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薛遜列傳
宣旨的天使在正廳等著,祁紅、張瑜、魏江陪著薛遜前去領旨。鐵興霸在外圍已經包圍住了整個南昌城,府內張龍帶領護衛嚴陣以待,後院薛王氏和薛蟠被朱清、卷碧護著,隨時準備撤離。
薛遜走進正廳,周邊上茶侍立的「小廝」全是精壯男子,薛遜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防備和疑心。
聖旨從京城出發,從北到南,給既定勢力名分,名正言順賦予朝職,賞賜豐厚,這些薛遜都知道,可是不要以為皇帝對別人寬容,對自己也會寬容,薛遜重不敢有過一刻放鬆。看在天使一行只有二十人小隊的面上,他才放這些人進了南昌城。薛遜很珍惜自己的性命,江西一派這麼多人的身家性命都在他身上,不敢大意。現在皇帝固然不敢大規模削減地方勢力,以免天下嘩然;可薛遜也不敢貿然得罪皇帝,那麼多人都封賞了,就撇開自己,那他反是不反,若是反了,緊緊一個江西,憑什麼拉攏更多人站在統一戰線。任何時候做出頭鳥,都是沒有好下場的。
所以,現在雙方都在小心翼翼的試探。
「老奴給薛公爺請安。」宣旨天使作揖道。
公爺?皇帝賜了公爵封號?
天使好似也看出了薛遜的疑惑,閃身讓身後一個穿著低階侍衛服的年輕人現身。
「賈赦?」薛遜驚訝道,他怎麼會來。
不僅賈赦來了,在他身邊還站著薛家三房的長孫薛遙。銀霜沒有稟報過,薛家通政司的消息失靈了嗎?薛遜心中驚疑,賈赦和薛遙的到來讓薛遜防心更重。
薛家三房名義上和薛家同宗同族,可論血緣早已出了五服,在金陵的時候也是三房依靠他們而生。薛遜血緣上的親人只有薛越一個,且薛越早已單獨分房出去。三房卻還是老式的聚族而居,四代人共同頂著三房的名頭過活。
薛遙上前一步,給薛遜行禮,道:「薛遙給遜叔請安。陛下仁慈,寬宥天下,金陵早已恢復太平,重現繁華。陛下對我等恩寵有加,追封大爺、太爺和曾爺爺,恩賜遜叔忠義公爵,封蟠弟為世子,嬸娘超品誥命。陛下贊遜叔治理地方有功,特加封江西布政使一職,越叔賜伯爵,加封三品散軼大臣,鐵興霸、薛金獸等人各有加封。」
薛遙一氣呵成把聖旨的內容說了一遍,好似早就背好了台詞,只等著眼前這場演出。
薛遜並不看重宗族,這些遠親薛遜人都認不全,若不是他自報家門,薛遜知道他是誰?
賈赦看薛遜目光掃過來,尷尬笑道:「是及,是及,陛下隆恩。」
薛遜一時沉默,宣旨天使也不打攪他,從來沒有在宣旨之前還要解釋一遍聖旨,留給對方考慮時間的。可惜此一時彼一時,對待地方豪強,皇帝也要小心謹慎。天使想自打進入南昌城看到的一切,再看著周邊侍衛鼓鼓囊囊的手臂,息了賣弄逞威風的心,隨薛遜考慮多久。
「陛下隆恩,臣愧領。」說來複雜,事實上幾句話、心思流轉之間,薛遜就定下了主意。
在側屋待命的侍衛刀劍回鞘,把靠在牆角的香案搬出來,刀劍打在香案上,不時發出撞擊聲。他們本就做好了兩手準備,現在要接旨,抬香案的侍衛也識趣把刀劍解下來藏在側屋,一身「坦蕩」把香案抬了出去。
宣旨的天使慢慢放鬆拽緊的右手,剛才太過緊張,短禿的指甲把手心都掐破了。天使沒有心思理會這些,從身後隨從手中接過聖旨,面南而立,高聲唱喏道:「薛遜接旨——」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薛遜跪地匍匐,俯首在地,正式稱臣。
「薛公請起,陛下命禮部備好了朝服賞賜,在府門之外,請您接收。」天使諂媚道,事實上薛家的護衛只允許天使帶四個隨從進來,這些大物件的賞賜想帶也沒辦法。
「天使一路辛苦,請客房稍事歇息,帶晚間薛遜為大人接風洗塵。」薛遜笑臉相迎。
「薛公客氣了,您請便,請便。」天使笑的比薛遜還客氣,自覺被領去客房,安分待在院子里,別說出門打探消息,就是眼睛都沒多瞟薛府一眼。
宣旨的天使帶著他的兩個真隨從退走,客廳一時陷入沉默。
「祁紅、魏江,你們各有封賞,先下去準備吧。張龍也是。」薛遜一聲吩咐,府外的護衛邊撤了,張龍面上退下,其實帶領侍衛們隱在側屋,隨侍的「小廝」也沒有退下。即便此時已經塵埃落定,但薛遜也不敢相信面前的兩人。
「阿遙、恩侯,坐吧。」這兩人的到來薛遜沒有提前得知消息,可見皇帝對沿路信息的控制,更能見皇帝對薛遜的重視,他和賈赦的往來,不是下大力氣去查,不可能查出來。或許此時的通政司已經不姓薛了。
「阿遙,老家如何了?」薛遜問道。
「不瞞遜叔,老家安穩,沒吃多大苦。老宅本有糧倉,青壯也多,一家子躲在老宅,沒受流民衝擊,只是嚇得厲害,不敢出門。等流民退走之後,金陵就迅速恢復平穩了,到底是龍興之地,自有章法,而今已和當初看不出差別了。」
