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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五章 風雨夜歸人

  牧野只能選擇硬扛。


  無論這六道符意有多強大,他都必須扛到某個人的到來。


  他袖子里的玉牌上,是那人用神念鏤刻成的「海闊憑魚躍」五個字。只要他以神念觸碰這行字,對方就能立即感知到他的示警,火速趕來救援。


  這才是這枚玉牌蘊藏的真正玄機,也是牧野在京都的保命底牌。


  眼前這場圍困源自於兩派黨爭,皇城內那人必然不會袖手旁觀,趕來救援只是時間問題。


  所以牧野最應該做的就是苦苦支撐,把時間拖延到強援降臨。


  六道符意巧妙地將整條街巷的空氣禁錮住,就是試圖把這場戰鬥的動靜壓制到最低,以防止驚動到京都各處的強者們。


  森白符光里散發出恐怖的殺伐意念,同時斬落到玉繭上,卻沒有產生任何劇烈聲響,這副畫面極其詭異。


  只有從牧野劇烈顫抖的身體上才能看出,他正在承受著六道何其強大的力量。它們像綿綿秋雨一樣落在繭體上,潤物無聲,卻將刺骨的寒意悄然隔著透明繭絲滲入其內,侵蝕向牧野體內。


  牧野感知到透進繭內的那些符意,身上狠狠一抖,臉上驟然湧出慘白之色,嘴角旋即滑落一絲血跡。


  初次交鋒,他便被這六道道符重挫,受了很嚴重的內傷。


  他快速從袖子里取出一枚紅蓮子塞進嘴裡,爭取恢復傷勢。如今在符意籠罩下,他無法逃出這片空間,接下來勢必還要再承受接連不斷的衝擊。


  果然,這六人不作歇息,再次舉起了各自手中的符紙,他們只要這樣靜悄悄地不斷轟擊透明繭體,很快就能以符意將他的全身經脈震斷,然後把他拖入無盡夜色中。


  整條街巷內的空氣停止了流動,因此他們都沒有察覺到,一道寒冷夜風漸漸在京都上空掠過,帶來數片顏色深沉的烏雲,跟夜空和諧地融為一片,難以分辨。


  風起葉落,秋雨將至。


  京都這個季節最多的就是霏霏淫雨。


  無數細小雨滴很快從空中落下,夾雜著蕭瑟的秋寒之意,灑在京都各條街巷的地面上。


  牧野他們所在的這條小巷也不例外,瀰漫的符意擋得住氣流,卻擋不住這些無孔不入的如針細雨。


  雨水順著黏在牧野臉上的髮絲流下,劃過蒼白臉頰,讓他看上去異常狼狽。那六個人手裡揮出的道符攻擊源源不斷地斬落,讓他的臟腑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在符意和秋雨的雙重侵蝕下,此刻他全身冰冷,心情糟糕到了極點。


  按理說,那個人應該早就能趕到這裡了。


  此刻,在距離此處不遠的寬敞街道上,一名枯瘦老者正默然立在夜雨中,目光閃爍,不知在思索些什麼。


  若有皇族中人在場,必定會驚愕萬分。一直守護在皇宮內的神秘大供奉,葉知秋,竟然會在今天這樣的夜晚走出皇城,詭異地站在這條空蕩蕩的雨巷中。


  漫天雨滴在秋風中肆意揮灑,未及沾在他身上,便遠遠避開,像生靈一般有所敬畏。


  他就是皇帝派來化解這場困鬥的援兵。


  以他深不可測的修為,來打發這群元神境初期的蟊賊,明顯大材小用,卻從側面體現出皇帝對待牧野的慎重。


  葉大供奉親自從皇城趕來救援,就算太子派那些黨羽們再愚蠢,這次也肯定能從中領悟出皇帝的真實意圖。


  只要走過這條街,拐一個彎,他就能立即看到牧野的身影。


  站在這裡,葉知秋的強大神念甚至能清晰感知到那條街上的情景,歷歷在目。


  然而現在,他卻無法繼續前進,趕到牧野面前。


  在他對面的雨簾中,同樣佇立著一位老者,跟他隔街對視。


  這老者比葉知秋矮很多,身板也更消瘦,一件灰佈道袍穿在身上,跟掛在竹竿上別無二致。


  他負手站在那裡,不像葉知秋那樣瀟洒,任由雨水打濕全身,沿著道袍匯成細流,流到地面上。


  能夠把葉知秋攔在這裡止步不前,這老者完全有實力彈開這些微涼的雨水,然而他卻並不介意它們落在身上,清癯面容里反而多出了幾分愜意。


  「已經二十年了,終於回到這座京都,還是故鄉的秋雨更有韻味……」他微眯雙眼,張開懷抱,享受著這片濛濛夜雨。


  葉知秋站在原地紋絲不動,嘴角肌肉輕輕抽搐著,難以掩飾他心頭的震撼情緒。


  「京都三泰斗……狂芥,就算你離開了二十年,所有人還是都無法忽視你的存在。」


  對面那位叫做狂芥的老者嗤然一笑,對葉知秋的這句吹捧有些不屑,話音里流露出淡淡的嘲弄意味。


  「你是在暗示我,你跟我並列齊名?葉知秋,你應該明白,你其實沒資格這麼跟我說話。如果不信,你可以試試看!」


  葉知秋眸光輕顫,聽著狂芥的這句狂言,滄桑面容上頓時凝重。


  「不用你提醒,我有自知之明。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何要擋住我的路。二十年不涉身俗世,難道今夜你想插手皇室的事情?」


