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章
遮天蔽日的柏樹下,慕徑偲信步而來,縷縷陽光透過枝葉的間隙灑在他的身上。
他頎長的身影落入阮清微的眼睛里,總使她想到深谷幽蘭,寧靜而清雅。她笑盈盈的迎過去,擋住了他,輕笑道:「我一直在等你一起用午膳。」
慕徑偲的神色不明,視線從她的頭頂躍過,看向不遠處涼亭下的韓錚封,他正背對著他們,全神貫注的逗玩石桌上的蒼鷹。
阮清微順著他的目光回首瞧去,韓錚封果然不願跟慕徑偲起正面的衝突,在他風流倜儻陰柔薄涼的外面下,是對局勢清晰有力的判斷。否則,他不會一直隱忍,在他母后成為皇后之後,才動手除去他的胞兄,使他母后只能幫他成為太子。
「我餓了。」阮清微挑眉,墊起腳尖在他眼前晃動,吸引他的注意力。
慕徑偲的眼帘一垂,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我們去用午膳。」
直到他們並肩走出園林,韓錚封也沒有轉過身,他不敢,經阮清微的提醒,他無法不去思考慕徑偲喜怒不形於色的平靜之下的危險。他認為,沒有任何東西美麗到值得他鋌而走險。
不禁,韓錚封覺得阮清微更為有趣,她像是摸准了他的心思,才沒有真的讓慕徑偲評理,反而是主動分散慕徑偲對他的不悅。不悅?確實如此,他能感覺到慕徑偲對阮清微的在乎。
一陣悅耳的輕笑聲傳來,伴隨著毫不掩飾的取笑,「皇兄,你真是不枉此行,遇到了能降住你的美人兒。」
韓錚封懶洋洋的瞧向美的帶刺的胞妹,嗓音慵懶的道:「你不用再激我,我肯定會帶她回大越國。」
珺瑤公主緩步而至,輕笑道:「你該不會也傾心上她了吧?」
「她這種人絕不是我傾心之人。」
「她是什麼樣的人?」
韓錚封笑道:「能降住我的人。」
珺瑤公主揚了揚下巴,道:「我差點忘記了,皇兄喜歡簡直善良愚蠢的美人兒。」
韓錚封的唇角盪著陰涼的笑意,「沒遇到她之前,我鼠目寸光,一直以為你的美貌與聰明無雙。」
珺瑤公主的笑容有些僵硬。
韓錚封近乎刻薄的道:「論美貌,她美得更有靈性更柔暖更沁人心脾;論聰明,你的那些招數不過就是小心機,她的言行思想如同一張網,能將人裹住。」
珺瑤公主冷道:「你敢不敢承認你是被她的美色迷盲了眼。」
「徜若真是如此,我會不敢承認?有我不承認的事?」韓錚封道:「我要帶她回大越國的原因,是因為你根本就鬥不過她,你會敗得一塌塗地。」
珺瑤公主驕傲的冷笑,「我不信。」
「由不得你不信。」韓錚封道:「十日之內,如果你能使她中計並安然脫身,我此後每次見你,都喊你皇姐。」
珺瑤公主展顏笑道:「一言為定。」
韓錚封摸了摸唇角,等著看兩個少女間的對決。他伸手朝天一指,蒼鷹銳利的叫了一聲,振翅翱翔於空,盤旋在行宮之上。
聽到了蒼鷹的叫聲,阮清微剛邁進房中的腳步頓了頓,她心中一凌,若無其事的繼續向前走,忽然看到了桌上放著的一把劍。
劍身玄鐵而鑄,刻著逼真的蘭竹暗紋,簡約精緻。
慕徑偲拿起長劍遞給她,認真的道:「你看這把劍如何。」
阮清微有些茫然,隨手接過劍,被它的重量驚了驚,握在掌中時,猛生一種無法駕馭之感,它好像有強勁的生命力,掌控它,或被它震懾。這把劍真妙,是她見過最好的寶劍。
她問:「這把劍怎麼了?」
慕徑偲定睛看她,問:「看它可算得上寶劍?」
阮清微挑眉,道:「當然算。」
慕徑偲道:「用它舞劍試試?」
阮清微恍然明白了什麼,笑道:「它應該是萬年難逢的寶劍。」
「真的?」
「當然。」
「喜歡嗎?」
阮清微笑著眨眨眼。
「這是我師傅所贈,我珍藏了多年,」慕徑偲正色的道:「今日起,歸你了。」
阮清微一怔。
慕徑偲篤定的道:「你想要的任何東西,我都能給你更好的。就算是給不了你更好的,也能把我有的最好的給你。」
阮清微心中一顫,帶有歉意道:「我……」
她欲言又止。
他很專註在聽。
