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計謀
凌州知府歷來難以勝任,這已成了官場中的怪圈。
若是降職調任已屬萬幸,撤職查辦更是常態,甚至殺頭抄家的也大有人在。
現任知府是今上心腹,甫一上任就找了方岱川的麻煩,看來朝廷對方家已經起了疑心,由此可見,眾多前任知府官吏,多半也是兩方博弈的犧牲品。
方家在大惠朝根基深厚,甚至滲透到了國本之中,先前動方家也是一次試水,僅是凌州城便罷市多日,最後迫使官府不得不做出讓步,可見眼下朝廷對方岱川也是無可奈何。
景帝將自己的心腹放到凌州坐鎮,方岱川出於忌憚,便打算從傑出後生中選拔出一個接替者,將現任知府擠走。而這個人不能是方家陣營出身,甚至不能有任何背景,這樣才不會引起景帝的懷疑,於是小戶出身的何漾便成了方岱川眼中的絕佳人選。
「可我還是不明白,就算你坐上了知府之位,可你又不會投靠方家,那對他們有何區別。」夏顏的指尖輕叩桌面,邊思索邊道。
「是呀,漾之,這種說法毫無道理,他為何要花數年時間去輔佐一個根本不會偏袒自己的人?何況要坐上知府之位,談何容易?」鮑小龍抱緊胳膊,搖了搖頭道。
「我從八品縣丞升到從五品員外郎,統共花了多長時間?放眼整個大惠朝,有誰升得比我還快?況且你們不覺得奇怪么,為何幾番升調都離不開凌州這塊地界?」
就彷彿被圈禁放養一般。
三人想到了一處去,便都禁了聲。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麼,我都不能按照他的意圖來走,只有把罪證送上去,才能打破他的計劃,」何漾站起了身子,望著窗外的月色輕聲道,「必要時,我會辭官。」
鮑小龍睜大了眼睛,苦苦相勸了幾句。可夏顏卻沒有去反對,甚至辭官這個主意她是贊成的,以往風平浪靜時,她也幻想過做個風風光光的官夫人,可如今危及到身家性命,倒不如辭了乾淨。
「可是這個罪證該怎麼送出去呢?方岱川恐怕一直在盯著我們呢。」夏顏煩惱地絞著頭髮,一不留神拽下了兩根。
「朝廷先前查檢方家,也是懷疑居多,大概只是忌憚方家在商界的影響,並不知曉其與扎爾明部落的關係。方岱川也會算到這一點,進而猜測我會南下進京,直接尋求面聖的機會。」
「那我們就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去找知府大人,」鮑小龍站了起來,興奮地說道,「他應當猜不到我們會把主意打到知府的頭上。」
「自然是要去的,可不是『我們』,是你們,」何漾轉過身來,望著他們吃驚的表情,微微一笑道,「方岱川定以為我會把罪證時刻帶在身邊,而此時只要我果真如他所料南下而去,那麼便可以引開他的視線。」
「不可以!」夏顏與鮑小龍異口同聲喊道,何漾要以身涉險,他們是絕對不能答應的。
「這是最妙的辦法,方岱川絕對想不到我會把這麼重要的罪證放在一個女人手裡,只要他失算了,那我們就有勝算,」何漾斬釘截鐵地說,「明日我便去司里告假,再租條船南下,你們就帶著罪證回凌州,拿著我的帖子,直接去知府衙門。」
夏顏的頭搖得如撥浪鼓一般,胸口也一陣陣發疼,按照何漾的辦法,他這一去便是九死一生。
「阿顏,你不明白嗎,如今不論我在哪裡,方岱川都一定不會放過我的,與其留在你們身邊招來禍患,不如讓我遠走高飛。你們越快將罪證呈上去,我便越早脫困。」
「你又擅自主張了!這回連反駁的機會也不給我!」夏顏哽咽著背過身去,重重抹了一把眼淚,何漾從身後抱住了她,貼在她的耳邊輕聲安慰,鮑小龍見狀,識趣地離開了屋子。
「若是你有了三長兩短,那叫我往後該怎麼過?」夏顏捂住了臉,淚水奪眶而出。
「若真如此,你還年輕,正是最好的年華,不要空守,不要委屈了自己,」何漾的聲音有些不穩,卻依舊帶著淺淺的笑意,他深吸一口氣,故作輕鬆道,「傻丫頭,心裡有個人算什麼,等過兩年遇上更好的,自然就想不到我了。」
夏顏小聲抽噎起來,身體也抑制不住地顫抖著。何漾摸著她的髮絲,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地說著情話,彷彿要把這輩子的甜言蜜語都說完一般。
離愁瀟瀟幾多喘,紅燭垂淚到天明。
兩人說了許多過往的趣事,夏顏也把在另一個世界的故事說給何漾聽,她伏在他的胸口一夜未眠,只在天微亮時打了個盹兒。
「今日是趕集之日,正是掩人耳目的好時機,我們一同出發,翻過山頭再分道揚鑣。」
夏顏木著一張臉,替他準備著包袱,銀兩是用防水布貼身縫著的,還有些傷葯、解毒丸、防身武器等,都塞進了包袱里。