  狂芥目光輕蔑,搖了搖頭,無數水滴從他的稀疏頭髮間濺落,「我不會讓你出手,後輩之間的事情,就讓他們自行解決吧!」


  葉知秋對狂芥的態度頗為惱怒,眉尖陡然聳立起來,漠然道:「我想不用我提醒你,如果牧野有何閃失,帝國將會面臨怎樣的局面!」


  狂芥聞言,不禁一怔,「怎麼,難道你這位葉大供奉是打算去救那小傢伙?」


  葉知秋臉色猙獰,答道:「奉聖諭,替牧野解圍!」


  聽到「聖諭」二字,狂芥啞然一笑,「原來是一場誤會。我還以為,你肯定站在你葉家太子娃娃那邊!既然這樣,一起去看看吧!」


  說罷,他不理會葉知秋的反應,負手朝街道盡頭的雨簾漫步而去。


  葉知秋沒料到以對方的癲狂脾氣,竟會願意善罷甘休,趕緊走上前去。


  兩人並肩而行,葉知秋神情里多出幾分懷疑,試探地問道:「怎麼,你也想救牧野?」


  狂芥看都沒看他一眼,傲慢地道:「廢話!我怎麼會讓自己的學生落在一群雜碎手裡!」


  葉知秋聯想到狂芥的身份,心裡剛有些釋然,卻突然又緊張起來。


  狂芥時隔二十年回京,這是一件太過震撼的大事,勢必會在京都引起一系列大動蕩。作為皇室守護者,他必須要弄清對方這次回來的意圖。


  「當初你離開這裡,就是不想夾在京都和西涼之間為難,現在為何又突然回來?如果沒有作出選擇,你應該不想回來面對葉家!」


  葉知秋見狂芥想救牧野,心裡莫名湧出一股不安的預感。


  狂芥突然在這個風雨飄搖的夜晚歸來,註定會打亂所有局中人的思緒。  狂芥驟然停下腳步,站在巷子口,他的視線里已經看到不遠處那些模糊的身影,卻並未立即向前。


  「跟皇帝相比,你太蠢,蠢到一直把所謂的十斗強者虛名看得太重。皇帝就從不問我站在哪一邊,因為他明白這個問題毫無意義。」


  狂芥淡淡地說著,語氣狂傲,對皇帝和帝國毫無敬畏之意。他此刻目光矍鑠,眼眸里彷彿是在俯瞰整個天下。


  「既然今夜遇見,你就替我給皇帝帶句話吧!我這次回來並無他意,只是受人之託來辦件事,請大家安心。這算是我對京都的交代!」


  葉知秋的情緒終於平復下去。狂芥此人雖狂,但是一諾千金,他既然這麼說,應該不會在京都掀起多大波瀾。


  「如果你有意袒護牧野,那最好不過。以後還要麻煩你在學院里多關照他一些,千萬不能讓他在京都出事!」


  葉知秋態度誠懇,彷彿是在跟一位前輩攀談。有一斗強者狂芥在旁守護,就算是太玄國教的掌教真人,也斷然不敢再打牧野的主意。


  狂芥隨意點頭,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眼神始終緊緊盯著遠處那道淡淡熒光,臉色陰晴不定。


  「看來他說得沒錯,這小傢伙真是那種體質!」狂芥喃喃自語著。


  葉知秋沒聽清他說了句什麼,但捕捉到他有些激動的神情,狐疑地道:「咱們倆誰來出手?牧野快要支撐不住了!」


  狂芥遽然伸手打斷他的話,饒有趣味地笑道:「不,咱們都不要出手!」


  葉知秋怦然一驚,心裡暗忖,他真的想救牧野嗎?其中會不會有詐?

  「為何?陛下交代,一定不能讓牧野有任何閃失!」


  狂芥煩躁地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懂個屁!那小傢伙的修為在淬體九重巔峰,眼前陷入絕境,正好可以激發潛能,是突破晉級元神境的絕佳時機!」


  葉知秋聞言,臉上的激憤神色陡然凝固,轉過身凝望著遠處的戰況,沉默下來。


  在指導別人修行這方面,整個帝國內比狂芥更有發言權的人沒有幾個。


  牧野此刻並不知道,他苦苦等候的援兵正站在遠處雨幕里,冷眼旁觀著他們的戰鬥。


  僅僅一炷香功夫過去,他就已經承受了足足十三次符意斬擊,全身被震蕩得氣血翻湧,好幾次險些徹底崩潰。


  恐怖符意被封印在道符內,可以源源不斷地釋放出來,因此這六人並未消耗多大體力。


  而牧野卻是血肉之軀,只能咬牙苦苦支撐,若非有業火紅蓮子不斷提供真元力量,他恐怕早就力竭而亡。


  「怎麼還沒來!」他心裡莫名焦躁,叫苦不迭,「難道那人被對手給攔住了?太子派那些人沒有這麼大的膽量吧!」


  「再這麼硬撐下去不是辦法,必須要弄出些大動靜來,吸引到其他人的注意!」


  他意識到自己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皇宮那邊,於是開始想辦法,如何突破這些符意的禁制,在這漫漫雨夜裡驚醒其他人。


  下一刻,一個兇險的主意驟然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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