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兩兩不相忘(五)
司機下了車,拉開後排的車門,阮蓁從車上下來。一張保養得宜的臉讓她看起來年輕了十歲不止,富貴雍容。只是表情淡淡的,看著孟時的時候微微的皺了皺眉頭。
就在這當兒,余江阮的車也開了車來。他打開車門跳下車,小跑著到阮蓁面前,道:「媽您怎麼過來了?」
「我過來看看你。」阮蓁的語氣同樣是淡淡的,看著孟時,道:「這位小姐是?」
余江阮怎麼會不知道她是為什麼而來,他不著痕迹的站到孟時身邊,認真兒的道:「媽我給您介紹一下,這位是孟時,我女朋友。小時,這是我媽媽。」
他握住了孟時的手,不讓她退縮。阮蓁的眼神是很冷的,一貫的修養讓她忍住沒有大發雷霆。
余江阮怕孟時不配合,用力的捏了孟時的手一下。孟時只得硬著頭皮的叫道:「阿姨好。」
阮蓁沒答應,視線移到了余江阮的身上,道:「阮阮,你進來一下。」
她說著轉身就開始往屋子裡走,余江阮又捏了捏孟時的手,道:「我恐怕不能送你到山上去了。」
孟時就說沒事兒,遲疑了一下,問道:「需要我幫忙嗎?」
余江阮笑笑,道:「剛才你已經幫了我大忙,已經沒你什麼事了。放心吧,沒事兒。」他往院子外面看了看,親昵的揉了揉孟時的頭,道:「你先去看外婆,我忙完就去接你。不送你出去了啊。」
孟時應了聲好,余江阮鬆開了她的手,道:「走吧。」
孟時知道自己留下只會增加裡頭那位的怒火,也就沒猶豫了,往外面走去。她走出了院子,余江阮才收回了目光,轉身到屋子裡去。
阮蓁等在玄關處的,臉色鐵青,道:「她是什麼人,你就敢帶到家裡來?」
她是多精明的人,孟時那一身的寒酸樣就能說明了她的身份。她怎麼能接受這樣的兒媳婦。
來的時候她就想過,如果余江阮找的女友家世差一點兒,勉強能配得上他,她也就不計較了,隨著他了。但她沒想到余江阮竟然胡鬧到了這個地步!她早就告訴過他余家的門不是誰都能進的,他竟然當成耳邊風了。
余江阮就笑笑,低下頭看著地板,道:「媽,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有分寸。就不用您操心了。」
阮蓁氣急,撫著胸口說不出話來。他有什麼分寸?!他要有分寸她就不會在這兒了!
余江阮是不敢怎麼氣她的,扶著她在沙發上坐下,語氣緩了下來,道:「多大點兒事,您用得著半夜就趕過來嗎?」
他說著給阮蓁倒了一杯水,他從小到大都是聽話的孩子,還從來沒有讓阮蓁這麼操心過。她忽的覺得疲累不已,沒有接余江阮遞過來的水,道:「你也長大了,我管不了你。從今往後我也不管你了,有什麼事你和你爸說去。」
余江阮站著沒動,也沒說話兒。
孟時的運氣挺好的,才到公交站台就有公交車過來了。她上了車,有些失神的想她剛才是不是有些不太夠義氣了。不過余江阮的媽媽長得可真是漂亮……
孟時就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廣播里提示到了什麼什麼站,她才回過神來。自己坐車到山上是件挺麻煩的事,公交車要轉幾次。中途轉車時公交車站有一家經營茶葉的店,孟時就進去買了些茶葉。
主持好茶,他是捨不得買茶的,喝的茶全是山上摘了自己炒的。她帶點兒過去,也算是她的心意。
孟時就想起了余江阮家裡那些還未打開的茶,光看包裝也知道是好茶,那麼放著還真是浪費了。
孟時到了山上的時候老太太爬山去了,她去見了主持。主持給她沏了茶,說是她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讓她在山上住一段時間。
孟時就笑笑,現在又多了一筆債。就算讓她住,她哪能住得安心。
她用了齋飯老太太才回來,看著她挺驚訝的,問她怎麼來了。昨兒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了。
孟時說沒有,是送的快件出了點兒問題,她去處理去了。走得太匆忙她不放心,就又來了。
