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兩兩不相忘(三十五)
今天借著烤魚將孟濤和孟叔請過來,孟時其實是有話要說的。但看著大家和樂融融的樣子,她不忍掃了興,於是默默的吃著東西。
一旁的烤架上還烤著肉,雞翅,幾種蔬菜,在滋滋的聲音中散發出誘人的香味。他們喝酒,她就翻著,偶爾余江阮會幫幫忙。
吃著吃著的孟濤和老鬼較起勁來,開始比起了酒量。余江阮則是和孟叔聊著天兒。幾人都吃得差不多了,老鬼和孟濤還在拼酒。難得聚一次,也沒人管他們倆。孟時攙扶著孟叔進了屋,余江阮則是去沏茶。
每每到這宅子里,孟振峰都是百味雜陳的。這次也不例外。他從小就是跟在孟時外公的身邊伺候的,老爺子走了,他想著他還要照顧老太太。現在老太太也走了,他一時就失去了主心骨。這一生浮浮沉沉,到最後來,他居然是最晚走的人。
他長長的吁著氣,神色複雜的看著這老宅。余江阮端了茶出來,他才回過神來。余江阮原本是要坐下陪他的,還沒坐下來老鬼就在外面叫了起來,「老余老余,趕緊出來!」
他的嗓門很大,也不怕會吵到人。余江阮本來是不想搭理他的,沒想到他立即又叫了起來。
他無奈的笑笑,對孟叔道:「您先坐會兒,我去去就來。」
孟振峰擺擺手,示意他去他的。余江阮快步出去了,屋外很快傳來隱隱約約的說話聲。
孟振峰喝了口茶,道:「小余是個不錯的孩子,你外婆在時就挺喜歡他的。」
孟時笑笑,說是的。微微的頓了下,她低下頭,沉默了下,道:「孟叔,我打算去京都。」
孟振峰其實早知道她有話要說的,卻沒想到她是要離開。他看著孟時,拿出旱煙來抽上,這才道:「小時,小余是好孩子。無論是外婆外公,還是爸爸媽媽在,都是和叔一樣,希望看到你們和和美美的。你要去京都我不反對,小余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你們以後也不可能住這邊。但是啊小時,你要做別的。叔就不同意了。我知道你的心裡是有坎兒的。但小時,你爸爸要是地下有知,只會想看到你過得好好的。有的事情,該過去的就讓他過去,不必強求。父母都只想要看到自己的孩子過得好。」
微微的頓了一下,他苦澀的道:「叔老了,叔幫不了你什麼忙了。如果叔能幫得了,就算豁出這條老命去,叔也不會在乎。」
他說著就長長的吁了口氣,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上的神色恍惚,陷入了回憶中。
他一句沒有提起孟深,想必多少也猜到些了,所以才不希望孟時去冒險。孟時靜靜的坐著,手指在滾燙的杯壁上摩挲著。微微的垂著頭,看著杯口上方冒出的裊裊熱氣。
她放不下,父親的含冤而亡,她怎麼能自私的眼睜睜的看著就此揭過。去過她自己的生活。她悄悄的吁了口氣,別過頭,看著在微風下輕輕晃動的窗帘。
沙發上的孟叔老態畢現,再也不是當初能將她舉得高高的中年人了。孟時的眼睛有些酸澀,她不怪孟深的,一點兒也不怪。他不欠她什麼,犯不著為她犧牲那麼多。
孟時坐了良久,發覺孟叔在沙發上睡著了,才站起身來,去拿了薄毯給他蓋上。
余江阮漸漸的忙了起來,東青這邊的店生意比他想象的還好。每天朝九晚五的,有時候甚至要應酬到很晚。
他已經幾星期沒有回京都了,就偶爾打電話回去。他公司附近的館子挺多的,卻沒有入得了他口的。回家常常抱怨中午吃的東西無法忍受。孟時聽的次數多了,索性讓他將想吃的東西寫下來,她做成便當讓他帶去公司。
余江阮就說他公司里準備有廚房的,讓她買菜過去做飯得了。孟時已經和孟濤商量了,店以後由他一人負責。一個人是忙不過來的,孟濤已經重新招了人,她現在過去只是將賬目弄清楚。
原本她已是不打算合夥了的,孟濤卻不同意。只讓她去忙她的,剩下的都交給他。她只管分紅就是。
他還念叨說女孩子不能結婚後就依賴別人,沒錢是沒底氣的。孟時聽著好笑,她並沒有打算玩著的。就算是去京都,她也是要找工作的。她就是忙碌命,要是讓她玩著,每天就等著人回來,她習慣不了。
再說了,她一直是很沒安全感的人。
