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兩兩不相忘(六)
董家郃回來的時候已經陸陸續續的開始上菜了,董芙蘿正在說著他小時候的趣事。她的語氣很溫柔,眼眸中的笑意盛開,像母親談起自己孩子似的帶著驕傲的。
董家郃進來她就不說了,臉上的溫柔還未斂去,看著董家郃,柔聲道:「怎麼去了那麼久?」
董家郃並未回答她的話,坐了下來,笑笑,道:「就等我了?」他微微的頓了下,才接著道:「剛才接了個電話。」
董芙蘿就玩笑般的道:「什麼電話接了那麼久?」她也只是說說而已,好像並沒有想要董家郃回答,微笑著道:「余先生別客氣,不然我可就是罪人了。」
她這話說得半真半假的,倒是沒有去看董家郃。余江阮笑笑,自己盛了一碗湯慢慢的喝著。然後和董家郃說起了最近的市場。
董芙蘿對董家郃的照顧是體貼入微的,湯替他盛好,時不時的給他布著菜。她自己倒是吃得很少,就只照顧董家郃了。
開始的時候董家郃的眉頭微微的皺了皺,但並未多說什麼,任由著她。
這一頓飯幾人都吃得很少,董芙蘿要趕飛機,幾人小坐了片刻就下了樓。道了別,看著余江阮的車子駛離,董家郃才拉開車門上了車。
風有些大,他那打理得一絲不苟的頭髮被吹得亂了起來。董芙蘿正在補妝,他並沒有急著開車。點燃了一支煙抽了起來。
董芙蘿看了他一眼,微笑著道:「怎麼不高興了?我照顧我弟弟不是應該的嗎?」
董家郃沒說話,掐滅了煙頭,然後發動了車子。董芙蘿幽怨的看著他,輕輕的道:「你小時候說過,我永遠是你最愛的姐姐。我們姐弟的關係會永遠親密下去的。家郃……是不是你結婚了我們的關係就生分了,永遠也不可能像原來一樣了?那個女人,是不是比姐姐還重要?」
董家郃似是在極力的隱忍著什麼,最終臉上又恢復了平靜無波的樣子,道:「姐你想多了。」
他說了這句話就不再說什麼了,只是踩下油門加快了速度。董芙蘿欣慰的一笑,道:「我就知道家郃你不會拋棄姐姐的。我們家郃,從小到大都是好孩子。」
董家郃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
老太太在山上住了下來,讓一小和尚下山來給她取了衣物及常用的東西。並囑咐孟時,讓她好好上班。不用記掛她,她住幾天就會回來。
孟時的心裡是坎坷的,要和那小和尚一起上山,小和尚卻說老太太說了,她就算去她也不會見她的,讓她好好的照看著家裡。
孟時一聽這話就懵了,打電話給孟叔請他拿主意。孟振峰說沒事兒,常寧市的主持和老爺子是摯友,會照顧好老太太的。老太太大抵是想到了老爺子,才會想在山上住一段時間的。
孟時是知道主持會照顧好老太太的,可她的心裡就是有些不安寧。她還沒和老太太分開那麼久過,心裡總是惶惶的。
心裡雖是不安,可她是知道老太太的脾氣的,也不敢上山去。只能是在家裡等著,盼著老太太住膩味了趕緊回來。
她又將碰見老鬼的事和孟振峰說了,孟振峰沉默了一下,說知道了讓她別操心,又叮囑她別胡思亂想。
掛了電話,孟時的心裡稍稍的安穩了些。孟振峰卻是一臉的憂愁,拿著旱煙袋敲了幾下,心想著他是得山上去一趟的。主持和老爺子是摯友不假,當年重建常寧寺的時候老爺子捐助了一筆錢。可那都是有條件的……
老爺子怕自己先老太太而去老太太無著無落,捐助那筆錢,就是讓常寧寺替老太太料理身後事。這事老太太是知道的,老太太突然要住下來,這不得不防。
只是小時那孩子。孟振峰用力的吸了幾旱煙,給孟濤留了字條,收拾東西上山。
孟時接到孟振峰電話的時候是在半夜,說是讓她趕緊上山,孟濤過來接她。什麼事孟振峰沒說,可孟時多多少少也是猜到了些的。
她什麼也顧不了,一溜煙就從床上翻了起來。才一點多,院子里靜悄悄的。她打開院門就聽見有摩托車轟鳴聲由遠至近。孟濤過來了。
沒說多餘的話,孟濤將頭盔遞給她。她戴上,坐上車時她才發現自己抖得厲害。孟濤悶著,拉住她的手環抱在自己的腰上,才道:「小時你別多想,不會有什麼事的,也許就老太太想見你。」
孟時嗯了一聲,她幾乎是強制的控制自己不去想。可即便不去想,有些念頭仍是存在在腦海里的。