她就眼巴巴的看著老太太,想讓老太太和她一起回去。老太太笑著道:「怎麼就跟個孩子似的,我在這兒住得多自在的。好久沒聽主持講經了,我想多住幾天。三四天的樣子,要回去再給你打電話。」
孟時就沒話說,老太太要住下,她是不能強迫她回去的。她悶悶不樂的說了聲好,直到老太太趕她才下山。
還沒到家就接到了余江阮的信息,說是他回京都一趟,讓她勿念。孟時挺想問他是不是挨訓了的,最終還是什麼都沒問,只回了個好。
她覺頭暈腦脹的,家也沒回,直接到了店裡。這個時候已經快下班了,她門也沒全部打開。
她將店裡的賬目細細的看了,然後就想能不能在店裡賣點兒什麼增加收入。想著想著她就忍不住的抽起了煙,照現在的營業狀況,要想還余江阮的錢,肯定得好幾個月。
她想著想著的就站了起來,拿上外套就出了門。上了公交車,這時候的人不是很多,座位空空落落的。她找了個位置坐下,就一直看著窗外。等到看到熟悉的街道時,她就站了起來,走到後門準備下車。
暮色西沉,殘餘暉中小巷帶著安謐的味兒。她在巷口站了一會兒,才慢慢的走進小巷裡。已經有一段時間沒來,小巷似乎更加沉寂。到了院門口,她掏出鑰匙來開門。
院子里空落落的,一片破敗之象。走時帶不走的花沒人照料已經枯萎,青石台階上長了枯草,落了薄薄的一層樹葉。
孟時拿出鑰匙打開門,屋子裡同樣是冷冷清清的。傢具上都蒙上了薄薄的一層灰。沒有人住,更是潮濕,牆角有水痕。
她拿出抹布掃帚就開始打掃,清理得每個角落都沒有一點兒灰塵。再怎麼冷清,到老宅也是有親切的歸宿感的。
她將屋子裡打掃了一遍,又去清理院子里的枯葉。已經都幹了,收在一起點了火就變成了一堆灰。她戴上手套,接上水管,將院子的地板沖得乾乾淨淨的。把還沒枯萎的花都一一的澆水除草。
做完這一切孟時就想,以後隔那麼個把星期就過來清理一次。總不能讓院子荒廢下去。
她在已經風乾的地板上坐下,點了一支煙慢慢的抽著。院子里安靜極了,有狗吠聲從深巷裡傳來,幽深的巷子里多了幾分生機。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她抽完了一支煙,檢查了一遍門窗,然後出了門。還沒到院子口,就有人迎面走來。暗黃的燈光將影子拖得長長的。
孟時並沒有注意,來人卻停下了腳步,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笑著道:「我就記得應該是在這邊的。」
孟時停了下來,老鬼笑看著她。孟時一下子就警惕了起來。老鬼也是看出了她對他的敵意的,不然也不會三番五次的從他眼前消失。他有些無奈的道:「小孟……我沒有惡意的。不知道師父有沒有在你面前提起過我,我是陳子嘉。」
提是沒提起過的,老爺子賭場上的事,從來就不會拿到家裡來說。不過她已經從孟叔那邊知道了。
她沒說話兒,老鬼又道:「我知道你防著我什麼,但你真是想多了。老爺子賭那一場的時候,我是在場的。」
他說到這兒的時候沉默了一下,輕輕的道:「所有人都以為東西是老爺子贏走了,但老爺子贏到的東西,還沒出賭場就已經被掉包了。他老人家是被人給陷害了。」
他的說法和孟叔的說法是一樣的,孟時的警惕並沒有放鬆下來,道:「你怎麼知道的?」
老鬼並沒有說,無奈的笑笑,道;「我這些年在外面走,什麼消息都能聽到一些。老爺子是什麼樣的人,我是清楚的。」
其實再簡單不過了,他老人家要是有這種東西,他的後人,不會再過這樣的生活。以他對老爺子的了解,恐怕包括老太太在內的所有人都會安排出國的。
孟時沒說話,人心叵測,從隻字片語里,根本看不出誰是真心誰是假意。老鬼對她的戒備倒是挺理解的,要是一點兒戒備心也沒有,以她的身份,是藏不了那麼久的。
兩人就沉默著,老鬼一臉的鬍子,看著就不像什麼正經人。以前的鄰居騎著電瓶車下班回來,在孟時的邊兒上停下了車,問道:「小孟,要不要我幫忙?」
他說著看了老鬼一眼,孟時笑笑,道:「謝謝您,不用的。他是我表哥,一臉的鬍子看嚇人。」
那人只當她是被騷擾,沒想到兩人是認識的,笑笑,騎著電瓶車走了。那麼站著不是辦法,孟時往巷口處看看,遲疑了一下,就道:「你要還有事幾句找個地方坐。」