孟時是捨不得東青捨不得老宅的,有時候給花花草草澆著水的時候就會突然失神。水流去很遠,她才回過神來。
這天中午孟時給余江阮做了午餐,回來就給花花草草除草鬆土。孟叔和孟濤依舊不肯過來,這些花花草草她是養不的。她打算全部送給街坊鄰居,這樣它們也重新有了家。總比在院子里后荒蕪的好。
養的時間久了是有感情的,萬分的不舍。她仔細的鬆了土,剛開始澆水。就聽見推鐵門的聲音。她抬起頭就愣了一下。水管里的水嘩啦啦的沖著花骨朵兒,盆子里的泥土濺在了鞋子上。
她回過神來,手忙腳亂的將水管關了,然後叫了一聲阿姨。阮蓁淡淡的嗯了一聲,然後看著打理得整整齊齊花花草草。和她一起來的還有何瑜霏,她瘦了很多,頭髮剪成了齊耳短髮,氣色看起來挺好的。
孟時鎮定下來,招呼兩人進屋。阮蓁看著濕漉漉的地面,皺了皺眉頭,卻沒說什麼。
屋子裡的布置大方簡潔,窗帘全拉開,客廳里明亮乾淨。阮蓁的皺著的眉頭微微的舒展了些,看到玄關處的男式鞋,淡淡的道:「阮阮最近都住這兒?」
她來之前,是去了余江阮的公寓的。哪兒冷冷清清的,茶几上已經積了灰,顯然是很久沒有人住過了。
孟時低低說了聲是的,本來以為阮蓁要說什麼的,阮蓁卻什麼也沒說。孟時準備了水果,又沏了兩杯茶,這才坐了下來。
饒是她看起來大大方方的,其實還是有些局促的。阮蓁並沒有打量屋子太久,端茶茶杯啜了一口茶,就淡淡的問道:「阮阮什麼時候回來?」
她要想知道余江阮什麼時候回來,給他打個電話不就是了么?孟時微微的愣了一下,道:「一般是六點多。有時候要應酬。」
阮蓁點點頭,又淡淡的問道:「阮阮什麼時候住這邊來的?」
她的臉色並不是很好看,顯然並不高興。孟時說了個時間,然後就久久的沉默著。
本來以為阮蓁回說什麼的,但她卻什麼都沒有說,坐了會兒就站了起來,道:「待會兒阮阮回來讓他給我打電話。我和霏霏住離這不遠的索菲尼酒店。」
孟時說了聲好的,阮蓁擰著包站起來,優雅的往門外走去。何瑜霏全程並未說一句話。
送走了兩人,孟時長長的鬆了口氣。本是想給余江阮打電話的,剛拿出手機來,她又放回了衣兜里。中午的時候余江阮就說過他下午要見一個很重要的客戶……至少也等他下班再說。
她並不知道阮蓁過來幹什麼,但總不會無緣無故的過來。興許是讓余江阮回去,興許是……孟時沒有再想下去。
余江阮比孟時預想的回來得早,才五點不到就回來了。他挺著急的,進門就道:「我媽媽過來有什麼說什麼?」
他是挺擔心從阮蓁的嘴裡說出不好聽的話的,他的媽媽他再清楚不過,修養好,不會直接說什麼不好聽的話。但那些拐彎抹角的話往往更誅心。
孟時微微笑笑,道:「沒有。你怎麼知道她們過來過了?」
她有些詫異的,余江阮這語氣,阮蓁應該是沒給他打電話的。余江阮就鬆了口氣,倒了一杯水喝下,才道:「我聽阮岩岩說她過來了,就猜到她肯定會來這邊。」
他一聽說就過來了,連水也沒喝一口。喝了大半杯水,他看了看時間,唔了一聲,道:「換衣服,我們去酒店。醜媳婦遲早是要見公婆的,是不是?」
他說著就攬住了孟時的腰,緊緊的將她抱著。他來的時候心就一直沒落下過,他媽媽一直就想他和邰音芮複合,對孟時的態度肯定不會有多好。而孟時,她的自尊心多強他是知道的。他就怕他回來見不著人了。
孟時微微的遲疑了一下,道:「我還是不去了,阿姨難得過來一次。我去了只是給她添堵。」
再說了,還有一個何瑜霏在,她去了氣氛怎麼都是好不起來的。
余江阮就笑笑,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道:「不會的。我媽媽那人……反正你別多想,她要真覺得你給她添堵了,那我們以後見著她就繞著道走。」
他媽媽雖然親自來見了孟時,但心裡肯定兒是不高興的。他也有他的打算,這次帶孟時過去,就是表明他的態度。免得他不在時她又過來找孟時的麻煩。
她其實並不是有多喜歡邰音芮,多討厭孟時。她的考慮,永遠都是圍著余部長的仕途做選擇。