「那就好。」一場戰爭,一場亂世消弭於無形,他的野心和抱負,也要從新定義了。
「是啊,曾爺爺、太爺和大爺爺都追封公爵,老家族老們已經商議著要重修祖墳、祠堂和家廟了。」薛遙抱拳道。當初薛遜一行,不顧他們三房直接退走,薛遙也是恨得咬牙切齒,薛遜、薛越這一支人丁單薄,所謂族老都是他們這一房的長輩,當初本想直接和薛遜這支分宗,以免連累。誰知世事變化無常,薛遜居然又起來了。三房又要恢復以往靠著薛遜一支吃飯的狀態,這讓年輕氣盛,一心壯大自家的薛遙怎麼甘心。
不甘心又如何,形勢比人強。受了祖父、父親的囑託,薛遙作為三房的嫡長孫,自認自己「忍辱負重」,他要小心蟄伏,等學會了薛遜這一支的本事,日後也讓他們嘗嘗寄人籬下的滋味。
心裡這樣想,薛遙面上卻全然不露,恭敬又濡慕,做足一個晚輩的姿態,與薛遜詳細介紹金陵城中的情況。
「家廟和我在城中宅子先不必修,父親遺體還在家廟,需等我回去告慰亡靈之後再行搬動。城中宅子早被流民衝擊一空,留守的幾人只能幫忙看房子,翻修還是等我卸任回去之後再說。」薛遜口中的老宅和薛遙口中的老宅不是一個地方,薛遜的家就是金陵城中一家三代生活的地方。薛遙的老宅是城外的祠堂所在地,每年舉行祭祀的地方,三房的人聚居在那裡。
家廟連接這城中宅子,密道密室一個不少,不能讓外人翻修,不管是打著什麼旗號。
「都聽遜叔的。」薛遙十分聽話,薛遜說什麼就是什麼,且很有眼力見,看薛遜和賈赦有話要說,識趣告退。
薛遜深吸一口氣,問道:「你怎麼來了?」
「哈哈……」賈赦乾笑兩聲,道:「對不住了。」
「行了,實話實說吧,你好歹是榮國公之後,怎麼穿起了這身綠皮衣裳。」賈赦自身要承襲的爵位可比這低階侍衛的品級高多了。若是皇帝真讓襲爵之人擔任這樣的低階,這不是恩典,是侮辱。
「臨時借了身衣裳,你府里看的嚴。我本是紈絝一個,哪裡有護衛的本事,不知陛下怎麼查出了你我有舊,就把我打發過來了。」賈赦習慣性去摸他的扇子,摸了個空才反應過來他現在穿著一身制式侍衛服,可沒有裝瀟洒的扇子可用。
「世伯就沒說你什麼?對了,還沒恭喜你,世伯升任國公,你這個世子能承襲的爵位也水漲船高了。」
賈赦苦笑一身,無奈道:「你就別挖苦我了。老爺知道我居然和你有聯繫,險些沒扒了我的皮,若不是陛下有差遣,我肯定躺在床上養傷呢,老爺打起人來,和軍營里行軍法沒差。老爺可沒為升爵位高興,我本不得他歡心,再有此事,老爺太太都恨不得二弟做這個世子呢。若不是老太太護著,我……唉,說這些做什麼,就是沒有這場亂,我連世子的名頭都沒有呢。」
賈赦就是這樣,重情心軟,卻沒什麼本事,做個守成之人足矣。可惜賈代善要的是青出於藍,他向來奉行群狼相逐,勝者為王,賈赦這樣生於富貴長於夫人之後的軟糯性子,怎麼瞧得上。正是這樣的性子才讓人放心,薛遜相信,之前他落難賈赦會幫,換做另外熟悉的幼年夥伴遭殃,他也不會袖手旁觀。
「老太太高壽,能護你多久,你還是要自己立起來啊。」薛遜恨鐵不成鋼道,幫自己的時候雖說沒幫到點子上,但心是好的,現在這麼軟糯,可別成了日後貪花好色的大老爺。
「我有什麼辦法?」賈赦苦笑,他文不成武不就,本來就是照著守成家主的姿態培養自己,從未想過涉足朝堂。「算了,別說我了,說說你吧,我雖不得老爺歡心,可老爺還是叮囑過我的,別和你走太近,說此次升爵不是好事,你也要心裡有數。」
「知道,知道。」薛遜沒想到皇帝手筆這麼大,一出手就是一個公爵,而且連世子都封了。封世子的意義就是薛蟠以後承襲爵位的時候,至少是個侯爵。皇帝有這麼大方嗎?面對一群險些顛覆他家祖業江山的亂臣賊子。而今爵位、世子、女眷封號一個不少,誰也不能說皇帝虧待臣下,刻薄寡恩。最讓薛遜詫異的是,皇帝居然讓金獸、興霸他們一個不少的擔任朝職,而且都是按照薛遜分配的來,這樣,皇帝要怎麼拿回他的權利。
易地而處,薛遜只能召集地方官入京,或者等這些勢力進入朝廷官員的系統,用制度的力量,按照吏部考核升遷,調任他方,打亂地方勢力部署。
這些手段薛遜都有防備,其他勢力也不是傻子。他想不通皇帝的後續手段,但至少知道皇帝不會這麼大度,現在封公封爵的人都記在皇帝的小本本上,一有機會肯定打擊,薛遜如今只好靜觀其變。
賈赦以為薛遜在敷衍他,沉聲道:「你別不放在心上,這次□□,京城都被圍了,城牆還打缺一個口,往日熟悉的人去了不少。京中王家的王子勝大哥英年早逝,史家的史圭大哥也卧病在床,小侄兒沒撐過去,史圭大哥恐也撐不了多久了。還有金陵甄家老夫人也去了,上皇聽聞當場就暈了過去……走了那麼多人,我可不想再去弔唁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