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三章 酒徒
實體刀劍之間的碰撞,受到空間和形狀等諸多因素的阻礙,爆發出的威力相對有限。當劍修對劍道的領悟達到全新層面后,其強勢之處不可同日而語。
狂芥刺出這道斬滅一切意,並非指望牧野能立即邁入洞玄境強者所浸淫的劍道領域,而是想讓他以此感知和冥想,拋開那些劍招和劍式的束縛,不斷明悟劍道的本源之力,離劍的實質更近。
這種層次的領悟,遠比純粹的修為境界提升更為重要。
「接下來的三天內,你就在此潛心感悟這道劍意。三天之後,我對你另有安排。」狂芥嘴裡吐出這道話音,旋即在不遠處盤膝坐下,閉目養神。
牧野見狀,也在原地端坐下來,意識沉浸在腦海深處那柄劍所在的空間里,陷入了微妙的遐想狀態。
這柄劍靜止不動,足夠簡單,也足夠純粹,鋒銳劍芒彷彿不甘受這片天地羈絆,想要破天而出,直插雲霄!
牧野心裡拋卻一切雜念,只是純粹地感受這柄劍散發出的意念,它所流露的,是劍最原始的形態,返璞歸真,歸於自然。
漸漸地,一縷劍意在林楓身上悄然吞吐而出,這股劍意看似寧靜,卻宛如實質,若是落在物體上,絕對會迸發出開山裂石之威。
隨著觀劍狀態漸入佳境,他身畔飄散出的劍意緩緩變強,氤氳在四周,不斷積蓄著力量。
過了許久,這些劍意越來越熾烈,凝聚在一起,飄忽之間,彷彿有道道無形之劍,若隱若現,輕微割裂著空氣,發出刺耳的呼嘯之音。
「咻、咻……」
似乎受到這些劍氣感染,這片林間的氣溫漸漸下降,空氣里瀰漫著凜冽肅然的氣氛。
牧野初秋時入京都,時至今日,天氣漸寒,不知不覺間,天邊彤雲密布,隱隱有風雪將起之勢。
某一刻,虛空中驀然出現了些許輕飄飄的薄雪,像是在鬼鬼祟祟試探著,趁著山林間掠過的寒風,偷偷散落下來,在地上消失不見,隱匿得不著痕迹。
京都初冬的第一場雪,就這樣不期而至。
牧野和狂芥都處在玄妙狀態中,渾然沒察覺到這些微不足道的天氣變化,繼續盤坐在地上,紋絲不動,穩如磐石。
一片靜謐中,夜色漸漸沉了下來。越來越密集的雪花從虛空中飄落,洋洋洒洒,如鵝毛般,輕盈墜在枝頭,山澗,土壤,飛速鋪蓋在整座山林間。
風寒雪驟。
狂風嘶吼聲越來越凄厲,雪片簌簌落下的角度比人類的意識還要刁鑽,難以捉摸,很快就透過牧野身畔隱現的劍意,落在他肩上,將他變成一座雪人。
雪勢愈疾,彷如不知疲倦。一老一少,坐在深厚的雪地里,早已看不出身形,只剩下兩堆積雪在那裡,像是潔白的繭子。
夜盡天明,流光又匆匆而過,三天時間就這樣悄然逝去。
第四日清晨,天寒地凍,整片天地間的積雪不僅未融化,瞧天上的陰沉光景,一場更大的暴雪似乎將要降臨。
萬籟皆寂之時,砰地一聲,雪地里的一團雪堆驟然爆裂開來,無數積雪四散而飛,顯露出一道蒼老身影。
此刻全身沾滿銀雪,狂芥本就稀疏的頭髮鬍鬚更是盡白,透著深深的滄桑之意。他信手一揮,不遠處那堆積雪同樣炸開。
雪地里,牧野臉色煞白,毫無血色,許是禁不住這雪寒刺骨,早已徹底凍僵。
狂芥沒有撣去身上的落雪,輕輕哈了一口熱氣,頭也不回地說道:「走吧,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話音剛落,牧野豁然睜開雙眼,凝望著狂芥的背影,瞳孔里暴射出鋒利的劍芒,全身氣勢綻放,劍氣嘶鳴,似比這寒冬疾風還要冷冽!
經過三天的枯坐冥悟,現在他整個人都快要化作一柄利劍,鋒芒畢露!