孟時說了句胡說八道,倒沒再拒絕,上樓去換衣服去了。孟時從來沒有那麼糾結過,一件件的衣服換下,不是這不合適,就是那不合適的。聽到余江阮在外面敲門,她才隨便找了件衣服套上。反正她更落魄的時候阮蓁都已經見過,現在就算打扮得再得體,恐怕也加不了什麼分。
打開門出去余江阮早在門口等著了,她穿了及膝的格子短裙,一雙同色的麂皮小靴,長腿纖細,小蠻腰不堪一握。挺正式的打扮。清純中不乏小性感。余江阮吹了個口哨,壞笑著道:「這是哪家靚妞呀?約么?」
孟時鬧個紅臉,知道換衣服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道:「走吧,你打過電話了么?」
余江阮說打過了,她忽的就有些緊張起來,道:「穿成這樣你媽媽會不會不喜歡?」
余江阮一手摟住她的腰一手拿著車鑰匙下樓,附在她耳邊輕輕的道:「寶貝,你應該問我喜不喜歡。」
他是知道孟時緊張的,並沒有在繼續開玩笑,將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微微笑笑,道:「又大方又得體,她當然會喜歡。」
他的語氣里是很認真的,沒有一點兒玩笑的味兒,孟時知道他其實是在安慰她,還是略微的放下心來。
余江阮到了酒店的大廳才給阮女士打電話,沒多時,何瑜霏就挽著阮女士的手下來了。余江阮自然是早知道她跟著過來的,一點兒也沒驚訝。
他牽著孟時的手上前,叫了一聲媽,然後微笑著道:「我在附近訂了餐廳,還沒吃過飯吧?」
阮蓁瞪了他一眼,道:「你還記得我這個媽?」
話雖是那麼說,她的臉色還是緩和了下來,道:「走吧,霏霏今天都沒怎麼吃東西。」
她說著愛憐的摸了摸何瑜霏的頭,對孟時則是視而不見。余江阮就看了何瑜霏一眼,道:「你來幹什麼?」
阮蓁就道:「霏霏比起你更像我親生的,特地陪我過來。前幾天不太舒服上了一次醫院,原本沒什麼事,她卻惦記著。」
「過幾天我就給程醫生打電話,不是和您說過要定期做檢查嗎?您肯定又以為自己沒事沒去對不對?」
余江阮那麼一說阮蓁就不說話了,一點兒小毛病,她本是沒打算告訴余江阮的。可最近余江阮沒怎麼給她打電話,她有些不滿。
余江阮雖是很少在家,但對她余部長的身體狀況都是很關注的。稍微有點兒小毛病,他都是要督促著進醫院的。
余江阮知道她不樂意聽這些,他心裡已經有了主意,也不在這上面多做停留。介紹起餐廳的特色菜來,徵求阮女士的意見。
那家餐廳是他應酬時發現的,菜做得挺不錯的。尤其是飯後的甜點,很是地道。
早在路上商量過,點菜都是由余江阮做主。孟時給阮蓁和何瑜霏倒了茶,阮蓁微微的點點頭,何瑜霏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但還是說了句謝謝。
余江阮將菜單給了侍應生,端起茶呷了一口,道:「媽,明天去我店裡看看。明天要見一客戶,下午我帶您出去兜兜風。」
阮蓁點點頭,道:「我聽許赭說這邊生意挺好的。」自己的兒子有出息,她是高興的。
「是挺好的。比我預想的好很多。」余江阮笑笑,一點兒也不謙虛。微微的頓了頓,說了個等一下,然後掏出了一個精緻的首飾盒子來。他打開,是一對翡翠鐲子來,遞到阮蓁面前,道:「特意給您留的,您不是偏愛翡翠嘛。這成色可不容易見。」
阮蓁接了過去,愛不釋手的把玩著,看了余江阮一眼,哼了一聲,道:「你現在和我也會耍心眼了。送禮物之前提前說得天花亂墜的。就怕我不知道你這東西名貴是吧?」
旁邊的何瑜霏忍不住的笑了一聲,余江阮大叫冤枉,他是職業習慣,提前將東西介紹清楚。可真不是耍什麼心眼。
阮蓁不理他,和何瑜霏討論起翡翠來。余江阮鬆了口氣兒,在桌子底下輕輕的捏了捏孟時的手。
孟時剛縮了縮手,阮蓁就看了過來,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你去了幾次姥姥,沒去看爺爺奶奶,奶奶不高興了。」
「忙過這幾天吧。我爸什麼時候回來?」余江阮問道。
「下星期。」阮蓁回答。最近余部長不是這兒開會就是那兒學習的,忙過這幾個月,應該就能閑下來了。