她和孟濤到常寧寺的時候整個寺廟都是燈火通明的,誦經聲整整齊齊的在寺大殿里回蕩著。她的腦子轟的一聲,眼前控制不住的一陣發黑。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見老太太最後一面的,眼淚像是斷了線一般順著臉頰留下。老太太滿是皺紋的手替她擦拭著,可卻怎麼也擦不幹。
後來還是孟振峰提醒她,讓她別哭,不然老太太到那邊也放不下的。她不知道眼淚是怎麼止住的,微笑著對老太太說讓她放心去,她會照顧好自己的。老太太疼惜的看著她,慈愛的點點頭。
她請主持屏退所有人,親自替老太太將衣服換上。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她強忍著沒掉下來。誦經聲在夜空里悲憫至極,替老太太將衣服都換上,孟時才輕輕的道:「外婆,您放心走吧。還有一件事我忘記告訴您了,爸爸不是壞人。從來都不是壞人。」
她的眼淚掉了下來,老太太張張嘴,顫巍巍的吐了個好出來,閉上了眼睛。手也垂了下去。
誦經聲在寂靜的夜裡宏亮整齊,孟振峰感覺到不對勁推門進去的時候老太太已經去了。孟時抱著她的身體,獃滯的坐著。眼淚一滴滴的打落在老太太的衣襟上。
他悲愴的喊了聲老太太去了,跪倒在地上。
余江阮得知消息的時候老太太已經安葬了,和老爺子合葬的,葬在常寧寺後山。他一連打了孟時好幾次電話都沒能打通,最後打通是孟濤接到的,告訴他老太太過世了。孟時在寺廟裡不肯回來。
余江阮當即就買了飛機票過來,他沒想到他才走幾天時間,和老太太竟然就是陰陽兩隔了。他在孟濤的帶領下去老太太的墓前祭拜完,才去寺廟裡找孟時。
不過才個把星期的時間,櫻花已經落了滿地。遊客稀少,偌大的寺廟裡安安靜靜的。
孟時就住在老太太住的廂房裡,老太太生前的東西她未移動過,就躺在床上空洞的看著天花板。主持每天都會安排人變著花樣的給她送飯食,她有時候動也不動就說吃不下,偶爾吃上那小半碗,就將碗放下來,再也吃不下了。
她本來就瘦,短短的時間內下巴變得瘦尖起來。出門一陣風也吹得倒。余江阮到院子里的時候她坐在門口的石階上發著呆,半邊臉沉浸在陰影里,說不出的憂傷。
他就上前一步,蹲在她的面前,輕輕的將她抱進懷裡,低低的道:「孟小時,我來晚了,節哀順變。」
孟時乖巧的服帖在他的懷裡,輕輕的搖搖頭。兩人就以那麼個姿勢依偎著,連孟濤什麼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
余江阮憐惜的摸著她的頭,過了許久之後才僵她從石梯上抱站了起來,道:「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孟時也是知道自己消沉了太久的,她搖搖頭,思緒凝滯了一下,低低的道;「我來……想吃老太太做的素豆花火鍋了。」
她難得想開口說要吃東西,余江阮高興了起來,讓她先等等,他去找食材,就在院子里做。院子里是有單獨的小廚房的。
他是不放心她一個人呆著的,出了門就給孟濤打電話,讓他準備食材過來,帶一碗粥過來。她一直吃不下東西,寺廟的伙食房裡這段時間隨時都是準備有吃的。
孟濤高興過後心裡有些惆悵的,這高興是大於惆悵的,小跑著去寺廟的伙食房,沒一會兒就擰著豆花粥以及以及一堆蔬菜往孟時住的院子里去了。
寺廟裡不沾油腥,能拿的也只有素菜。他將粥遞給余江阮,就很自覺的說他去洗菜。
粥還是滾燙的,余江阮用勺子攪拌了一下吹了吹,遞到孟時嘴邊,溫柔的道:「要下廚怎麼都是要吃點兒東西的,不然哪有力氣做事情?」
孟時知道他用心良苦,要接過碗自己吃粥。余江阮卻沒讓,微微笑著道:「難得有這種待遇哦,吃吧。」
孟時配合的吃了小半碗粥,身上也稍微有了點兒力氣,就去收拾小廚房去了。她並不讓余江阮插手的,每一樣事情都是自己親手做,帶著某種執著。
余江阮就在邊兒上守著她,時不時的說點兒有趣的趣事。院子里凝重的氣氛微微的緩解了些。
孟時炒了鍋底,隔得遠遠的都聞得到飄香味兒。火鍋做好,三人圍著石桌坐了下來。孟時以茶代酒敬了孟濤,又敬余江阮。她看起來和平常沒什麼兩樣,孟濤想問她什麼時候下山的,最終還是沒問。
這頓飯吃得是比較輕鬆的,吃完飯,孟時抽了一支煙,然後開始收拾東西。她獨自在屋子裡呆了許久,才擰著東西去向主持告別。
