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兩兩不相忘(三十四)
孟時最近失眠得厲害,事情多,她越覺得自己的頭不夠用。余江阮和老鬼談著最近的市場。她沏了茶,便悄悄地出了客廳,到院子里坐著。
湛藍的空中掛著一輪滿月,清涼的月光灑在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上,寂靜而寧謐。她抬頭看著,夜晚的風還是有些涼的,她縮了縮身子。
有些想抽煙的,她卻忍著沒有去拿煙。余江阮的鼻子靈著呢,只要她抽了煙就能聞得到,就會問她怎麼了。彷彿只要她抽煙就是有煩心事瞞著他。
孟時忽然很輕的笑了一聲,然後看著前方綠葉上沾了露水的山茶花。坐了一會兒,聽見身後有腳步聲靠近,她還沒回過頭,余江阮就在她身邊的石梯上坐了下來,道:「一個人坐這兒想什麼?」
孟時往身後看了一眼,見只有他一人出來,道:「沒想什麼,你怎麼出來了?」
余江阮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冰冰涼的,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將孟時給拉了起來,道:「這石梯上冰涼的,小心感冒哭鼻子。」
他很自然的將孟時的雙手握著,然後才道:「他睡了,這會兒估計已經在打呼嚕了。」
孟時點點頭。要不是余江阮在,老鬼早就睡了。他昨晚應該是一夜未睡,能撐到現在實屬不易。
看見余江阮的眉頭仍是微皺著的,她忍不住的就笑出聲來,認認真真的道:「你皺眉的樣子真像個小老頭。」
余江阮伸手在她的鼻子上颳了一下,哼了一聲,道:「說誰是小老頭呢?」
他辦開孟時的手掌,緊緊的與她十指相扣著,眸子中閃現著狡黠的光,「我要是小老頭,你不就是小老太太了?」
說到這兒,他凝視著孟時,忽的笑了起來,道:「我倒挺期待我們變成老頭子老太太的那天的。」
他臉上的表情很認真的,孟時笑笑,沒說話。余江阮也沒再說話,伸手將她抱住,她不光手涼,身體也是冰涼的。他就拉他身上的大衣將她裹住。孟時太瘦,他的大衣能完完全全的將她包裹完。
余江阮的身上暖乎乎的,讓人忍不住的想去汲取那溫暖。孟時將臉埋在他的胸前,伸手抱住了他的腰。余江阮低頭看做她,狡黠的眨眨眼,道:「我像不像袋鼠媽媽?」
孟時踮起腳尖親了親他的下巴,又伏到了他的胸口,悶聲道:「像。」
余江阮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親了一下,忍不住微微笑起來,道:「那次見你的時候,我真一點兒也沒想到會是個女孩子。」
更沒有想到的是,他會喜歡上她。他們的命運,會糾纏在一起。
孟時就抽了抽鼻子,慢吞吞的道:「我也沒想到,會讓一個訛人的小混混住到家裡。」
余江阮彈了她的額頭一下,道:「你能不能說點兒好聽的呀?有我那麼帥,那麼有氣質的小混混嗎?」
孟時縮了縮頭,小聲的嘀咕道:「那麼自戀的小混混倒是沒有。」
余江阮咬牙切齒的,哼了一聲,道:「你這丫頭就是嘴硬……哼哼,待會兒看你還嘴不嘴硬。」
他說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垂下頭咬了一下孟時的耳垂。那是孟時敏感的地方,她忍不住的就縮了縮。余江阮將她摟得緊緊的,又輕笑著低低的道:「我更沒想到,那看起來乾癟癟的身材……實際上卻是……」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孟時給伸手捂住了嘴,懊惱的道:「閉嘴。」他還真是什麼都能說出來。