「見誰?」牧野站起身緩緩問道,話里隱隱透著寒意。狂芥既然打斷他的修行,自然有其深意,那麼將要去見的這人,必定也不會簡單。
狂芥望著空中亂舞的雪花,目光凝滯片刻,冷冷地說了一句,「跟上我!」
他衝天而起,腳踏虛空,全然不顧身後的牧野,疾速飛奔而去。
牧野有些無奈,還是立即跟了上去,他已經習慣了狂芥這副冷傲脾氣。
漫天風雪中,兩人一前一後,迅疾如風。
「看這方向,他似乎是想帶我進城裡。像這種鬼天氣,誰會開門迎客?」
牧野心裡嘀咕著,腳下功夫卻絲毫不敢耽擱。狂芥這次的速度,顯然更快幾分。
洛陽城內,白雪皚皚,街道房屋間,銀裝素裹一片,在凜冽朔風中,儼然成為一座雪城。
狂芥落下虛空,負手走在某條街道上,步伐緩慢卻堅定,踩在潔凈無痕的厚厚積雪上,身後留下一串深深腳印。
牧野接踵而至,緊緊跟在身後,默然不語。雪地里一時寂靜,只是不斷傳出腳踩雪地發出的輕微聲響。
雪越下越大。
這種天寒地凍的暴雪天氣,街道兩旁那些店鋪人家壓根就沒開門營業,都恨不得整天躲在熱炕頭上,哪裡還肯下地。
平素熱鬧嘈雜的街市上,此刻只有狂芥和牧野兩人,以及那些歪歪倒倒的酒旗,還立在風雪之中,顯得有些苦寒。
兩人這樣走了很長時間,狂芥突然開腔,打破了風雪中的沉默。
「你在前些天那場獵殺里的表現,我都看過。你還差得遠!」
這話突然提起,有些沒頭沒腦,牧野還是點了點頭,立即明白了狂芥的意思。他需要提升的地方還有很多。
狂芥沒回頭去看牧野的反應,深吸一口寒氣,繼續說道:「三天時間,你又能學到多少?」說罷,他臉上泛起一絲嘲弄笑意,搖了搖頭,像是在回答自己剛才的問題。
牧野沒有說話。這三天里,他一直在努力觀悟那道劍意,獲益良多,但距離徹底掌握劍道意志還差很遠。
「我要帶你去見的那人,是我給你找的陪練。接下來這四天時間裡,你將跟他不停戰鬥,不準停歇。到底能被逼迫出多少潛力,就全看你的資質了!」
狂芥看似輕描淡寫,話音里還是透露出一絲擔憂之意。他只能在規則範圍內保證牧野的安全,只要進入太玄迷境內,即便強橫如他,也不能肆意插手干預。
一切都要靠牧野自己。
「陪練?」牧野聞言,神色驟然一凜,聽狂芥這話意,那人的實力想必極其強大。
他正輕咬嘴唇思考著,前方,狂芥的腳步停了下來,佇立在雪地里,不再前行。
牧野抬頭,凝望著不遠處,映入眼帘的是一家簡陋不堪的酒肆。酒肆外的欄杆上,一道身影歪坐其上,斜倚著背後那根立柱,手擎酒壺,正自顧飲酒。
這人年紀約莫二十來歲,看坐姿應該身材高大,他面容清瘦,雙眸迷離,眉宇之間透著醉意。
牧野盯著欄杆上這青年,視線很快落在他身後披著的那件羽衣上。這羽衣顏色火紅,不知是用何種妖禽的絨羽織成,極為鮮艷,在雪地里顯得格外醒目。
這青年似乎沒有察覺到正注視著他的兩人,仰頭海飲,濃烈酒水從他嘴裡溢出,將他胸前衣襟濕成一片。
牧野以神念初探,心裡暗暗吃驚,這人明明是個酩酊大醉的酒徒,舉止自然,卻給人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跟他的年紀很不相稱。
「他是誰?」牧野輕聲低語,心裡生出警惕。這人、他看不透。
狂芥端詳著眼前這人片刻,表情里泛起難得一見的認真,「記住,永遠不要低估他,他是個梟雄。」
這是他對牧野的忠告。
牧野驟驚,能夠讓目中無人的狂芥作出如此高的評價,這青年絕對極其不凡!
這時,狂芥邁出腳步,來到青年面前,幽幽嘆了口氣,從嘴裡吐出兩個字,「何苦?」
孤芳自賞,對雪獨飲,風華正茂之時,卻貪杯沉溺,何苦如此?
青年緩緩抬起頭,似沒料到這種雪天還有人來到這裡,瞥了狂芥一眼,翻動著眼皮,醉眼惺忪,「有何見教?」
說罷,他再次把酒壺嘴兒塞進了口裡,猛灌一口。
牧野站在遠處看著這副場景,神情有些複雜。這青年顯然認識狂芥,卻還敢如此怠慢,絲毫沒把狂芥放在眼裡,何其膽大包天。
狂芥臉上毫無慍色,只是有些黯然,「有件事情,想找你幫忙!」
這紅衣青年依舊靠在欄杆上,沒有起身說話的意思,醉醺醺地道:「狂芥院長……在這種時候,你似乎不應該來找我!」
牧野屏住呼吸,把他們的對話聽得分明,腹誹道,「這人架子可真大!」
狂芥聽懂了這話里的深意,皺了皺眉頭,漠然道:「道和道門,到底哪個對你更重要?」
青年聞言,舉著酒壺的手在半空中驟然凝滯。他端坐起來,正視著站在面前的狂芥,俊朗面龐上第一次露出凝重之情。
「你究竟想說什麼?」
狂芥咧嘴一笑,他知道,魚兒上鉤了。
「咱們不妨來做筆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