出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沉了,她看了一眼在暖色光暈中的寺廟和山林,眼角微微的濕潤著,余江阮拍了拍她的肩她才回過神來。
老太太已經不在了,她沒有什麼好顧忌的,直接回了老宅。東西在四合院那邊,老宅里顯得空蕩蕩的。已經晚了搬不了東西了,只能是明天再過去搬了。
她是閑不下來的,樓上樓下的認真兒的打掃著屋子。孟濤看出了她的不對勁,想要去叫她,余江阮卻攔住了他,讓他去忙他的,他會看好她。
孟濤的心裡有些不是滋味的,目光落在孟時的身上一會兒,他收了回來,說了句好。他回去換身衣服,明天過來。
余江阮點點頭。
出了門,孟濤靠在圍牆上抽起了煙來。一連抽了兩支煙,他才慢慢的往外走去。
余江阮並沒有阻止孟時,陪著她一起打掃。將屋子裡裡外外都打掃個遍,孟時又拿起水管開始沖著掃著院子。這一切都做完,她才一屁股坐在石梯上。已經是十一點多了,圍牆外只剩下昏黃的燈光。
余江阮脫了外套披在她身上,隔了會兒,才輕輕的道:「進去吧。」
孟時沒搭話,伸手摸了下衣服口袋,動作頓了下來,啞著聲音道:「有煙嗎?」
余江阮掏出煙盒,遞了一支煙給她。他是不怎麼喜歡女孩子抽煙的。孟時顫抖著手將煙點燃,余江阮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低低的道:「孟小時,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你要好好兒的過,老太太在下面才放心。」
孟時抽著煙不說話,過了會兒才道:「我知道的。」是的,她知道的,只是控制不住的消沉。老太太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現在,她已經是孑身一人了。
她忽的覺得有些冷,忍不住的蜷縮著環抱住身體。余江阮凝視著她沒有說話,昏黃的燈光下,她的臉色蒼白得厲害。眼底下是一圈的青紫,不知道已經多久沒有好好睡過覺了。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頭,伸手攬住她直接將她打橫抱抱起來,低低的道:「乖,好好睡上一覺,什麼都別想。」
他將她抱著進屋子,然後上樓進了她之前住的房間。東西都收起來了,屋子裡空蕩蕩的,床雖然是鋪好的,但長久沒有人住,有些潮濕的。余江阮知道孟時這時候是不想再走了的,將她放在床上,合衣躺好。
孟時困極也累極的,眼睛就沒睜開過。余江阮小心翼翼的將她抱在懷裡,把她的雙腳搬到他的腿上睡著。孟時很快就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她出了汗,肌膚微濕,冰涼冰涼的。
她不知道已經多少天沒睡過好覺了,余江阮一點兒也沒敢動,保持著最初的姿勢抱著他。他很少和人同床的,一時間難以入眠。老太太的音容相貌還存留在腦海里。那麼好的老太太,竟然這麼就走了。
余江阮想起了家裡的幾個老人,要是有一天,他們中的誰走了……他突然就有些不敢再想下去了。
孟時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紅木窗上霧氣蒙蒙的。她睜大了眼睛看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在家裡。她的腦子沉沉的,沒有一點兒睡醒了清醒感。她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躺在床上來的。
她剛動了動,就發現渾身酸疼得厲害,手臂連抬也抬不起來。她稍微的活動了一下,想找衣服穿上,低下頭,卻發現身上還穿著昨天的衣服。汗膩膩的,那麼睡了一整晚,都有味兒了。
她的眉頭皺了皺,洗了澡,換了衣服才下樓。還未下完樓梯就聽見廚房裡叮叮咚咚的,余江阮還沒走。她微微的怔了一下。到了廚房門口,果然是余江阮在廚房裡搗鼓著。袖子挽起來,身上系著她的圍裙,看起來有些滑稽的。