余江阮悶笑了起來,伸手拿開了她的手,一本正經的道:「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嘛?是在誇你,誇你呢。」
月光下孟時的耳垂都染上了一層緋色。余江阮有些心猿意馬的,摁住孟時不許她再亂蹭。
待到身體里的那股子躁動壓了下去,他悄悄的鬆了口氣,看了看時間,道:「要不要出去走走?」
孟時說算了,已經不早了,今天上山下山的也有些累了。余江阮捏了捏她的臉,道:「那進屋去,明明怕冷,也不知道多穿點兒衣服。」
兩人進了屋,余江阮立即就去給孟時沖了一杯熱茶過來。擔心她受涼感冒。孟時捧著茶杯,有些失神,她已經很久沒有那麼被照顧過了。她就想,遇到余江阮,她的運氣其實挺好的。
余江阮很知道分寸的,有老鬼在,兩人並沒有住在一起。找了一部電影兩人一起看,待到孟時睡著,他才關了燈輕輕的退出了房間。
夜已經深了,巷子的燈火零零星星的。他忽然就想到他在走廊里,聽到的孟時彈的鋼琴。這小小瘦弱的身體,所承受的,完全不是他能想象的。他輕輕的吁了口氣,如果不是發生了她父親的事,她恐怕現在和岩岩一樣,還是不諳世事被捧在手心的小姑娘。
無論如何,都不該是現在這樣的。獨自承受著,不該是她這個年紀縮承擔的東西。
他回京都的那天,是請人調過孟時父親的案卷的。記載得並不詳細,幾乎是潦草結案的。大概是沒想到還會有人去找,放在最角落的。他和許赭費了些周折才找出來。
許赭疑惑的問他翻那案卷做什麼,他沒說,就說偶爾聽人說起挺好奇的。許赭當時就搖搖頭,說誰也沒想到那位的膽子竟然會那麼大。他竟然也是知道孟時的,直說他那很聰明的女兒經歷了這種事怕是毀了。
他就好奇的問他認識孟法官的女兒嗎?許赭說只是遠遠的見了一面,是應教授得意門生。還很會彈鋼琴,當時在同齡人里挺出名的。然後笑著說余江阮不知道也正常,他不關心這些,再說他那時候不是在國外喝洋墨水嘛。一年也回來不了幾次。
余江阮就問他當初孟法官怎麼會倒得那麼快,許赭卻並不清楚,說當時的傳言是獄中畏罪自殺。上面捂得挺嚴實的,具體不清楚。
見他打聽,許赭就開玩笑般的道,說讓他去問他爸爸不就都清楚了。余伯伯應該是多少知道些的。
他當時並沒有說什麼,只是笑笑將這話題帶過了。余江阮微凝神,伸手揉了揉眉心。
余江阮第二天在請客戶吃飯時遇到了董家郃,這是那天過後兩人第一次見面。余江阮並沒有開口打招呼的打算,只是微微的頷首便要擦身而過。
董家郃的嘴角帶了些苦澀的,低低的道:「阮阮,我們能談談嗎?」
余江阮的嘴角露出譏諷來,同在一個圈子,是避免不了見面的。余江阮沒有做得太過,點點頭應了聲好,腳步也未停留一下上樓去了。
他的冷淡是在意料中的,可兩人是那麼多年的好友,余江阮的態度,董家郃還是有些不習慣的。他微微的有些失神。身邊跟著的下屬並不識趣,疑惑的問道:「董經理,余少這是怎麼了?」
他和余江阮的關係好是京都眾所周知的事,余江阮的工作自由,也常常去他的辦公室。公司里的人自然是知道兩人的關係不錯的。
董家郃回過神來,卻並沒有回答。那下屬自知自己失言了,也不再開口說話,只是緊跟著他。
董家郃和何瑜霏雖然訂了婚,但兩人的關係並不如以前這事早在公司里傳開。甚至有人還說婚是訂了,但何家遲早是要提出退婚的。何小姐以前多愛到公司的,現在已經很久沒有看見了。
有人就感嘆,董經理儀錶堂堂,有才有貌有家世。可在婚姻上似乎一直不順,第一次訂婚,那位柳家千金沒多久就同人私奔了。這次要是再退婚,董經理就是第二次被退婚了。
公司里甚至有人傳董經理是有什麼隱疾,不然怎麼會一訂婚婚事就黃了?