老鬼趕緊淡淡點頭,看了看她的腿,關切的道:「上次的傷好完了嗎?那小子不知道怎麼的就走了,保險已經賠下來了。」
孟時現在哪有心思聽這些,嗯了一聲。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老鬼看著她,忽的就感嘆道:「我那時候見你的時候,你才那麼高點兒。我真一點兒也沒想到你就是當初那小奶娃。」
他找了孟時有一段時間了,最開始他只是懷疑她是,後來他旁敲側擊的向余江阮打聽消息沒打聽到,他心裡就有了八九分把握。還有那天在醫院,明明是他的責任,她和那小子卻都沒再找他。他就更加確定了。
附近並不繁華,孟時就在一家小火鍋店裡坐了下來。店裡的人聊聊無幾,雅間是用半人來高的隔板隔著的,說話聽得見,不站起來看不到人。
服務員很快將菜單送了上來,她推到了老鬼面前。老鬼隨便點了幾道菜又遞給了她,然後問道:「老太太還好嗎?」
孟時端著茶抿了一口,嗯了一聲。她也是有自己的心思的,老鬼之前的話,對外公那次的賭局,肯定是知道些的。雖然不確定他是否帶著目的而來,但既然他來了,那肯定是知道其中的一些東西的。
「我能上門拜訪一下老太太嗎?」老鬼看著有點兒緊張,一雙手規規矩矩的放在膝蓋上。和第一次見他時的大大剌剌很不一樣。
孟時沉默了下來,道:「老太太是不見以前的故人的。」
老鬼苦笑了一下,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沒說出口。往四周看了看,舉起手來,鄭重的道:「我用我的身家性命以及我陳家的列祖列宗發誓,我如果真有半點兒心懷不軌,必定不得好死。陳家斷子絕孫。」
他這誓發得挺毒的,也不知道在較什麼勁兒。孟時並沒有動搖,還是那句話,老太太不見以前的故人。
老鬼悻悻的,道:「你要不相信我,可以讓孟振峰見我。他肯定兒會守著老太太的,他想我怎麼證明我就怎麼證明。」
孟時不說話,鍋底端了上來。服務員上了碗筷。老鬼沒動,孟時將碗和筷子推到他面前。
老鬼有些泄氣,也不再說話。這頓飯吃得靜悄悄的,孟時只知道埋頭喝。老鬼吃得很少,點了一瓶廉價的二鍋頭喝著。帳也是孟時接的。到了最後,他就道:「小孟,你要不相信我不想見我,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但我是真心誠意的想見見老太太……話我不多說了。我在哪兒你知道的,你要有事就去哪兒見我。我想你肯定不想我送你,咱們就此別過。」
他說著歪偏歪偏的就先走了,孟時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才到對面的公交車站坐車。
她剛下車就接到了余江阮的電話,問她在哪兒。孟時沒說自己回老宅了,只說在路上,快要到家了。
余江阮的心情是不怎麼好的,靜默了一會兒,道:「今兒早上對不起……老太太回家了嗎?」
孟時沒想到他會為早上的事道歉,道:「沒覺得你有什麼可道歉的,她打算在山上住一段時間,等她打電話我再去接她。」
微微的頓了一下,她還是問道:「你回到家裡……還好吧?」
余江阮就笑了起來,打趣道:「難得見你關心我一次,當然還好……就算壞也壞不到哪兒去。不是嘛。」
孟時就沒將他話里的意思聽出來,道:「還好就行。」
她就找不到話說了,余江阮頓了一下,道:「你要有時間就去把我那邊收拾一下行嗎?雖然我過不了幾天就會回來,但多打掃打掃我住著也舒服些是不是?」
孟時點頭,應了聲好。余江阮好像也找不到什麼話說,沉默了下,道:「到家了吧?沒事就掛了。」
孟時說好的,余江阮過了那麼十幾秒才掛斷電話。他的車停在馬路邊的,搖下車窗抽著煙。阮女士將他帶了回來,她是要面子的,兩邊兒老人那都沒露一點兒口風。等著余部長后回來處置他。他的運氣不知道是好還是壞,他還在飛機上余部長就又出差。
他在這兒是等董家郃,他知道他回來,約了他出來吃飯。一支煙才抽完,董家郃就打了電話過來,問他到了沒有的。他說到了,問他到哪兒了。董家郃說他已經到包間里了,讓他直接上樓。