半晌,她聳聳肩,道:「我知,我懂。」
慕徑偲溫柔的凝視著她,「謝謝你知,謝謝你懂。」
阮清微挑眉,打開酒葫蘆連飲數口酒,深吸口氣,誠懇的道:「如果我對待別人的方式,惹得你不愉快了,我向你道歉。」
慕徑偲抿嘴一笑,「怎麼道歉?」
阮清微目光閃爍,咬了下唇,迅速的攀著他的脖子,飛快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她的唇剛移開,便覺腰際一緊,他的臂彎已圈住了她。
慕徑偲把她往懷裡擁著,低低輕道:「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是,你何錯之有?」
「我……」阮清微呼吸著他的呼吸,面色頓時緋紅,她努力穩著氣息,道:「我錯在使你不愉快了。」
「我是不愉快。」慕徑偲與她四目相對,「我的不愉快只在於,我只能旁觀你的心緒起伏不定。」
阮清微的心隱隱的疼,她以為她隱藏得很好,還是都被他看在眼裡,即使能騙得過所有人,也騙不過他,他太觀察入微。她慢慢的笑道:「有時候,能旁觀,也是一種福氣。」
「是嗎?」
「當然。」
慕徑偲極為認真的問:「需要我做什麼?」
阮清微反問:「你什麼都願意做?」
慕徑偲捧著她的臉,堅定的道:「我願意做所有你需要我做的事。」
阮清微的鼻子一酸,猛得想要別過頭,他偏不讓,她眼睛里瞬間流出的淚,被他看得一清二楚。她用力的閉上眼睛,體會著內心的強烈觸動。她精心修建多年的心壩,堅固至極,卻被他用柔軟瓦解。
她知道他在說出這句話時意味著什麼,他一直平靜安祥的活著,知道周遭的險惡與醜陋,始終能潔身正心。他從不輕諾,他卻願意為了她,做所有事。他把對於一個人極為重要的名聲,交諸給了她。
難道他就不怕她讓他做喪盡天良的事嗎?
還是他知道,她絕非險惡之人無險惡之心?
慕徑偲深深的吻著她的額頭,把她緊擁在懷,輕撫著她的背,只希望她能把她所背負的,分一些給他。他能感覺到,有無形的笨重之物壓著她,壓得她快喘不過氣了,壓得她把自己逼成了無堅不摧。
阮清微安靜的依偎在他的胸膛,聽著他的心跳。良久,待臉上的淚痕幹了,她才輕道:「我需要你做的事只有一件。」
慕徑偲在聽著。
阮清微很確切的道:「繼續旁觀。」
慕徑偲皺起了眉。
「有些事,必須是我親自處理。」阮清微輕鬆的笑道:「你毋庸置疑,我能處理得好。」
慕徑偲不語。
阮清微抬頭瞧他,眨眨眼,「好嗎?」
慕徑偲不語。
阮清微咬著唇,她覺得他能懂得她的。
過了片刻,慕徑偲說話了,道:「我們該用午膳了。」
「好。」阮清微站穩了身子,把寶劍還給他,道:「你幫我珍藏著。」
「不考慮用它?」
「我從不隨身帶著武器,因為隨處都有武器可用。」
慕徑偲抿嘴一笑,「更何況,最好的武器,從來不是能被別人輕易看到的。」
阮清微嫣然笑道:「是。」
就在這時,房外傳來青苔的聲音,稟道:「珺瑤公主派人前來,請阮管家到閣樓用午膳。」
慕徑偲道:「就說阮管家與我在用午膳。」
侍女們把午膳擺上了桌,他們相鄰而坐,滿桌全是她喜歡吃的。
用過膳后,他們坐在院中,他教她弈棋。
青苔又稟道:「珺瑤公主派人前來,請阮管家到閣樓,和庄文妃娘娘一起品嘗從大越國帶來的點心。」
慕徑偲頭也不抬的道:「此類事不必再通報。」
阮清微挑眉,道:「庄文妃跟她在一起,你不擔心?」
慕徑偲道:「擔心庄文妃再犯愚蠢的事?」
阮清微笑道:「一個人會愚蠢一次,就會愚蠢多次。」
慕徑偲平靜的道:「不用擔心。」
他們把在太子府的悠閑時光,挪到了行宮裡。這幾日,都風平浪靜,沒有刺客行刺,沒有橫出事端。
轉眼就到了九月九日,大喜吉日,大慕國的二皇子慕玄懿迎娶大越國的珺遙公主。
清晨,吉時一到,華貴無比的喜轎從行宮抬出,一路喜慶洋洋的抬往二皇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