她的腳步聲很輕微的,也不知道他怎麼發現她的,她剛到門口他就回過頭來,微笑著道:「醒了。我買了豆漿油條和粥,稍微熱熱就能吃了。」
他是是指不沾陽春水的人,誰還能指望他做出一桌子的早餐出來。孟時沒說話,過了會兒才悶聲道:「你怎麼還沒走?」
豆漿燒開了,余江阮百忙之中回過頭來,道:「我到哪兒去。你等會兒不是要搬家嗎?不用我幫忙了。」
孟時看著他的身影,忽然就有些出神。余江阮端著熱豆漿過來,她才回過神來。
「我嘗過了,味道還不錯。隨便吃點兒,待會兒搬了家,我們就去吃頓好的。怎麼樣?」他的語氣很溫柔的,有些像哄小孩子。
孟時抽抽鼻子,嗯了一聲。她的下巴尖尖的,皮膚帶著病態的白。像是長久不見陽光的人。余江阮將油條和粥都端上了桌,看著孟時吃幾口之後才問道:「你打算搬回來了,事情處理好了嗎?」
孟時沒抬頭,嗯了一聲。沒什麼處理不處理,以前她是怕連累老太太,現在她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還有什麼好怕的。誰想沖著她來,那就沖著她來好了。一切都無所謂了,她沒必要再躲躲藏藏的過日子。
余江阮將油條往她面前推了推,凝視了她半響,道:「你不是答應幫我做飯嗎?我反正一個人住,就過去住好了。反正我那邊很少有人過去,就算有人過去,你不想見不出來就好了。」
孟時這幾天完全將要替他做飯的事情忘了,不,應該是很多事情她都忘了。她早沒了心思想那些事兒。
她搖搖頭,說不用。余江阮哪放心讓她獨自住,心裡瞬間就有了主意。吃過早餐余江阮就給搬家公司打了電話,然後和孟時去四合院打包東西。
已經開始上班,四合院里靜悄悄的。孟時是悄無聲息的搬走的。臨走時她將屋子裡裡外外都看了一遍,屋子裡似乎還留著老太太的身影的……
孟時的眼睛有些濕潤。
余江阮又住進了老宅里,孟時開始上班。生活變得簡單極了。除了上班,就是一日三餐。她會早早的起床做好早餐,然後準備帶去上班的便當。晚上回來再做晚餐。有時候會打掃院子,澆澆花。
她又在院子里種上了花兒,除開做飯之外有大半的時間都用在花花草草上。她有時候做著事情做著事情的忽然就會聽到老太太在叫她。回過頭去看時卻是空蕩蕩的,心裡惶惶然的,一下子難受得連腰身也直不起來。
這天孟時在拾掇花花草草,雕花大鐵門就被推開來。她以為是余江阮回來了,一開始沒搭理。直到來人開口問余江阮是不是住這兒,她才回過頭去。
何瑜霏站在門口,好奇的四處打量著。見著孟時,她就笑了起來,邊往裡走邊好奇的道:「這是你家的宅子嗎?可真漂亮。」
孟時點點頭,不知道她是怎麼找到這裡的,遲疑了一下,道:「有什麼事嗎?」
何瑜霏知道自己有些唐突了,抱歉的笑笑,道:「嚇著你了吧?」她吐吐舌頭,繼續道:「余江阮讓我來拿一份資料,他有事脫不開身。」
孟時一愣,道:「我不知道什麼資料,他沒和我說過。」
何瑜霏拍了拍頭,道:「先等等,我打電話問問讓他和你說。」
她說著拿出了手機,撥了余江阮的號碼。余江阮在忙,過了好會兒才將電話接起來。何瑜霏就說我到了,拿東西你和人打招呼了嗎?
余江阮正在應酬客戶,說了句我馬上打電話,不等再說話就直接掛了電話。何瑜霏跺跺腳,孟時的手機響了起來。
她知道是余江阮打的,邊招呼著何瑜霏進屋邊往裡走。到了屋子裡,何瑜霏要換鞋,她示意不用。對著電話那端說了幾個好后掛了電話,給何瑜霏倒了一杯茶,才道:「稍等,他的房間在樓上,我上去找。」
何瑜霏點點頭,端著杯子好奇的打量著房間的布局。房間的布置是十分舒適的,很溫馨溫暖。只是宅子大了,看起來有些冷清。
她的視線落到了放在茶几上的綉帕上,然後拿了起來看著。孟時下來的時候她還在看,抬起頭來看見孟時,她翻下了東西,抱歉的笑笑,道:「不好意思,我見挺漂亮的就看了看,是你繡的吧?手真巧。」
她的語氣裡帶著羨慕的,孟時說了句不是,頓了頓,又道;「是我外婆繡的。」
她沒再說下去,將東西遞給何瑜霏,道:「我在桌上就只看見這,你給他打個電話問問,是不是這。」
何瑜霏粗粗的看了一眼,道:「應該是的。」她打量著孟時,微微的頓了一下,好奇的問道:「你和余江阮是在交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