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臨近中午的時候,趕來支援的民警在那座山上,終於有了發現。
谷梵接到刑霆奕電話時,正在用冷水敷臉。
一夜沒睡,精氣神又不太好,她需要用冷水醒醒神。
刑霆奕的電話內容很簡短,「找到了,你們要不要過來看?」
當然是要的。
谷梵迅速去通知言立。
錢妍雙他們都在,聽到這個消息,精神都是一振,祁文有些振奮,「可以抓人了嗎?」
文山縣境內的猴子都是國家保護級動物,無論努雄是出於什麼目的捕殺猴子,殘害就是殘害,是可以被判刑的。
言立卻很沉靜,」先去看看。」
谷梵明白他的意思,去查阿幼朵的小李還沒回來,山上發現的痕迹,要鑒定是誰的,也需要時間,努雄也被變相地拘禁起來,跑不了。
這會兒案子有了新進展,當然是先去看看。
谷梵看向言立,卻沒想他的目光恰好也落在她身上。
兩人對視,一個沉靜如山,一個平靜似湖。都想把對方看透。
——
眾人一起往山上去。
有民警在山腳下接他們,給他們帶路。
這片山明顯少有人來,路很不好走,有溝有坑有石頭,樹枝也肆無忌憚地伸展著,地上的草還有些打滑。
年輕的民警身強體壯,步伐很穩很快,很快就領著祁文鄔戌他們走在前邊,錢妍雙緊隨其後,本就長得柔弱,又一夜沒睡的谷梵落在了後面,走得有些喘。
她抬頭看了看,前面一步遠是言立。一手自然地垂在體側,一手握在旁邊的樹榦上,正在借力往上走。背影一如既往地結實,每踩一步,都很踏實。
谷梵抿了抿唇,早上的情景又一次浮現在眼前。
男人的大手,遲疑地落在她頭上,無聲又溫柔地安撫她有些崩潰地情緒。
明明什麼話都沒有說,卻令她將心中的那份悲傷宣洩地更徹底。
她晃了晃神,不再去想,繼續往上走。
又走上一個坡,谷梵腳下一滑就有摔倒。雜亂地腳下藏著細碎的石塊和帶著毛刺的枝條雜草,這樣摔倒,就算身上沒什麼事,手臂也得遭殃。
谷梵五官揪在一起,剛要閉上眼睛,前面就伸出一隻大手,猛地扶住了她,力道一沉就將她拽了起來。
谷梵猛地睜開眼睛,同時抬頭。
言立就站在她前上方,微低著頭,目光沉沉地看著她。
「小心點。」聲音尤為低沉。
谷梵有些反應遲鈍地點點頭。
本以為他會放開他,繼續朝前走。卻沒想,他拖住她手臂的大手轉了下方向就牢牢地握住她了,之後的路就一直沒放開,握著她的手臂半扶著她,一起向前走。
谷梵依靠他的力量,走得輕鬆了很多。看著他側面有些硬的線條,谷梵有些怔忪,」……謝謝。」
好一會兒。
」嗯……」
——
走了很久,終於聽到前面傳來人的說話聲。樹木和草叢都很茂密,聽得到聲音卻還看不到人,卻能聽出,是刑霆奕在和趕來支援的民警交談。
就在不遠處。
「在前面,就到了。」領路的民警朝後對他們喊,自己蹭蹭地加快了速度。
言立和谷梵對視一眼,也同時加快腳步。
沒五分鐘就看到了人聚集的地方,並且一眼就能看到,在他們身後,那個黑漆漆,看不到裡面內容的地方。
是個山洞。
刑霆奕原本在和民警的頭兒說話,聽到聲音知道是他們上來了,轉頭看過去,剛要說話,目光就瞧見言立和谷梵交纏在一起的手臂,要說的話就頓住了,眼神很詫異。
探詢地看著他們。
言立沒發現般,很自然地放開谷梵,朝他的方向走過去,看向他身後的那個山洞,向他詢問,「怎麼樣?」
聞言,刑霆奕將視線從谷梵身上收回來,神色微凝,「你們進去看看就知道了。」聲音很沉。
他做了好幾年刑警了,再一次有了這樣的認知。這世上真是什麼樣的罪犯都有。
而有什麼樣的罪犯,就有什麼樣的作案現場。
連在這深山裡,也一樣。
言立等人進去了。
山洞裡很黑,他們從民警手裡得了幾個手電筒,刑霆奕陪在他們身側。
山洞不算太深,洞壁都是岩石,往裡走了十來米左右,就看到了讓他們停住腳步的東西。
前面是一塊很寬闊的區域,葫蘆腹部那樣的形狀,四周仍然是乾燥的岩壁,地上有很深的血跡,已經變了顏色。血跡旁邊,是一個鐵製成的四腿架子,每個支腿都很粗,牢牢地釘在地面上,側面是梯形,上面是一個空心的圓鐵餅,中間能拆分、固定的那種……
很明顯,這就是一個改造的、用來取猴腦時,固定猴子的工具。
