雲容滅劍宗,承景認出他是當日地牢中之人時才覺可笑。


  對一個魔頭執念三十年?何其荒誕,雲容心腸歹毒,孟游死有餘辜!

  但那日在地牢中,那些未曾注意的東西卻又清晰地闖入腦海。他想起被鎖在牆上的雲容已經奄奄一息,他的身上儘是□□和虐待后的痕迹,就像一具已經冰冷的屍體。但在自己闖進去的那一刻,他驟然蜷縮起身子,帶動著鎖鏈嘩嘩地響。


  他應該是不想讓自己注意到他的,但那凌亂的長發后一雙浸著水霧的眼睛卻緊緊地盯著自己,讓他的心驀然縮緊,真氣亂涌。


  承景忽然一個激靈不敢想了,雲容殺了莫盞,只此一條便足以讓自己將他碎屍萬段,他心狠手辣,天道輪迴,理應報應不爽!

  「不許跟他來往。」承景警告道。


  「為什麼?」


  承景根本懶得解釋那麼多,「不許跟他接觸,不許跟他說話,看見就遠遠躲開,明白嗎?」


  雲容勾了勾嘴角,柔聲道,「師兄說什麼就是什麼。」


  他也不喜歡孟游,儘管孟游聲名遠揚,但這人毫無原則又對孟長德唯命是從,雲容對這兩人都沒什麼好感。只是之前承景雖有暴虐,但對自己的師傅和師弟都多有愛護,也著實讓雲容擔心了一番。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承景能認清這人也算難得。


  承景點了點頭,心中卻仍有煩躁。


  可他又不得不承認,他這次回到二十年前,卻絲毫沒有重來一次的輕鬆。他有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好的預感,彷彿有什麼東西被他錯過了,一定是對他來說很重要的、足以致命的東西。


  「師兄?」雲容見他走神又喚了喚。


  承景看見他的眼睛彎了彎,眸中溫和如水,柔聲細語,「師兄不要太過勞神,師弟剛從世俗界而來,對凡人很是了解,再者師兄武力高強,此行定會順風順水。」


  承景只要一聽到他的聲音便覺得心情好了不少,「你慢慢準備,十日後再啟程。」


  雲容有些奇怪,「不即刻走?」


  「不,等排名戰結束之後。」


  雲容心領神會,「好,天色已晚,師兄早些休息,師弟先行告辭,明日再做準備。」


  承景聞言頓時勃然大怒,一把抓過欲走的雲容陰森問道,「你要去哪?」


  「……宿舍?」雲容覺得今日的承景似乎有些過於陰晴不定了,讓他都捉摸不透。


  「哪個宿舍?」


  上輩子他們都是同榻而眠,莫盞死後兩人有多久未曾見面?承景心中思念得緊,只恨不得把人拴在腰上,他倒好,深夜過來竟然還想走?而且承景記得,如他這等修為極低、又毫無可塑性的外門弟子都是住在……


  「駝石峰西峰。」


  「可是那18名男子同寢的茅房?!」承景咬牙怒道。


  「……」


  人家駝石峰環境雖然不好,但能供18人居住的房子也是十分寬敞明亮的,哪裡有他說的那般難聽。


  不過雲尊主住慣了他的魔鸞殿,也覺得不太好受就是了。


  「不許去!」承景突然施力把他打橫抱起來放到自己的床上,欺身上來,「以後只准在我的住處過夜!」


  兩人的身體緊密相貼,火靈根的熱氣就像一個小火爐讓雲容的身體都燥熱起來。這句話中的佔有慾太強,就好像他們是相愛多年的道侶一般。


  承景氣不過,那樣子又似乎有些委屈,「那17人可曾看過你更衣?」


  「既是同寢舍友,自然是見過的。」雲容思考能力下降,如實答道。


  「我這就去挖了他們的眼睛!」


  雲容這話是真聽明白了,「師兄萬萬不可!同門兄弟,情誼深厚,切不可自相殘害!」


  承景的火氣哪有那麼容易消,拿起崩岳寶劍便要走,拉都拉不住,「我和他們有什麼情誼?我只和你有情誼!」


  雲容一怔愣的功夫,承景便掙脫了他御劍而去了。雲容看著瞬間消失的人影,半響忽然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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