那下屬的腦子裡胡思亂想著,前面董家郃停住腳步,他差點兒就撞了上去。他險險的停住了腳步,抬頭看去,才發現董大小姐過來了。
董家郃昨天就過來,給董芙蘿打電話,卻一直沒打通過。沒想到她現在倒是肯露面了。
「你昨天到哪兒去了?」人來人往的,董家郃的語氣淡淡的。
董芙蘿的眉頭皺了起來,嗤笑了一聲,道:「你什麼時候關心起我來了?」
董家郃沒說話,董芙蘿視他為不存在,直接就往包間去了。昨天發生的那事似乎一點兒也沒影響到她的心情,妝容依舊得體,和往昔一樣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並沒有愧疚和心虛。
董家郃的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同身後的下屬交代了一句,跟在董芙蘿的身後上了樓。
董芙蘿就跟沒看見他似的,點了菜,然後就開始補起了妝來。董家郃的面色淡淡的,過了會兒才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董芙蘿的動作頓了一下,似笑非笑的道:「就算是要上路,那也得做個飽死鬼是吧?」
董家郃的眉頭就皺了起來,他點了一支煙抽了起來,然後淡淡的道:「昨天我去了醫院,那個女孩子撿回了一條命,只是恐怕以後都不會有孩子了。」
董芙蘿看向了他,冷笑著道:「你告訴我這些是想看我愧疚?可我憑什麼愧疚?這年頭做小三還有理了?她早在和孟世輝勾搭在一起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會有今天!」
她的神色冷漠,似乎這並不是事兒。頓了下,冷笑著道:「你是覺得我該去向孟世輝道歉?我告訴你,想也別想。他現在就算不是以前的孟世輝了,那也只是董家的一條狗而已。讓我去向一條狗道歉,你覺得可能嗎?你們要想拉攏他,那和我沒有半點兒關係,我憑什麼犧牲?」
她在董家郃面前,一貫都是溫柔的。一向都是為了弟弟可以犧牲一切的姐姐的模樣。董家郃這還是第一次見她這樣子。
他就沉默了下來。董芙蘿也慢慢的冷靜了下來,將臉別到一邊,道:「我不會道歉,他這次太過分了。要不是有人告訴我,他是不是打算等那女人生了孩子后就直接領到家裡來?」
微微的頓了一下,她接著道:「我不是故意的,她要不是伶牙俐齒的……」
她說到這兒沒有再說下去,她昨天確實是氣過頭了。孟世輝那人渣,竟然將他夫妻間的私密事都告訴那女人。那女人要不用那些來刺激她,那個孩子興許還好好的。
她不就是仗著孟世輝給她撐腰么,她倒是要看看,讓她的孩子沒了,孟世輝能把她怎樣!那個孩子,原本就不該來到這世界上。即便她不要,那也還是她的男人!只要一天不離婚,孟世輝就休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找女人。
董家郃依舊沒說話,過了會兒,緩緩的道:「離婚吧,你要覺得和他在一起是折磨。那就趁早離婚。」
離婚這兩個字從董家郃的嘴裡說出來,董芙蘿微微的怔了一下。隨即別開頭,冷冷的道:「我為什麼要離婚?」
就算離了婚,那又怎麼樣?
董芙蘿微微的失神,隨即淡淡的道:「我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不勞煩你。你有事就去忙,我靜靜。」
說起來,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單獨坐在一起了。董芙蘿的話說出口就後悔了,但董家郃已經站了起來,說了句好,就往外走去。
董芙蘿一口氣堵在胸口,橫手一掃,將桌上的杯子全掃落在地上。董家郃沒有回頭,到了外面才吩咐侍應生進去收拾乾淨。
走出走廊,董家郃點了一支煙抽了起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他就不願意再見到董芙蘿。
余江阮應酬完出來的時候,董家郃在樓下大廳的角落裡抽著煙。面前放了一杯冷卻的茶。他已經等了好會兒了。
余江阮並沒有過去打招呼,送走了客戶,這才回去。董家郃立即就站了起來,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往外走去。
到了外面,董家郃才問道:「何瑜霏……最近還好嗎?」
余江阮就笑笑,道:「我不知道,你等我半天,不會就是為了問這個?」
他的笑並不達眼底,陌生而冷漠。董家郃沉默了下來,突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他找余江阮說什麼?說讓他好好對孟時?還是解釋他和孟時之間沒什麼?他,沒那資格,早就沒那資格。
熟悉的疼痛蔓延開,他喃喃的說了句對不起。不知道這句對不起是因為誰。余江阮並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家郃,人說商人多重利,可我一直覺得你不一樣。何瑜霏當初和在一起的時候,我其實挺欣慰的。因為你值得託付。」
