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坦白

  鹼面分撥成幾撮,擱在外頭已經曬得干硬,夏顏把面收進篩籮里,回來下鍋煮了。


  既是補過生辰,長壽麵是少不得的,滴了芝麻香油,挖了兩大勺剁椒,香噴噴的出鍋上桌,爺兒們用大海碗裝了,三五嘴下去就少了大半。


  原還以為菜會有剩,沒想到幾人敞開了肚皮吃,外加一隻懷了身子的貓兒,硬是將一桌子飯菜都塞進了肚裡。


  酒足飯飽,青丫收拾了碗筷去洗,夏顏把何大林穿破了的衣裳拿在手裡縫補,何漾伸直了腿兒,如意在他腳踝處蹭來蹭去,一人一貓玩得興起。


  何大林拿了一張紅紙走來,捏著筆寫了幾個字后抬頭問道:「大妞兒,你的生辰八字可還記得?以往問你說不清楚,如今要合八字了,可得認真些。」


  他遞了紙筆來,上頭已經寫好了一組八字,夏顏瞄了何漾一眼,見他睨笑望著自己,當下也不扭捏,裝作凝神回憶一番,比著何漾的八字,略改了幾筆。


  夏顏的八字定是不準的,兩人的命相好與不好,都做不得數,在她看來,好日子還是要靠自己爭取的。


  何漾見她這般爽快,當下有些怔愣,她心中好笑,忍不住對他吐了吐舌頭。


  何大林一臉笑意,來回摩挲著庚帖,嘆了一口氣道:「這下好嘍,你們兩個冤家,讓人操碎了心。」


  夏顏抿嘴一笑,把手上的衫子縫補齊活兒,丟進針線筐里,拍了拍手道:「叔,這衫子已經補得脫了形兒,改明兒換一身罷,這一件鉸了做抹布使。」


  「小門小戶哪裡經得住這麼費,大妞兒,你們既然要成家了,就怨不得叔嘴碎一回,你這丫頭甚麼都好,就是賺了錢大手大腳,大郎也不是省油的燈,往後你們倆過日子,總得有個人緊著錢袋子。」何大林把縫補過的衫子接過手,揉搓了兩下補丁,又細細疊好收進屋裡去了。


  夏顏對著何大林背影聳了聳肩,點了點正看熱鬧的何漾說道:「說你吶,可別叫我瞧見你亂使私房錢。」


  何漾低笑一聲,把如意抱到腿上,摸著它的大肚子戲謔道:「我的錢都在五斗櫥里,你現在可要去翻檢?」


  「嘁,先留你幾分體面,給你些日子轉移私產,」夏顏噙著笑,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道,「不早了,我該回了。」


  何漾聞言把如意放在地上,也跟著起來相送,兩人走過巷口時,夏顏叫他止了步,「我還得到繅絲作坊去看看,你別跟著了,我走得慢,就當是消食了。還有,我有樣東西要給你,往後咱們究竟能不能成事,關鍵可不在我了。」


  她這話說得奇怪,何漾一臉納悶,只見她從袖袋裡取出一張紙來,正是她今早作的畫。裡頭雖是個小故事,可完整記錄了她的所有秘密,若是有心,便能發現其中端倪。


  「這張紙,你看過就燒了罷,留著是個麻煩。」夏顏背著手說,歪過頭用餘光去瞄他的反應。


  何漾接過去,剛要打開,夏顏立即轉過身子,步履匆匆離開了,「回去再看!」只留下這一句,便跑沒了影兒。


  夏顏一路往回走,一路猜測著何漾的反應,自己描述的隱晦,也不知他能否看得懂。


  回到鋪子里時,正和一個穿紅綾裙的丫頭擦肩而過,夏顏見她面熟,不免多打量了兩眼,卻不料這丫頭察覺后,更是急匆匆跑遠了。


  「方才那個客人買了甚麼?」夏顏指著丫頭的背影問。


  掌柜的抬頭一望,嗨了一聲搖頭道:「啥也沒買,凈打聽縫衣機子的事兒了,這東西哪裡是人人都能得的呢。」


  夏顏聽見這話,立即升起了警惕,她低頭思索了一番,不動聲色跟了上去。


  那丫頭左拐右繞,十分警惕地四下打量著行路,夏顏也不敢跟的緊了,只裝作是逛街,不遠不近地跟著。忽而間,她鑽進了一道細狹巷子,夏顏跑過去時,就再也沒見到人影兒了。


  夏顏退後兩步,瞧這地界有些眼熟,不免在心中升起了一絲疑慮。


  縫紉機消失了也有一段時日了,市面上始終沒有第二家出售相同針腳的衣服,這讓夏顏暫時放下了一絲顧慮,反而抱著看好戲的心態了。這機器對於熟手來說自然再簡單不過,可對於初次接觸的人而言,無異於天外之物。光是穿針引線就是第一道難關,更別說日常維護了。若是遇上換底線、跳針之類的小毛病,就夠他們喝一壺的了。