而旁邊地上,還有一隻鐵壺,鐵壺下面還架了小小一個灶。
燒熱油用的。
角落裡還摞列了一部分缽盆……
有個水桶,裡面還有少量的水,已經變了味兒,可以看出那個人有段時間沒來了。
牆壁上也很壯觀,掛著鐵鎚、鐵鍬、榔頭、刀、蒲扇、還有各種形狀的捕獵器具,甚至還有油燈……
山洞裡倒是沒有猴子或其他動物腐爛的屍體,看得出這個使用者很用心地維護了這個山洞裡的衛生環境。卻發現了幾個猴子的頭骨,自然是損壞的頭骨,牙齒那一部分倒是很好地保留了……另外還有幾隻鹿角,三五根野雞身上漂亮的尾毛,甚至還有一張……狐狸皮。
真的很壯觀。
言立他們看著的時候,刑霆奕簡要說了一下勘察的結果,「到處都是指紋,人跑不了了。另外,在這個山洞外面,十幾米左右的周圍,發現了掩埋動物屍體的地方,都是草草掩埋,最新一隻猴子屍體,看腐爛程度,死亡時間大約是在一個月前,都是頭骨敲碎取腦髓死亡的……」
山洞裡一片安靜。
雖然現場只能看到地上那一片深褐色的血跡,但他們的眼前,卻清晰地呈現那些個夜晚,在這個遠離村子,藏在深山裡的山洞內發生的景象。
油燈上的燭芯搖曳地亮著光,地上的鐵壺下燃著火,眼裡含著淚珠,瞪著圓溜溜眼睛的猴子被人拖拽著架上刑具上,任憑眼神多麼可憐,任憑叫聲多麼凄厲,任憑掙扎得多麼厲害,完全逃不過被殘忍奪去生命的命運。
谷梵甚至能想象到,當那個人敲碎猴子的頭骨時,被捆綁束縛的猴子凄厲掙扎地慘象,被淋上熱油吱吱直叫,被挖出腦髓直至死亡的整個過程。
不止是她,這裡的所有人臉色都極其難看。
谷梵還想到一點,這裡是貧窮落後的山村,麻藥都沒有,那一隻只死去的猴子,都是被活活折磨痛死的。
她臉色有些發白,抿了抿唇,沒有吭聲。
——
民警採集完證據,一行人下山。
下山的路上,刑霆奕接到小李的電話。
刑霆奕開得免提。
「頭,問出來了,那個女人說努雄那方面一直不行,有了兒子后就更不行了,當初為了給兒子治病,家裡窮得叮噹響,努雄他老爹還總挑她這個兒媳婦的錯,她有時受不了跟努雄哭訴,還會被打,時間長了,她實在受不住了,這才找了機會跑了。」
聽到這個結果,眾人已經沒有絲毫意外了。
一個小時后,努雄被捕於家中。
他五歲大的兒子,趴在炕邊,流著口水,什麼也不懂地望著他們。
——
面對警察舉出來的一系列證據,努雄對自己捕殺了猴子的事,供認不諱。卻到最後也不認為自己有罪。
「不過是幾隻滿山都是的猴子罷了,它們的命能有人命值錢?我只不過是為了給兒子治病而已……」
努雄身高馬大,說話間不太老實,被兩個民警綁著壓著。
言立站在他面前,低頭看著他。
谷梵猜不透言立這一刻的心情,他的臉上沒有憤怒,沒有同情,卻又不是一成不變的平靜。
她聽到言立,用很輕很淡的語氣,很平靜地反問,「是啊,治病而已。那一年多了,有效果嗎?」
努雄動了動,無用,漸漸也就不掙扎了,只盯著言立的眼睛看,不說話。
言立和他對視,又問:「還記得清你自己殺了多少只猴子嗎?你將它們綁上刑架上時,可曾看到過它們的眼睛?」他一句一句,語氣很慢,卻沒有停,「敲碎它們頭骨,淋上熱油時,可曾看到它們的眼淚?有沒有哪一刻,從它們的表情里讀出過乞求?」
言立每說一句,努雄的表情就慌一分,他的眼睛在不停地閃動,臉色越來越白。
他突然劇烈掙扎大吼,「我只是想給兒子治病,只是想給兒子治病而已!我有什麼錯,我有什麼錯!」
言立慢慢地,從他身上收回視線,目光跳躍到遠方,語氣放空,「猴子是有靈性的、極其珍貴的國家保護動物,撇開法制不談,你的初衷究竟是源於愛,還是私慾,我們且也不去爭斷,只一點,你用如此殘忍的方式要了它們的命,在這個過程中,你已經逐漸泯滅了人性。」
他的表情很淡,語氣更淡,眼神很空遠。好像在看那片山林,又好像看向了無邊無際的天空。
谷梵站在他身側,這一刻,突然明白了他的心情。
那是悲哀。
為一份私慾,誤入歧途,最終泯滅了人性。
人性,為什麼這麼容易,就泯滅了呢?
如何不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