微微的頓了下,他的嘴角的笑容諷刺了起來,接著淡淡的道:「我沒想到,人不能只看表面。我會照顧好她,決不讓她再受顛沛流離。」
余江阮說完這話,直接便離開。董家郃過了好一會兒,才知道余江阮口中所說的她,指的是孟時。
也對,余江阮那麼聰明的人,又怎麼會不知道他找他是為了什麼。
董家郃的心臟一陣絞疼,他永遠也想不到,有一天,會有另外一個男人,在他的面前保證,他會照顧好他的小時。
他慘然的笑了起來,又一陣疼痛襲來。他的眼前忽然就一片漆黑。路人忽然發出大聲的喧鬧聲,余江阮沒有回頭。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接了起來。是小林打來的。
他同小林說著公司的事,慢慢的去地下停車場。等著開著車出來,就看見有救護車停在了路邊。那路邊上早圍了好幾層。本是想下車看看的,附近不能停車。他就沒再管。
回去的路上他給孟時打了電話,問孟時想吃什麼,他帶回去。孟時說不用,家裡什麼都能做。余江阮就說小妞,帶東西回來是我的心意。
孟時沉默了一下,抽抽鼻子,道:「是你的心意你問我幹嘛。」
余江阮一噎,惡狠狠的放下狠話,「我回來再收拾你!」
大概是老鬼在邊兒上,孟時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說了句什麼就掛了電話。余江阮的心情輕鬆了起來,去買了烤鴨,又去買了唐記的鮮花餅。
回去的時候院子的石桌上擺了好些的蔬菜,誘人的香味在鼻間散開。老鬼戴著個毛子系著圍裙正在烤魚,指揮著孟時遞這樣遞那樣的。
余江阮下車就喲了一聲,道:「大師傅吶?」
老鬼一點兒也不謙虛,揚揚脖子,道:「那是,我的手藝那還有得說?」
余江阮忍不住就笑了起來,老鬼看了看桌上擺著的蔬菜,指揮道:「你趕緊去將蔬菜洗好,待會兒就能炒了。」
余江阮就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老鬼縮了縮脖子,不說話了。孟時進屋子裡去找東西去了,余江阮也擰著東西跟著進去。進門就將孟時堵住,俯身使勁兒的啜了她的唇瓣兒一下,才將她鬆開。微微笑著道:「今天怎麼想起做烤魚了?」
孟時的唇瓣兒被啜得紅艷紅艷的,令人心神蕩漾。余江阮忍不住的又俯身,又狠狠的咬了一下。
孟時差點兒痛呼出聲,余江阮管不了那麼多,將她抵在牆上。輕輕的吻了起來。孟時的身上有很好聞的皂角味兒,讓人忍不住的就沉迷進去。
他忍不住的將她攬得緊緊的,一吻完畢,深情的凝視著她,啞著聲音道:「想我了沒有?」
他的頭微微的傾著,彷彿只要孟時說不想,他就馬上狠狠的再吻一次。孟時用力的頭,貓兒似的說了句想了。聽到有腳步聲過來,她慌忙的推開他,道:「孟叔和孟濤要過來。」
話還沒說完她就落荒而逃。余江阮忍不住的輕笑了一聲,將東西放在小几上,道:「我去洗菜。」
他剛將東西放下,孟濤就進來了。看到他有些驚訝的,本是想問他怎麼在這兒的,又咽了回去,道:「小時在嗎?弄了點兒活蝦,待會兒烤來吃,可鮮了。」
他說著不等余江阮回答就匆匆的往廚房去了,余江阮也不介意,嘴角噙著淡淡的笑,出去洗菜去了。
孟叔也已經到了,正在看老鬼烤魚。余江阮上前恭恭敬敬的叫了一聲孟叔。孟振峰就說小余也在啊。他說著往屋子裡看了一眼,拿出了旱煙袋來。
孟振峰還是挺喜歡他的,細細的問著他一些瑣事。余江阮一點兒也沒不耐煩,認認真真的回答著。看著孟時出來去洗菜,他才歉疚的笑笑,道:「我去幫小時,待會兒再過來陪您。」
這話更是讓孟振峰滿意,揮揮手讓他去了。孟濤小聲的罵了一聲馬屁精,不屑的撇撇嘴。
他是看不慣余江阮的,就一小白臉嘛。臉那麼白,就跟一娘們兒似的,不是小白臉是什麼?
孟濤的嗓門大,吆喝這吆喝那的。院子里熱鬧了起來。孟時的臉上也多些興奮勁兒,話也比平常多了一些。
快要洗完菜時,她突然道:「孟世輝今天給打電話了。」
余江阮沒想到她會說這事,微微的愣了一下,道:「他說什麼了?」
「向我道謝,說改天請我吃飯。」孟時說。
孟世輝沒必要那麼急的,昨天他已經道過謝了。余江阮微微的思索了一下,道:「他要再打電話來,就去吧。他應該是有什麼話要說。」
孟時的心尖兒就顫了一下。她也覺得孟世輝是有話要說,可她並不知道,孟世輝是出於善意還是惡意。不管怎麼說,孟世輝這人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簡單。也不值得信任。但聽聽他會說些什麼也不是不行的。
他再次示好,卻並不一定是示好。興許,她只是他用來對付人的棋子而已。這世界上,哪有什麼無緣無故的善緣。
余江阮和董家郃的關係好,和孟世輝肯定也是有所接觸的。在那個圈子裡,孟世輝的為人怎麼樣他應該是多多少少知道點兒的。剛才他微微的思索那下,就說明他同她的看法是一樣的。
孟時嗯了一聲,有些心不在焉的。她不知道,孟深的事,是孟世輝歪打正著,還是他手頭真有點兒什麼。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