腳下的路越走越遠,離別的時刻越來越近,他們也愈發沉默寡言。夏顏緊緊攢著何漾的手,就連顛簸的山路也不能撼動她分毫。
「阿顏,該放手了。」何漾撫上了她的雙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
夏顏臉色煞白,緊咬的嘴唇顯現出一絲血印,何漾用拇指輕輕摩挲過她的嘴唇,如羽毛般落下一吻。
「何漾,你一定要平安歸來,因為……」夏顏抓住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我這個月,沒來月事。」
何漾的眼眸劃過一道亮色,他的雙手因為激動而顫抖著,「難道……」
夏顏沒待他說完,便搖頭打斷了他:「我不知道,何漾,你一定要親自回來驗證。」
說完便轉過臉去不再看他,她扒著車壁的手指漸漸發白,無聲的淚珠滴在膝頭,暈濕了一片。
「保重。」何漾最後深深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咬緊牙迅速掀開了馬車的帘布,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馬車內,夏顏早已泣不成聲。
夏顏自認不是個愛哭之人,可今日卻完全停不下來,何漾的音容相貌彷彿就在近前,只要稍一動念,便會扯痛她的心扉。
鮑小龍立在外頭,安靜地等著,直到她哭夠了,才按照原本的計劃,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在集市上買了許多菜肉,一路大搖大擺往凌州行去,儼然一副回娘家的模樣。
一路而來,夏顏都提心弔膽的,稍有風吹草動便謹慎觀望。馬車慢慢悠悠地走著,直到入了城,靠近了坊市,才總算鬆了一口氣。
「此時知府衙門已經放衙,明日我們再行動。」鮑小龍吩咐了一句,便將夏顏送回了家。
何大林見到夏顏獨自回來,繃緊了神色問道:「大郎呢?」
夏顏僵了僵身子,強顏歡笑道:「大郎司里忙著,讓我先回來住幾日,這不快到中秋了么,屆時他再回來過節。」
何大林聽了這話,才露出了些喜意,捶了捶胸口道:「前日你送信回來,真是把我嚇得不輕,我還想著明兒個要是再沒有消息,就去後山找你們了。」
「嗨,沒甚大事,是大郎辦差出了些小紕漏,如今已經處理好了。」
何大林總算放下心來,自言自語嘀咕道:「這臭小子準是又皮猴了,以前在學里就沒少闖禍,如今成了親也沒能收收性子,待他回來看我不罵他個狗血噴頭。」
夏顏扯了扯嘴角,只說自己累了,便轉身回了屋子。她早早便歇下了,可直到夜半三更也沒能睡著。
次日清晨,她早起了床,卻將自己關在屋內,一整日都在做針線。
心不在焉地綉完一個荷包,眼看著時辰近了,她才出了門,對青丫道:「不幾日就是中秋了,咱們去東市裡買些過節的東西吧,順便再買些胭脂頭油。」
青丫一聽立刻雙眼冒光,連連點頭道:「少夫人,咱們再買些蓮花燈吧。」
見夏顏同意了,她頓時歡呼一聲,忙回屋清點銅板去了。
兩人結伴去了東市,夏顏把自己的荷包交給了青丫,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要買的東西頗多,咱們分頭去逛,這單子上的東西由你來置辦,我再去買些別的。若是酉時還沒在牌樓下匯合,就各自回家。」
青丫懵懵應了,接過單子獃獃望著夏顏的背影,輕輕揮了揮手。
夏顏穿過東市,拐進一個無人的巷子,下一瞬間,便進入了空間。
她先將自己身上的大紅裙衫脫下,迅速換了一套素凈的衣服,又將髮髻重新換過,拎著幾樣精心準備的禮品,在空間內等待了近兩刻鐘,聽聞外面沒有一絲動靜才又出了空間,埋頭走出巷子,重新進入人山人海之中。
夏顏沒有去知府衙門,而是繞了遠路,去了現任知府吳太守的府邸。
她去了角門邊,遞上了何漾的名帖,不多會兒,便有侍女前來,將她引進了內宅。
接待她的正是吳太守的夫人,瞧起來是個樸素沉靜的女子。
「何夫人請坐,請用茶,」吳夫人微笑地招待道,又親自斟了茶水,「門子來送帖子的時候,我還當是送錯了。何員外不在城裡辦差,咱們兩家都有些生疏了,不知今日何夫人突然來訪,可是有何急事。」
「請夫人原諒我的唐突,外子確實托我來府上,有要事稟告太守大人。」
吳夫人知趣,見她不欲多說,便也不再追問,喚了個小廝進來,吩咐道:「你去衙門裡看看,若是老爺此時清閑,就請他先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