他倒是挺快的,他以為他還沒到的。余江阮鎖了車,然後上了樓。他在前台報了董家郃的名字,就有侍應生領著他上樓。
本來以為只有董家郃一人的,誰知道包間里還坐了一人。余江阮就愣了一下,董家郃笑著同他打招呼:「坐吧,我待會兒送我姐去機場,就一道過來了。」
余江阮微微笑笑,同董芙蘿打招呼:「董小姐好久不見。」
董芙蘿抿唇一笑,道:「余先生還是那麼客氣。」
余江阮就笑笑,沒再說話。董家郃叫來了侍應生開始點菜,這邊他是來過多次了,不用菜單也能將菜名一一的報出來。
他點的菜有些多了,余江阮就就阻止道:「吃不完那麼多的,少點些。」
坐在他對面的董芙蘿就笑了起來,道:「余先生挺與眾不同的。」她這話像是別有深意一般。余江阮就微笑著道:「家裡的幾位老人都不提倡浪費,習慣帶到外面來了,抱歉。」
他是知道董家郃的這些菜是為董芙蘿點的,他和董家郃吃飯不是一次兩次了,從未見他那麼鋪張過。
董芙蘿臉上的微笑不變,端起茶啜了一口,道:「余先生好修養。」
余江阮說了句慚愧,然後對點完菜的董家郃道:「你什麼時候過來的?何瑜霏知道的吧?」
董家郃歉疚的笑笑,道:「過來幾天了,一直在忙,還沒告訴她。」
余江阮意味深長的道:「她要知道肯定會跳腳的。你今兒晚上可得讓我心情愉悅了。」
董家郃無奈的笑笑,他好像不太想談這話題,道:「你在東青那邊的店什麼時候開業?最近一直盯著,裝修完了嗎?」
余江阮唔了一聲,道:「還有一段時間。裝修倒是差不多了,只是還得再布置一下。」
「誰讓你那麼挑剔。」董家郃說完,手機就響了起來。他看了看,說了句我接個電話,就往外走去。
包間里只剩下余江阮和董芙蘿兩人,他沒打算找話題,就端著茶慢慢的呷著。
董芙蘿打量著他,忽然開口道:「余先生和家郃認識多久了?」
余江阮放下了杯子,笑笑,道:「有那麼幾年了吧。我和他認識,應該還是在何瑜霏之前。」
董芙蘿微微一笑,道:「家郃在這兒蒙余先生照顧了。」
「客氣了。」
董家幾年前就已從京都舉家搬遷到Y市,這些年生意的中心也移到了Y市。這些年董家郃是每個地兒都跑。
「余先生是本地人吧?」董芙蘿又微笑著問道。
其實聽口音也能聽出的,她這是沒話找話說。余江阮點頭,說是的。董芙蘿往窗外看看,像是有感而發的道:「京都繁華熱鬧,說平靜也平靜,說亂也亂。當初我爸爸決定搬家,就是想遠離這是非的中心。這兒的人呀,前一朝還風光無限,也許下一秒,就能從天堂掉到地獄。」
她像是在惋惜,微微的頓了下,目光與余江阮對視,道:「不知道余先生記不記得幾年前的一個案子,好像是一法官受賄案。那法官那時候在京都是紅人,倒下后還牽連了一撥人。我有幸見過那法官幾面,活生生的人進了監獄后就沒了,想想真是可怕。聽說他還有一個捧在手心的女兒,年紀輕輕的在醫術上有很深的造詣。琴棋書畫沒有不通的,就是一被同齡人羨慕嫉妒的小公主。就是在法官出事後,就再也沒有聲息了。余先生年紀輕輕的就只靠自己,真是不容易。」
她眼中有讚賞,這番話像是發自肺腑的一般。余江阮微微的笑笑,道:「董小姐讓我慚愧了,家郃才是人中之龍。我不過就是小打小鬧玩玩罷了。」
他說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董芙蘿說的那受賄案他是略有耳聞的。雖然余部長在的位置就敏感,但也只是略有耳聞而已。當時的案件開始結束都太快,幾乎是悄無聲息的人就結案了。當時的傳聞是人在監獄里畏罪自殺了。
除了那個圈子裡的人,外界知道的人並不多。他也沒去注意過這事。余江阮心裡是有些納悶兒的,不知道董芙蘿怎麼會突然提起這事。或者只是單純的舉個例子……
余江阮的手指在茶杯上摩挲著,董芙蘿開始說起了京都的圈裡的事。她長得漂亮,說話的時候溫溫柔柔的,給人一種很容易讓人接近的錯覺。
余江阮對她並不了解,也未去關注過。也許是董家搬走了的緣故。她在名媛圈裡算是低調的,他只知道她已經結婚,夫家雖是富商,但比董家要稍遜一些。余江阮好像就沒從董家郃的口中聽說過他姐夫的事。
他的思緒到這裡停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