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牆倒
五月初,永寧公主陪嫁儀隊進入凌州,廣陽王府大設宴席為其接風,並暫留公主數日。兄妹情深,廣陽王請旨送嫁,景帝恩准,不日即將出發。
麗尚坊新做的一百二十件四季衣裳也浩浩湯湯送進了王府,在坊間很是引起了一番議論。
另一邊,歡顏成衣鋪子還是一如往常的熱火朝天,緊張了幾日的流水很快恢復了常態,夏顏把幾單賬目收了尾,取了三千兩銀子交給招娣道:「這筆銀子是給五福寶莊的尾款,你仔細收好了,今兒個收貨你也去掌掌眼,這批貓眼石萬不能出一絲差錯。」
招娣會意,接了銀票仔細收好,又把另一封信交過去道:「織雲坊的白老闆寫了信來。」
夏顏趕忙接了,拆開信一看,上頭只寫了一句話:東風已備。
只這四個字,卻讓夏顏眉眼裡都浸透了笑意。
她點了火摺子,將信紙燃燒盡了,才輕輕呼出一口氣。
成敗在此一舉。
無福寶莊是全城最大的金鋪,他家的金銀器皿全城獨一無二,寶石彩珠更是華貴非凡,夏顏定下的五百隻極品貓眼石,就是五福庄的獨門貨源。
原本約定了申時交貨,可眼下早就過了點兒,依舊不見人影。夏顏心頭不免煩躁,又叫了一壺鐵觀音,和招娣兩人對坐談飲起來。
又過了一刻鐘,夏顏眼看天色不早,便不打算再等下去了,和招娣商量著打道回府。
正結賬時,五福庄的掌柜慌忙跑來,見了夏顏一疊聲的作揖道歉,一張臉也漲得通紅,「對不住,對不住夏老闆,鄙人誤了您的事兒了,」他粗粗喘著氣兒,連口水也來不及喝,躬身一彎到底沉痛道,「夏老闆,那批貨怕是出了紕漏了。」
「這又是為何?我今兒可是帶著銀子來的,若是能交接,當下就可付款,大掌柜,我可是誠心實意想做這筆生意的。」
「哎,夏老闆,上門的銀子我怎會往外推,實在是沒法子啊,那些錫蘭貨商不守信用,竟轉手將這批貨賣給旁人了!」
夏顏聽了立即站起,氣憤道:「那我這筆賬可怎麼算?」
「您付的定金小店全額退還,下回您再來訂貨,我這兒再讓三分利可好,實在是對不住啊!」
「讓利賠付都是小事兒,您這可是耽誤了我一筆大生意!」夏顏厲聲道,氣得雙手緊握成拳。
可出了這樣的事兒,無福庄的掌柜也無可奈何,翻來覆去只說了那些話。夏顏煩躁地揮了揮手,打發了人回去。
待人走沒了影兒,夏顏臉上的憤懣之色漸漸淡去,只剩下面無表情,她轉回頭對招娣道:「你去梅相公處問問,截貨之人可是麗尚坊。」
梅廉當天就給了準確回信,果然是麗尚坊搗的鬼。夏顏心中冷笑,她們果然打了這筆生意的主意。先前她故意讓黃師傅透露出風聲去,她們巴結不上方家,就迫不及待出手了。這樣的伎倆也是她們慣用的,若是這回還栽進這個坑裡,那可真是白混了這麼些年商界了。
夏顏當下研墨潤筆,只在紙上落下了四個字:吉時已到。
摺疊進紙封子里,便差人往廣陽王府送去。
次日午時,正是吃飯歇晌時分,陡然間,大街小巷傳遍了一件大官司!