她就跟沒看見孟時似的,也不說她和余江阮的事兒。余江阮知道要讓他媽媽突然一下子接受是不可能的,停頓了一下,又道:「那等我爸回來,我和小時一起去看爺爺奶奶。」
阮蓁沒去搭話,不咸不淡的將話題帶了過去。余江阮有點兒無奈的,緊緊的將孟時的手撰在手裡。
阮蓁並不是特意來看他們,她以前的同學的兒媳生孩子,特地邀請了很多同學來聚聚。正式的聚會是明天中午十二點,提前過來的七點過去聚。
余江阮本是要陪著她去的,她並沒有讓他去。余江阮就將她送到酒店門口,告訴她他們就在附近,讓她有事打電話。
阮蓁本是想讓他們回去的,想了想,道:「帶霏霏四處轉轉,累了就先回去。我回去有他們送。」
她一年到頭都是圍著余部長圍著爺爺奶奶轉的,難得出來,余江阮就道:「好,媽媽您不用擔心她。玩得開心點兒。」
他微微的笑著,臉頰上的酒窩若隱若現的。阮蓁點點頭,上樓去了。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酒店門口,余江阮才回過頭看了何瑜霏一眼,道:「想去哪兒?」
他邊說著邊調轉車頭,何瑜霏沒好氣的道:「怕我打擾你啊,送我回酒店唄?」
余江阮看也沒看她,挑挑眉,道:「吃火藥了?」
阮蓁不在,他對何瑜霏是一點兒也不客氣的。
何瑜霏知道在他面前討不到好,抿抿唇不說話。余江阮也不再徵求他的意見,柔聲同孟時說起了話。他在何瑜霏面前也一點兒也不知道避諱點兒的,語氣親昵,時不時的還會說些肉麻兮兮的情話。
何瑜霏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的,敲了敲座椅,道:「別把我當成透明人了。」
余江阮理也不理她,又說起了夜宵來。車開了沒幾分鐘就停下,何瑜霏探出頭去,才發現竟然是停在電玩城門口的。
余江阮讓兩人下車,他則是去找停車位。孟時和何瑜霏兩人單獨處在一塊兒,多少是有些尷尬的。孟時是找不到話說的,就索性沒說話,有一下沒一下的把玩著手中的打火機。
何瑜霏起先是沒準備說話的,等了會兒不見余江阮回來,她略有些僵硬的道:「給我一支煙。」
孟時微微的愣了一下,道:「沒帶。」
何瑜霏就有些煩躁,孟時看了看不遠處的小賣部,讓她稍等會兒,很快拿了一包煙回來。何瑜霏嫻熟的點燃,過了會兒,才低低的道:「那天,對不起。」
這句對不起說出口,她也隱隱的鬆了口氣。她在家裡被嬌慣著,可卻也不是無理的驕縱的。那天,即便她不出現,她也知道孟時和董家郃是不會有什麼的。可是那時候,她就想將自己心裡的那口氣發出來。
她嫉妒,是的。她嫉妒。她怎麼也想不到,董家郃心心念念的那個人竟然是孟時。而她,非但被瞞在鼓裡,還傻乎乎的邀請孟時參加她的訂婚典禮。光想想她就覺得自己簡直是蠢透可笑透了。
孟時就笑笑,道:「我也許該提前告訴你的。」提前告訴,對她來說,心裡同樣是一道過不去的坎兒。早知道,只會早早的膈應著。
何瑜霏的嘴角有些苦澀的,沒說話,過了會兒,才低低的道:「我該謝謝你沒說的。」
至少,她多自欺欺人的過了那麼一段快樂的時光。那快樂是發自肺腑的。其實對她來說,無論是孟時告訴還是董家郃告訴還是她自己發現,結果都是一樣的。她一樣的會憤怒,一樣的會失去理智。一樣的會嫉妒,一樣會覺得被背叛。
孟時就沒說話了,看著對面的燈火,有些出神。她太了解何瑜霏現在的感受,現在的何瑜霏所經歷的每一步,都是她曾經經歷過的。只是到現在,那種感覺,不去特意的想,她已想不起來了。
她早就忘了。
孟時回過神來,就輕輕的道:「會過去的。」
何瑜霏沒說話,抽完一支煙,將煙頭掐滅,這才有些煩躁的道:「余江阮是不是被人給拐去了?怎麼到現在還不來?不等了,我們先進去。」
她說著就開始往電玩城裡走,她現在的心情不好,孟時怕她獨自一人出什麼事,邊給余江阮打電話邊跟著進去。
裡面燈火通明煙霧繚繞,各種叫罵聲不絕於耳。才剛到門口,就聽有人叫了一聲孟姐。
孟時側過頭,叫她的人是以前跟著孟濤混的一小弟。有一次打架的時候受了傷,她給他包紮過傷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