  六月中旬,歡顏替離羅貴族製作的第一批衣裳出海了,雖少了貓眼寶石點綴,可用水晶、珊瑚代替的華服同樣美麗非凡。


  中原絲綢向來是搶手貨,夏顏挑了最名貴的料子,使出最紮實的手藝,每一件都是高階定製的標準,連線頭都修剪的整整齊齊,足足一百套打包入了方家的貨船。


  一次出海要耗上大半年,海上不太平,風險也大,可光這一趟,就能賺上至少一萬兩,是以夏顏也願意冒這個險。


  少了麗尚坊的競爭,歡顏的生意自然更加如火如荼。官造的單子如流水般入賬,城中大小貴婦踏平了歡顏的門檻。夏顏就在極度忙碌中度過,就連何漾許久沒露面,也未放在心上。只是偶爾在夜深人靜時,會淡淡想起他。對於婚事,她如今也只抱著順其自然的態度,不抗拒也不急迫,反正她一個人也能活得很好。


  一大清早,窗外的鳥鳴鬧醒了沉睡中人。夏顏伸了個懶腰,習慣地摸到床頭一張箋子,上面寫著今日要完成的任務,粗粗過了目,一腳蹬開被子,精神抖擻地穿戴起來。


  廚娘熬好了小米粥,正在灶上炕餅子,鹵花生煮得軟爛,蘸了醬吃噴香撲鼻。


  蔡大嬸撥了一小碟梅乾菜入碗里,吃上兩口粥,咬著筷子道:「東家,昨兒個黃師傅並阿香兩個,已經收拾了細軟走人了,咱們店裡可要再招幾個人,眼下生意緊俏,人手已是不夠用了。」


  「自然是要招的,今日我就寫招工告示貼出去,只是新人進來,咱們這幾個小院子就擁擠了些,我打算在附近再尋一塊地蓋院子。」


  若是能把後頭那一片矮樹林子買下,緊貼著如今的院落再砌一圈,那往後十年都無需再添置地皮了。如今夏顏的手上也攢下了不少銀子,幾千兩的活錢也是能拿得出的。


  想到這一點,便一刻也閑不住了,她收拾了五百兩銀票,往官府走去。


  何漾下鄉視察農事去了,夏顏聽了這消息,略有些失望,不過她並非專程來找他的,手裡握著銀子,還是先辦正事要緊。


  衙門的書辦聽她不出兩年又要置辦一塊地皮,不禁咋了舌,這回倒也不再說勸誡的話了,反而拐彎抹角打聽起賺錢的門道。夏顏聞言哂笑,只推說全靠貴人相助,書辦自然聯想到何漾身上,看她的眼神更是不同了。


  夏顏領了地契,正要出門,就瞧見何漾坐著二人抬椅進門來,一隻鞋邊沾滿了黃泥,另一邊褲腳高高捲起,小腿上多了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足有巴掌長,正順著腿肚子往下淌血。


  夏顏唬了一跳,立即跑了上去,關切道:「這是怎的了,可傷到筋骨了?大夫看過了不曾?」


  何漾見她焦急不已的模樣,心頭不免一陣酥軟,輕聲安慰道:「無妨,不過是被鐮刀剌了一下,搽了葯便好。」


  夏顏聽他這般說,不由叉腰嗔怒道:「叫你逞能!本就沒做過農活兒的人,貿貿然下地去,可不是給農人添亂。」


  何漾被她說得沒了脾氣,只看著她笑。夏顏撒完了氣,也不忍再說他,扶他入了后衙裡屋,坐在床腳凳上,細細替他查驗傷口。


  「刀上可有銹跡?」夏顏望著深可見骨的傷口,擔憂問道。


  「那刀是常用常磨的,銹跡倒是沒有,就是染了泥巴,腌的疼。」何漾見她盯著自己的小腿望,難得露出一絲羞意,便想放下褲腿遮蓋住,被夏顏一把抓住了手。


  「作甚麼?褲子上這許多臟污,難不成還嫌傷得不重么?」說罷她走到外頭去,打了一盆熱水,絞乾手巾替他細細擦凈血漬。


  溫熱的手巾擦拭著他的腿腳,舒坦地讓他全身都放鬆了下來,何漾盯著她的頭頂望出了神,喃喃道:「上回……你給我的畫,我看了。」


  夏顏手上的動作一頓,眼神微抬卻沒望向他,復又低下頭,重複著擦拭的動作,許久才輕輕「嗯」了一聲。


  而後兩人又陷入一陣尷尬的沉默。


  「旁的倒也罷了,你向來胡言亂語慣了,只是那上頭畫的『乾坤袋』是何意?」憑何漾的聰慧,也難以理解那幾幅畫的意思,夏顏靜靜地望著他,一瞬間千百個念頭在腦海閃過,最終只化為一聲嘆息:「你當真想知道?不後悔?」


  何漾凝視著她的雙眸,鄭重地點了頭,「前些日子我想了許多,似是有所理解卻又難以接受,可咱們終究是要成親過日子的,眼下有任何隱瞞,將來都會成為各自心頭一根刺。無論如何,我們都該坦誠相見。」


  夏顏閉上眼思考了許久,最終也只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眼時,已恢復了堅定清明,她起身走到衣櫃前,取出了一套乾淨衣裳對他說道:「你先換上乾淨衣裳,我去取些紗布替你包紮好。」


  說罷也不待何漾有何反應,便起心動念進入了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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