不知因何而起,廣陽王府突然發難,將麗尚坊兩個老闆押走了!據傳是王妃身邊的大嬤嬤親自拿人,那陣丈氣勢十年也難得一見。
夏顏坐在店內,聽梅廉講述其中情形,比聽書還有滋有味兒,何漾坐在另一端,細細品茶,彷彿早就瞭然於胸,聽見精彩處連眉頭也不動一下。
「你猜怎麼著,他們家給公主做的衣裳,入了水就掉色,原本正紅色的料子,陡然間就成了桃紅色,可不把公主氣壞了,明明嫁過去是正室,帶了十幾箱子妾室穿的算怎麼回事,這也忒不吉利了,」梅廉好笑搖頭,正說得起勁兒,忽而又想起了一件事,「這批料子先前是織雲坊賣出的,白家不會遭難罷?」
「織雲坊已經轉到了麗尚坊名下,與白家又有何干係?」何漾靠在椅背上,神色輕鬆道,「也怨不得旁人,麗尚坊是自作自受。全賴他家急功近利,採買來的料子連下水都不一試,就竟敢替公主做衣,出了這檔子事兒也不稀奇。就是來報官,這理也說不通。」
「報官還不是你做主?」夏顏撲哧一聲笑出來,斜睨了何漾一眼,「她們以為織雲坊是合作的老貨商了,斷不敢在這上頭做手腳,是以放鬆了警惕。殊不知這天下間最恨她們的,莫過於白老闆了,他家公子至今還下不了床呢。現如今是王妃打頭陣,你這縣令後頭還有的忙。也得虧這回王爺不再插手了,自打上回晚晴出賣了王府,她這日子就不大好過了,雖弄死了雷螞蝗報了仇,可也得罪了大靠山,她大約也沒想到你會把這消息透露給王爺。等著罷,後頭還有好戲呢。」
果然不出夏顏所料,不過半日,織錦庄葛老闆拿著一筆欠帳單,跑到麗尚坊討債去了。掌柜的一看上頭的數目,立即唬得瞋目結舌。鋪子里剛填了一大筆銀子在貓眼寶石上,此時斷拿不出這許多銀子來,只得好言相勸,盡量安撫。奈何葛老闆咄咄逼人,一絲也不肯通融,竟一紙訴狀將麗尚坊告到了衙門。
何老爺升堂審案,判了麗尚坊即時還錢,掌柜的苦惱不已,便想使些銀子賄賂通融,被何老爺敕令押進了牢獄。
夏顏心情極佳,親自下廚炒了幾道小菜,請何漾來吃酒。這還是自她置辦了小院,第一次請人來做客。
米豆腐燒得嫩嫩的,撒上細碎剁椒,一筷子下去就散了邊兒,夏顏用小勺舀了小碎塊,擱進何漾面前的小碟子中,微微一笑道:「上回你說的麗尚坊賣國通敵的罪證,可找到了?」
「趁這回亂子,只扣下了他家的掌柜,可那本賬冊卻不翼而飛,」何漾丟了顆腰果入口中咀嚼,呷了口清酒便不再喝了,連夏顏面前的杯盅也一併收拾了。一抬手,自然地替她抹去唇角的滷汁,接著說道,「上回只拿到了鐵盒子,裡頭記載的東西卻沒能打開瞧一瞧。」
夏顏想起被綁架那日,何漾手中握著那隻臂粗的鐵筒子,想來就是用來裝那本賬冊的,從外頭看上去像是被封嚴實了,輕易不得打開。
「不光是這本賬冊,我的縫衣機子也不翼而飛了。」晚晴這次的動作與夏顏的設想有些出入,這縫紉機被偷之後,竟然就此銷聲匿跡了,麗尚坊也並沒有售出縫紉機縫製的衣裳,是以要想追查也無從下手。
「這也不難辦,明日你去報官,讓你店裡的那兩個細作指證麗尚坊,我也可名正言順來審訊,」何漾說了這話,只見夏顏面露難色,不禁疑道,「又怎麼了?」
「我……並不想將此事宣揚開來。」夏顏側過頭艱難說道,這架縫紉機牽扯到太多秘密,自然只能低調行事。
何漾靜靜望著她,彷彿在等待她的解釋,眼中似有千言萬語,最終也只化作一聲嘆息:「罷了,你的秘密,既不想說,我也不逼迫你。天色已晚,我也該回了,你一人住這裡我不放心,再送你回鋪子罷。」
夏顏微笑著搖頭,指了指院子外頭說道:「這裡很好,那條狗耳朵靈著呢,不信你下回翻牆進來試試,它准能將你腿肚子上咬出窟窿來!」
何漾本已走至門邊,聽見這話,便回過頭捏住她的臉頰輕輕拉扯道:「可是又胡言亂語了?乖,別倔了,這裡黑黢黢的,你一個人住這兒我不踏實,可是擔心另外那架縫衣機子?先讓人搬去衙門裡可好?改明兒我僱人來替你守門,你再搬回來。」
夏顏聽他這麼一說,倒有些無從回答,她望著何漾的眼眸,只見他眼神中一派真誠,滿是擔心之意。這一望竟讓她生出一絲歉意,她把頭輕輕靠近他的懷裡,環住了結實的腰背,溫言軟語道:「若是有一日,你發現我與常人不同,可還會這般誠心待我?」
何漾先還因她小意溫柔欣喜不已,甫一聽見這話說得奇怪,不禁皺了眉頭正色看向她,「你身上可有隱疾?」
夏顏被他這話氣笑了,使力捏了他腰間一把,推開他撅唇道:「去去去,真掃興,一日不拌嘴就不舒坦是不?」
何漾唇角一勾,將她重新摟到懷裡來,對著她的額頭輕輕一吻,笑言道:「不怕,即使有腋氣,我也不嫌棄,大不了以後在鼻尖上抹香膏。」
夏顏氣得跺腳,把他推著往外走,叉著腰怒道:「我沒有狐臭,我出虛恭!」
說完就重重把門關上了,也不再理會他,獨自倚在門框上生悶氣。她暗自決定,這回定要冷落他一個月才罷休。